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2节
上次有人造反的时候宁姝不在宫中,不然柳非羽当时便也要拉着她一同跑的。上次准备的东西没用上,如今便有用了用武之地。
宁姝笑了笑,拉过柳非羽的手,又让人给柳非羽搬了把椅子放在自己一旁,这才说道:“非羽,如今我是不会走的,我还要在这儿帮皇上看着呢。”
柳非羽叹了口气,有些恼道:“介贵妃如今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就算是看着后宫,也应当是她来。”
“她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宁姝轻拍她的手说道:“非羽既然来了,不如陪我一起?”
柳非羽愣了一下,她想问宁姝在这儿有什么用,也想既然说不通,那自己便走了算了。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她自小受到母亲管束,几乎没什么朋友,偏偏如今有了宁姝这个朋友,便怎么也舍不得放手了。
宁姝小声说道:“其实我知道非羽身旁有位你母亲派来的丫鬟,时常在你耳边念叨些什么。”
柳非羽猛然瞪大眼睛,看向宁姝。
宁姝又说:“但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父母对孩子的期望总有不同。”
柳非羽的母亲对她的期待近乎高到了天上去,但这也没什么。现代网络社会,什么样的家长都能看到能听到,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向孩子身上添加原本不应当是他们承受的梦想。
而这些,兴许不过是家长们从未完成过的梦罢了。
他们不了解孩子身上的压力,也从不问他们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到了最后还要以爱的名义掩盖,让人进退两难自我折磨。
不想对不起父母的期待,却也没办法改变自己真实的想法。
而在这个时代,只能更为严重,柳非羽便是这样的一个。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直到现在她还愿意敷衍母亲,也只是因为她过于善良,不想让母亲失望难过罢了。
宁姝冲柳非羽笑着说道:“我也知道非羽自己并不喜欢这些,但如今有些事情做,皇上定然也会看在眼里,总好能交代搪塞母亲段日子。”
柳非羽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确实如此,若是皇上再像上次一般给自己升个位分,当真能让母亲消停些。
她略微犹豫之后叹了口气,慢悠悠的坐在宁姝一旁,“你说吧,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听。”宁姝轻轻说道。
“听?”
江山万里,神龙八荒,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辽阔稻田,起伏不定巍峨嶙峋的山峦险峰,奔流血脉的是河流江海。
亦有浓郁的森林,随处舒展的单薄花瓣,山崖上的百兽踟蹰。
亭落里和着小曲儿的孩童,瓷窑里忙碌的工匠,展帆出海的渔民迎着清晨的第一缕光亮,宣纸上腾挪氤氲水墨,不知又是谁家生的炊烟。
雨越下越大了。
宁姝甚至可以听见回荡在宫围的隆隆厮杀声,她将身上的披帛紧了紧,又仔细听瓷器们报来的信儿。
这是此时此刻她能做到的事情。
慌乱与否,担心与否都不再重要,她只要眼中看着这一件事,做好这一件事就好。
有些人的好并不会放在表面,但他却将一切都为你想好了。
倘若今日宁姝不来,荀翊便会让介凉去护她周全;而倘若她来了,为她寻一件事去做,心里多少也会有寄托。
甚至连这前几日便在宫中各处重新安置摆放的瓷器们,也是荀翊的意思,是为宁姝铺展了一道方便的讯息之路。
漏屋那两个瓷器也是新摆上去的,否则宁姝听不到那两个逆臣的话。
他引她来,诱骗她做决定,可他也将“回家的路”交给她,届时无论成败,她都能安然离去。
他把一切都交给了她,至于她明不明白,并不重要。
而宁姝此刻也知道,不管前面如何,她只要守好这一寸方圆便好。
“云舟宫有动静。”宁姝对一旁的侍卫说道:“是个小宫女,在偷拿钟妃的东西,□□含。”
“梨柳宫有内侍出来,朝着东亭门的方向去了。跟上看看。如今内宫门万万不能开。”
“良嫔那儿有宫人要闹。”
“朱雀门外有逆贼绕过来了。”
“哇,竟然还有人敢动烁望宫的东西?”
