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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正文 36第三十五回

    (李代桃僵?欺瞒世人?

    徐卷霜惊得脱口而出:“隔壁住的国夫人是假的?”

    高文的面目朝着枕面埋着,他看不清她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只从徐卷霜的声音里判断出她仍是不信。高文紧紧握了拳,嗓子发涩告诉徐卷霜:“八岁时,我是眼睁睁瞧着娘亲自尽的,她让我答应她日后好好的活,说完就自横了那把弯刀,流星似一划,我都没来得及反应……”

    徐卷霜闻着情形不对了,高文埋着头呜呜咽咽,似是要说不下去,她赶紧把话接过来:“圣上后来知道了,就想出李代桃僵的法子,让国夫人继续‘活’在世上?”

    高文沉默半响,窸窣一动转了身子,面朝徐卷霜道:“他不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当时就在场。”

    皇帝也瞧着国夫人自尽了?徐卷霜顿感事事怀疑,忽然觉得普天下皆知的老鄂国公战死沙场,也有蹊跷:“那老鄂国公真正又是几时死的?”

    “我父亲的确死在沙场,民间知晓的那个日子不错。”高文迅速回答。

    徐卷霜一听,心底唏嘘一声:他原来也是无父无母的人!

    两人四目相对,眸珠皆一转一转,心似黄河九曲,又如峡江十数弯,蜿蜒流转,道不尽四个字:同命相怜。

    良久,徐卷霜轻声长叹:“天下皆知圣上仁君致厚,却原来也不尽然……”

    心头千潮起伏,她实在是忍不住非议了皇帝。

    “哼!”高文低低哼了一声。他仰面朝天躺着,把臂往一伸,徐卷霜就默契地微抬脑袋,让高文的右臂从她颈下伸过去。

    她枕在他手臂上,他拥她在怀中。

    高文这才开始抱怨:“他是皇帝,是天,自然天想让百姓们看到什么颜色,便是什么颜色了!他当年弑弟夺位,不也有千千万万好文采贴上去央求为他粉饰么?”

    今帝是先帝不得宠的庶子,封做楚王。先帝去后,今上于楚地起兵,攻入京师夺了嫡弟的皇位。

    这事情,当年真相如何,已无人得知。徐卷霜等晚辈,生时今帝就已是明君仁君。

    修的今史上说,先帝冥顽,立嫡不立贤,立了昏庸荒}淫的太子为君。太子即位,穷奢极侈,妄耗百出,不可胜数,楚王忠耿为民,一谏再谏,皇帝却不仅不听,还步步迫害楚王,楚王一让再让,甚至被贬为庶民。到最后,实在是女干臣满朝,横征暴敛,举国晦暗不堪,百姓怨声载道,纷纷拥举楚王,楚王这才迫不得已兴兵,清君侧为百姓做主的。

    徐卷霜将这段无论在哪本书上看到都一模一样,字句不改的历史仔细回味了一遍,沉下心来一想,其实可笑颇多:楚王都被贬为庶民了,又是哪里一夜冒出来百万雄兵?领这百万雄兵攻入京师,真的是因为“迫不得已”这四个字么?

    “算了。”徐卷霜劝高文:“事发不过三十年,虽有粉饰,但你我好歹还知晓发生过这场变故。过五十年八十年,这变故抹得不留痕迹了,那时的人还有谁知晓发生过这件事?”

    不知道和五十八十年后的人比,她跟高文是幸运还是不幸。

    高文听了这话,微有怔忪,过来明静下来,狠狠吐了句话:“不管怎样,反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为他伪君子卖命!”

    徐卷霜没接话,只把脑袋往高文怀中更靠了几分,偎依在他肩头。高文楞了楞,继而将原本平直伸展的右臂屈起来,环住徐卷霜。

    徐卷霜贴在高文肩膀上,看不见他的脸庞和表情,只心里想:他原来并不是真像表面上那样大大咧咧的,他心里原来也有苦,也有沉郁……天威逼慑再加之隐疾,得亏了高文不羁又无心的性子,不然这么多阴郁积攒在心里……真不敢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徐卷霜就侧了身,把手环上高文的腰,整个人与他贴紧。

    感谢上苍,让他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依然没有变恶劣,犹执本善。

    “唉!”高文突然发了声。两个人说了这么多话,他才猛地想起来,那萧叔则的单子上好像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事,必须要告诉徐卷霜。

    高文就问徐卷霜:“卷霜,王远达是你伯父么?”

