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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青青借着帐外一盏未灭的红烛,用指腹反复摩挲着印章的凹凸轮廓,怔怔出神。

    过后常常吐出一口气来,自语道:“又是画,又是鸟,来了人,还要动我的印,难怪连元安都急了,催我去……”

    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她成了太华山下一只白狐,只不过这回追赶她的不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陆震霆,而是一匹身手矫健的草原狼。

    她慌乱地在雪原中狂奔,身后那匹浪却始终游刃有余、紧跟不放。

    一个不小心,她仿佛越过山峦窜到皇城底下,高高的红宫墙成了她的拦路石,四下砖墙向中心收拢,是她逃不出的牢笼。

    青青又急又慌,眼见那匹狼步步逼近,却仿佛被人掐住喉咙,怎么也喊不出口。

    忽的一下,她睁开眼,发觉天已经亮了,她坐起身,稍稍一动,在外守夜的春桃便撩开帘子,“姑娘做噩梦了?怎么一头一脸的汗?奴婢去叫热水来,姑娘沐浴之后再出门吧。”

    春桃将事情安排得万般妥帖,青青没道理不应。

    便都听她的,拣一身鹅黄的袄裙,既活泼又不显得招摇,便与娜仁托娅一道坐着马车去了安南侯府。

    赵家除了改换门匾,其余府内布置陈设一应不变,仿佛是为了在新朝廷求个安稳,比这些个刚入红尘的关外客低调简朴得多。

    只是这回,青青当不了贵人娇客,虽跟着娜仁托娅不至于受了怠慢,却又不必去见夫人老夫人,只在厢房稍歇,等六姐如眉相见。

    陪在她身边的只一个春儿,打小儿在暨阳宫那种地方长大,从没见过这样富丽堂皇的府邸,至于晋王府上,那都是没规没矩没底蕴的地儿,跟侯府的规矩做派没得比,因而她两只眼珠滴溜儿转,心思早就不在青青身上。

    而这安南侯府,青青从前是来过的,那时她跟着隆庆,对赵家人而言,是天大的恩典。

    她静静坐着,想起初遇赵如峰的时刻,她心中好奇,急着想要看个清楚,赵如峰却像个初出应酬的小姑娘,扭扭捏捏红了半边脸。

    正想着,一抬头发觉门上飘来一道影。

    他声音低沉,隐隐按耐住急迫酸涩心绪,唤一声:“青青——”

    正巧这时候娜仁托娅正在老夫人那与侯府几位女眷一道说话,似乎早知道娜仁托娅不耐烦应酬京中贵妇,一群夫人都挑着凑趣的话说。

    仿佛是聊到赵如峰如今春风正值,却听他婶娘说道:“别瞧咱们家三爷如今倜傥风流的,小时候可不是这样,我记得还有个极贴切的乳名,是老夫人给的……”

    一时间赵家女眷都一并捂嘴笑,娜仁托娅来了兴致,追问道:“是个什么名儿?竟这样有趣?”

    二夫人道:“我不敢说,王妃去问老夫人吧。”

    娜仁托娅便转向上座慈目老人,听她带着笑解释道:“咱们家三爷小时候生得敦实,我呢一时间喊得顺口了,他们便也都跟着我,喊一声胖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 玛丽苏神剧

    ☆、第十三章

    青青第十三章

    该来的终究要来。

    青青在心中暗自叹一声,侧过身对春儿道:“你出去。”

    春儿不解,又因她威压,只得弯一弯膝盖往外走,赵如峰身后跟个青衣小童,正好领着春儿去耳房喝茶。

    闲人都散了,赵如峰却还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她,不敢向前迈一步。

    青青最不爱看他这个样子,踌躇犹豫,总希望想个万全之策,却每每因如此失了先机。

    青青看着白瓷茶盏内缓缓浮动的针尖似的茶,轻声道:“六姐姐呢?不是她要见我么?”

    赵如峰这一刻仿佛才回过神来,长腿跨过门槛,走到她面前一步远,“想见你的不是她,是我。”

    “你要与我说什么?”