宁姝只坐在这儿,没一会儿便说一句,边上的侍卫早已经得了荀翊命令,一名将那些偷拿东西的宫人名字记下,另一个则叫了一旁的人赶快赶往梨柳宫和朱雀门一探虚实。
柳非羽在旁看的目瞪口呆,自己也和宁姝坐在一处,怎得就什么都不知道?
她让自己听,自己就能听见风声雨声,甚至连远处的厮杀声都听得不是那么清楚,而她怎么就能知道这么多的事儿?
柳非羽看着宁姝,方才自己刚来的时候她似乎还有些胆怯,可如今却放开了,眼睛晶亮,倒衬着雨水像是饱含了天地之间的水泽。
而这一股气劲好像也影响了她,她就要和这漫天的雨幕融合在一处了。
柳非羽正想着,宁姝突然转头看向她:“非羽能去太后娘娘那儿一趟吗?”宁姝问道:“太后娘娘似乎有些担忧,脸色都不好了。”
“啊?”柳非羽一愣,随即点头:“啊,好。”
第137章
内城池装不下五万逆贼,金翎桥上站着密密麻麻的士卒,手持生铁兵刃,寒光沁满了整个夜空。
城门关不上,皇城内的侍卫亲兵数量有限,饶是骁勇善战也抵不过一片片汹涌的人潮。
他们像是杀也杀不尽砍也砍不完一般。
刀疤男人骑马站在中后方,身旁跟了许多近卫护他安全。
他抬头看,今夜真是个好天气啊,当年这小皇帝得位下令灭他们一族的时候也是这般天气,只能说是报应不爽。
刀疤男人等了许久了,却未见荀翊出来,便只冷哼一声,十足的不屑。
兵部侍郎王俞此刻便在他身旁,此事似乎进展的过于顺利,顺利的有些不详。皇上的手段他也曾领教过,绝对不是如此简单能了事的。
王俞对刀疤男人说道:“逍君,此事这么容易,只怕是有诈。我在朝中多年,皇上什么手段再清楚不过。”
刀疤男人姓王,全名为王逍君,是先皇后嫡弟,只不过当年事发的时候他和父亲在家人的保护之下逃过一劫。
可当年毕竟眼睁睁的看着全家丧命,那些原本府邸之中活生生的面孔都成了木桩上的青黄人头,分不出你是谁他是谁。
那些时日,京城里的空气都是满满的血腥气味,他能闻到熟悉的丫鬟味道,能闻到小厮劈柴的气息,能闻到孩童身上的奶香。
而这一切,只在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一朝荣光,只是一日之间便成了无处可归的流浪儿。
更可笑的是,竟然是被他们认为是傀儡的小皇帝给拉下来的,显得愈发屈辱。
王逍君父亲筹谋多年,得了乔昼伪造遗诏,只为将荀翊拉下皇位,再扶王逍君的儿子登位。可却在中途病去,只剩王逍君一人。
他不及父亲老谋深算,但却有着更深的刻骨之仇,他愿意按照父亲所说的隐忍,蓄势待发,可他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皇位上坐的是谁,与百姓来说是不能决定的,他们只能被迫的接受。可对朝臣来说却有大大的不同。
荀翊不是正统登基,且他算是个极为清明的帝王,先皇时期做过腌臜事的朝臣生怕被他抓到过处,战战兢兢。
他们眼看着同期因曾经大小事宜被慢慢处置,也知道皇上并不是不管不问,只是打算将他们分而处之。
一刀一刀削,一笔一笔算,总有轮到他们的那日。
若是上折子自请罪处,说不准原本皇上还不知道,且这一生操持都成了空;若是不自请,那说不准何时便要轮到自己。
更何况,当年外戚把持朝政,这朝廷中有多少他们的门生,有多少他们簇拥,早已经数不清了。
一位圣明君主的皇位只有越坐越稳,若是再不将他掀翻下去,那便再无时机了。
天上打过一道雷,闪出雷霆万钧的气势,映在王逍君的脸上显得他愈发狰狞。
王逍君停顿片刻,说道:“如今京兆府也就只有那么些人,宫内的侍卫亲兵人数向来有限,按照这些年朝廷的度用来说,人数应该和我们估量的相差无几。荀翊能靠得上得也只有秦王一个,但秦王如今远在漠北。再说,就算他一个人回来了,又能有什么用处?晋国公便更不用说了,儿子还在我们手里,怕什么?他手上能有几个人?又能抵挡多久?”