    这句话高文是依照着萧叔则的单子念的,但话一出口,他心里就默道:这不废话!

    明知故问。

    “怎么了?”徐卷霜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飘飞到她大伯那去了。

    “他跟玉山很熟,曾私下拜在裴含章做门生,你知么?”

    徐卷霜的身子猛地就往上抬,似要坐起来,奈何高文的手臂圈着她,还是将她拦在了怀中。

    “我不知。”徐卷霜凝视高文面庞,眸中明显带着考究:“你……是什么知道的?”

    “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他就是王远达。”高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道:嗯,他以前一直都懒得知道那人就是王远达。

    高文右手顺势去抓徐卷霜的右手:“不过我对他面相却是熟悉的,我小时候在玉山家里玩,就常常遇见你这位伯父。有时候啊,你伯父跟裴含章在书房商议事情,我跟玉山为着好玩,就躲在桌下偷听,桌布一搭下来,谁也见不着谁。”

    “我大伯跟裴老将军商议什么事情?”徐卷霜手脚发凉:王远达不是和裴峨不熟么?只是裴峨登门王家,骗说和她有私情,王远达才迫不得已将她送去裴家做妾的么?

    又是一个“迫不得已”,自皇帝天子往下,这满朝文武皆喜欢用一个“迫不得已”啊!

    “我……不记得了。”高文内疚道,面色微觑:小时候听到的话,他哪还留份心记到现在,就记得藏在桌子下挺好玩的……

    高文觉得怀里的人不对劲,他抱住她感受了一下,方才道:“阿霜,你在发抖。”

    高文拉过来被子:“是冷么?扎紧点,脖颈处不可漏风。”

    ……

    两人讲了大半夜的话,到后来皆困了,深睡补眠,到早晨卯时才醒过来。起床的时候徐卷霜和高文脸上都忽然有些红,而且在阳光的照射下,这灼红远比半夜里要瞧得明显。两个人互相退让了一番,最后你友我恭的先后起床,背对着背麻利整了衣衫。广带和琵琶一齐端了洗脸水进来,两个丫鬟都笑嘻嘻的,尤其是广带,一脸的暧昧,看得徐卷霜都不好意思了。

    “国公爷,国公爷,出大事了!”百尺的声音突然在院子里响起了。

    广带抢先,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国公——广、广带、带姐早!”百尺又结巴了,本来火急火燎的人,骤然又变作一根柱子僵在原地。

    广带踮起脚敲了百尺头顶:“说你的正事!”

    百尺被广带一教训,这才反应过来,佝腰同高文说:“国公爷,出大事了!”

    高文听了,不言不语半分钟,继而才冷冷没好气地道:“你喊什么喊,天塌下来砸了皇宫,也不关我的事。”过会高文又问百尺:“什么大事?”

    “不是宫里的事。”百尺回道:“东北鞑虏犯境,前线节节败退,鞑子们再逼近,就要入关了。”

    高文身上还只着了昨夜穿来的那件鹅黄单衣,佩剑他昨晚上床之前解下来,尚置在木桌上,还来不及佩戴。这会听了百尺的话,高文回身几步,一把从桌子上抓起剑,振振道:“走!”

    说完他就往门外冲。

    徐卷霜拉住他:“你要哪去?”

    “自然是请缨从军。”高文不假思索地回答。

    “文子,你不是说这一辈子都不会……”徐卷霜问高文:他不是屡次强调,不会从军为皇帝卖命么?

    谁料高文将徐卷霜拽着自己的手一扒,毫不犹豫道:“家国眼看不保,哪里还计较那么多!”