    “青青——”

    她言语冷清,亦不肯给他一个眼神,他看着她低垂淡漠的眼眸,一颗心仿佛都要碎个干净。

    青青将茶盏盖上盖,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她的声音越发冷了,“你不该这么称呼我,从前不该,现在也不该。”

    从前是君臣之分,如今更有云泥之别,而她心里,终归是怨他的。

    “青青……”这一声是沉痛的,几乎带着哀求。

    但座上人依旧无动于衷。

    青青道:“小侯爷如今青云直上前途大好,何必执着于故人?一个不慎惹恼了那个霸王,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并不怕他。”赵如锋似乎终于找回神志,腿一伸勾住一只小圆凳,坐在她面前,“只要你应一声,我一定办到。小十一,从前的事文澜从未有一刻敢忘,当年在宫中找不到你,我又被父亲锁在府中,等大定之后却已经回天无力,但倘若他不去暨阳宫,等四月太后千秋,大赦天下,我无论如何要去接你回来。”

    文澜是他的表字,也是从前在皇后宫中见了面,青青总要笑得眉眼弯弯唤一声“文澜哥哥”。

    竹马青梅月下幽思,他怎么能忘?又怎么敢忘?

    无奈,青青却问:“六姐姐如今可好?我记得她打小儿就爱和你凑一块儿,如今倒是如愿了。”

    赵如峰连忙分辨,“我在郡王府上遇见她,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说得好,我正要谢你。”她站起身,施施然要想他屈膝行礼。

    赵如峰自认受不起,也伸手来扶。然则只碰到她袖口,他忽然间一震,着了魔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任她如何挣扎都不肯松手,口中不住地喃喃道:“这么多年了,我未有一刻能忘记,心中时时惦念着你,不知送过去的东西你用着好不好,也不知送过去的人伺候得用不用心,怕你挨饿受冻,却因着要避嫌要慎重,去一趟暨阳宫也只敢趁夜色远远看一眼,你不知我心中…………”

    赵如峰说到动情处,禁不住红着眼哽咽,青青也未免心软,停止了挣扎,他正要央求她听他安排,身后却突然起了脚步声。

    他转过脸,青青还藏在他怀中拭泪,六姐如眉已然笑意盈盈立在门前。

    “前头快散了,我便来瞧一瞧。三爷有话要说,但好歹也让我们姊妹见上一面。”

    她全然无视青青与赵如峰之间的缠绵之意,缓步走到青青身边来,握住她的手,仔细打量她越发娇艳的面庞,心疼道:“可怜见儿的,小十一从小就是父皇宠在心尖尖儿上的人,在暨阳宫受了好些年的苦,眼看要熬出头了,却……也不知晋王对你好不好?我瞧着他那高头大马凶神恶煞的模样就害怕,但妹妹这样好的人,他总不至于动起手来吧。”

    青青向后让一步,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又听如眉接着说:“但那日在殿前,我瞧着他对妹妹似乎很是用心,时时刻刻护着你,连皇帝都敢顶撞,可见也是会疼人的,我瞧妹妹脸色尚好,如此也能放下心,不然我与三爷日夜难安,时时惦念,真是……”

    “到时候了。”青青很快整理好情绪,又换上一张冷面孔,“该□□儿去带给王妃带个话。”她看一眼赵如峰,只觉得荒唐,“我这就走。”

    如眉还要虚留她,她却怎么也不肯多待。

    临出门赵如峰拉住她手臂,换来她回首怒视,他却不肯松手,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记着,但凡你一句话,刀山火海我都去得。”

    青青挣开他,轻声道:“暨阳宫都不敢闯,刀山火海你就去得?”

    这话仿佛一把尖刀,狠狠扎在赵如峰心上,让他定在原地,木呆呆送她走远。

    上了马车,青青恍然着仿佛还未回过神来,娜仁托娅说了句“真没意思”,一偏头盯上她,“你今儿怎么了?在你姐那受了什么委屈?要哭有不哭的样子,我看了都心疼。”

    青青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没什么,无非是家常话,但我们家已经没了,便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娜仁托娅不信,“我看不对劲,你与王爷吵嘴都不见得如此,今儿你见的人肯定不止你姐姐一个。”

    “还有谁?你知道了又要报给谁?”

    青青说得直白,娜仁托娅却并不气恼,反而抿嘴一笑,“我就说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聪明劲儿,上头却偏要这么明目张胆的,好像巴不得早一日被你猜出来,抓个现行他就开心了。”

    青青道:“你胆子不小。”

    娜仁托娅道:“只要我爹爹不倒,我的胆子十年二十年都一样大。”

    青青已然有了答案,便不与她做口舌之争,没想着过一会儿娜仁托娅又来摸她的手,喃喃道:“不要说是他,你这样好看又有趣儿的人,我都想留着,只可惜,天底下有谁争得过他呢?只是王爷这些年闹腾惯了,终是要吃个教训。我呀,就等着这一日呢!”