王俞看着宫墙下厮杀的士卒,眼睛微微眯起,虽然早已经知道会走到这样一步,但……
王逍君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还不会是突然心疼起这边的士卒了吧。当年你和邹津将漠北的布防图交给瓦哲部的时候,可未曾有这般善心,莫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开始伤春悲秋心软起来?”
王俞:“我……”
王逍君声音骤然变得尖利起来:“你可要知道,当年若不是你将那布防图献出去,你也做不到兵部侍郎这个位置。既然当初已经下了决心,可是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王俞被他的声音吓得一抖,方才想要劝说他再小心些的话也被按了回去。他略微沉下头,说道:“我知道了。如今已经派人去牵禾门了,不需片刻,牵禾门开之后,我们便能分兵而入,到时他就是想将我们困在这两道宫墙当中瓮中捉鳖,也是不能了。”
王逍君冷笑道:“到时候他便是那鳖,我们反过来围他一遭。他不是向来不喜先皇后宫纷乱吗?那就让后宫干干净净,里面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要留。我所有尝过的苦,都要让他百倍千倍的奉还回来!”
他话音方落,前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连带着此处的阵型微微变动,王逍君和王俞二人向前看去,只见一柄旗高高的立了起来。
那旗原本是没有的,黛蓝色的旗帜是天家独有的色泽,是沉重的青天,亦是包容的海洋。
旗上以金色绣出大大的“荀”字,是盘旋在天上与海中的龙。
“兴风作浪。”王逍君由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不过是小儿的把戏罢了,我倒要看看他想要做什么。”
王逍君儿时见过荀翊,这也是为什么他即便是到了如今仍然不将荀翊看在眼里的缘故。
那时候后宫动乱外戚当权,他身为皇后的嫡弟,在宫里内侍眼里可是要比荀翊这不受宠甚至根本挂不上名的皇子要尊贵许多。
荀翊那时候还小,兴许只有四五岁的光景,脾气又软又柔,动不动就要哭,甚至连内侍都怕。
明明是皇子,做错了事情却吓得浑身发抖,一张秀气的小脸吓得青白,实在是可笑。
王逍君记得那时候就是荀歧州替他出头的。
不过是个窝囊废,如今又有何能力站在自己头上?当日王家扶他当皇上的时候当真是瞎了眼,荀翊也是个不识抬举的。
王逍君眼看着那黛蓝色的旗未出片刻便被雨水打了个尽湿,不由得笑出声来——如今荀翊的模样,应该也和这般差不了多少吧。
王家一家的仇怨,就由自己来报。
他从一旁的近卫手里抽了一杆银枪,喝马向前奔去。
“都说了让你不要拿旗了!”戴庸混在兵卒里喊道。
介凉手上持着那柄高高的皇旗,抬手一转,格住三个士卒的弯刀,他啐了一口,骂道:“不拿旗怎么能分出谁是正谁是邪?去他大爷的,这些人拿的是弯刀!”
前面的兵卒武功了得,弯刀被格之后反应极快,一起猛地向后一拉,试图夺过介凉手中的旗杆。
介凉往后一拉,那三人也跟着向后使劲儿,形成僵持之局。
介凉嘴角一勾,作势要后拉,那三人眼看着便愈发用力。介凉却突然往前一松手,哗啦一下,那旗杆被三人猛地向后带去。
三人一起用力,如今却失去平衡,纷纷向后跌去。
介凉往前一探身,又将那旗杆抓在手中,趁着那三人没站稳,旗杆一荡,一连三下打在那三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