    他眼望徐卷霜:“我进宫一趟。”接着,便带着百尺大步流星地赶进宫里去了。

    徐卷霜怔怔目送高文走远,又回转身,瞧见地上有一团白纸,已被踩扁,好像是高文昨夜掉出来的那团东西……

    徐卷霜将已经腌脏的纸团捡起来,缓缓展开来看,原来是张单子啊……单上诸般条例,明显是有人在教高文怎么同她相处。

    这写单子的人……徐卷霜想了想,只可能是萧叔则了。

    徐卷霜瞬间脑海里想象出高文找萧叔则列这单子时的情景,表情神态,一举一动……徐卷霜不觉就笑了,一半高兴,又有一半无可奈何。

    她收拾收拾,就跟两个丫鬟在院中一面耍玩,一面等高文回来。

    晌午过不久高文就回来了,顺道还带来了宫中的消息:皇帝下的圣旨,以柱国将军朱护为统帅,拨兵四十万开往辽东。战事不容耽误,明日启程开赴战场。

    皇帝也给高文封了给强弩将军,做朱护的一名副将。

    “怎么,你不替我高兴吗?”高文见徐卷霜脸上始终罩着一层阴霾,便问道。

    徐卷霜不知怎么说,一来,她担忧高文安危。二来,这强弩将军虽然属于杂号将军,但毕竟也是四品,高文从无战功,首次从军不从小卒做起,一下子就拔了将军。她……担心高文会受到非议,之后去了军营亦会受到排挤。

    徐卷霜斟酌少顷,交待高文:“皆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到了前线,记得先行谋划好,再冲锋杀敌,切莫一味只逞英勇。”

    “嗯。”高文应道,又改口:“好。”他继而再改口:“唉,改不过来,以后还是‘嗯’吧!”

    “我知你熟读兵书,但实战到底与纸上不同,你还是须处处小心。”徐卷霜忍不住,继续嘱咐。

    高文大手一挥,乐哈哈道:“留心就好,处处小心,哪里还能杀得痛快?!”他又敛了敛神色,低低地说:“我这一去最少半年,你……在家中要安好。真想带你出征,但女子同男子差别太大,莫说遇着其它的麻烦事,就是那个月信,你也应付不过来!”

    因为记忆太深刻,高文情不自禁将“月信”两字咬得极重。

    “切,从古到今不还有不少女将军么?”广带在旁听着,禁不住就反驳高文。

    “那是偶尔几个,几千年也才出那么几个!”高文横了广带一眼,他心中明了,以徐卷霜的身子,这辈子都不是能随他出征的料。

    “切,什么几千年啊,三十年前国夫人不就随着当今圣上,还有咱老国公爷兴仁义之师么?”广带不会看事做事,继续反驳高文。

    这话一出,高文脸不由自主地一沉。徐卷霜心里也是一紧,赶紧圆场,另起话题,柔声柔声对高文道:“不管怎么说,你这次远行千里,一定要一路小心。”

    “嗯。”高文应声,又解下腰中佩剑,要递给徐卷霜。徐卷霜不敢接,踟蹰道:“你……你把宝剑给我做什么?那你上阵杀敌用什么?”

    “我自有兵器。”高文双手仍旧保持前递宝剑的姿势,非要等徐卷霜接过去:“倒是你要留在家里,虽说有他们照顾,但我到底不放心,给你这把剑,遇着什么危险好防身。”

    徐卷霜听了,思忖片刻,用双手将宝剑接了,向高文道了一声谢。高文自然是说“何必言行”,但是等着徐卷霜接过了宝剑,他又呆呆凝望着剑,又呆呆将目光滞在徐卷霜脸上。

    高文慢得似一字一句地念道:“宝剑千金买,生平未许人。”

    说完高文调头就走,不顾身后众人全都不解,一鼓作气走出了院子。

    他站在秋风中,瑟瑟寒冷吹过,却依旧脸发烫,心发烫,连半边没生气也抖个厉害的右耳也发烫。

    高文心潮起伏,不知道徐卷霜能不能领会:分手脱相赠,平生一片心。

    高文突然记起萧叔则曾经教导过他,若是有什么心里话,该说的要直接同徐卷霜说,不要等着她自己去领会。

    高文再次调头,快步直走步入院子,徐卷霜还在院子里尚未回房,高文贴近她身,几乎撞倒她。

    他冲冲出口:“你猜猜,我为什么要把宝剑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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