    看热闹不嫌事大,比起让陆震霆戴绿帽,她宁可少看两眼美人。

    回到府内时辰已经不早,下车前娜仁托娅对青青说:“五日后就是太后千秋,王爷势必要带你入宫,你那缺什么都找我来说,我补给你。”

    听见“入宫”两个字,青青不由得一凛,“你……这是何意?”

    娜仁托娅踩着小凳下车,轻笑道:“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又人向王爷下了钩子,他必定要带上你一同去,你若要逃,那人便还有其他办法,那到时候可不见得有人提醒你了。”

    “这么说……我还需谢你?”

    “你也不要动怒,女人么,都是这个命,想想其他人,你便该知道这是你太大的福分。得啦,我是最不爱讲理的,知道你也不爱听,我便不说了就是。”

    娜仁托娅走得潇洒,只给青青留下一片绛紫的裙边以及参不透的谜题。

    她无奈当中回到玉笙院,撩开帘子迈进房间,一抬眼瞧见几日不见的陆震霆大喇喇占了她的春榻,正歪着身子翻她的旧书。

    见她回来,他只当没事发生,长臂一伸勾住她腰肢带到怀里,埋首在她颈间嗅着浅浅的苏合香,厚着脸皮说:“怎么,还想一辈子都不理人了?”

    见她垂目不语,他更进一步,来吮她的唇,直直将她吻得喘不上气来才肯离开,更贴着她的身子低声道:“爷给你陪个不是,是爷不讲道理,火气大,也不体谅人,给爷看看,上回伤着哪了?”

    青青仍有些怕他,不敢像上次一样径直刺回去,只缩着手臂向后躲,却让他捉住了手腕,痴痴盯着她皓白的腕子,哑着嗓子说:“爷这几日,真真想你想得发疯。”

    青青道:“你不想我才是我的福分。”

    “好,不想你。”他眉毛一扬,邪邪一笑,温热的唇落在她手腕上,舌尖带着热气在她薄胎瓷一般的皮肤上轻轻一扫,便引得她不自觉一颤。

    他笑:“不想你,只想着心肝儿甜腻腻的嘴,甜腻腻的身子,甜腻腻的凝着露的红杏……”

    夜渐深,李文秀照例在乾正殿回话。

    陆晟自己按着眉心,闭着眼,觉着好笑,“这就猜出来了,倒是比朕预料中快……她……怎么说?”

    李文秀道:“姑娘把印藏了起来,夜里偷偷瞧着,又自言自语的,很是珍重。”

    “噢?说什么了?”

    李文秀捏着嗓子,将青青的一语三叹学得惟妙惟肖,“又是画,又是鸟,来了人,还要动我的印……”后头声音太低,就连睡在帐外的春桃也没能听清。

    陆晟莞尔道:“小丫头……还真有些小脾气……”

    一抬手让李文秀退了,自己却忽而睁开眼,握笔时朱红的墨落在雪白的纸上,似一粒处子朱砂,也似她。

    他看着这一点朱红,渐渐自腹中生出一股躁气。

    他渐渐,迫不及待了。

    ☆、第十四章

    青青第十四章

    这夜陆震霆心中大石落地,总算能安安稳稳睡一觉,一睁眼却发觉青青早已不在身边,他嚷嚷两声叫来香云与红苕两个伺候他起身,头一句自然是问青青去处。

    香云半跪在地上伺候他穿鞋,柔声道:“姑娘一早说心口闷,便往园子里逛去了。”

    陆震霆洗漱之后,抖了抖袍子就要去园内找人,香云却急忙道:“王爷且用过早饭再去,奴婢瞧姑娘这会子就要回来,倒不必着急去寻。”

    香云声如黄莺,婉转多情,倒是让已走到门边的陆震霆回过头,打量她身量窈窕,面孔娇嫩,倒有一分好颜色,最要紧是够柔顺,他一眼扫过来,她便羞答答垂下头,看得人打心眼里舒坦。

    陆震霆勾唇轻笑,笑得香云满面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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