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兰陵篇 平阳之殇 (27)善后
“王妃,快走吧!”
“王爷之前就吩咐过我们,要保护您的!”
“是啊,王妃,王爷最后的遗愿就是要我们保护您的安全,如果您出了什么事,他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心的啊!”
她听见身边的亲兵在急声催促她,她听见最后的夜风在沙沙作响。
真奇怪啊,明明是站在硝烟四起的战场,那些羽箭破风声,刀剑砍骨声,厮杀的金戈声,喊杀声,哀嚎声肆虐之间,可为什么,她还能听见萧萧的风声呢。
因为非主动退出的缘故,高肃的尸体没有化作一道金光回归九霄,依旧在她怀里。
她静静地伸手,以衣袖轻轻拭去了,这张俊美的脸间沾染上的,一块块血污。
他走之前刚巧恢复了记忆,于是放下了所有的忧心,走得很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依旧是眉笼远山,目若春柳的清隽。只是,淅淅沥沥的血于他唇角留下了一线艳丽的殷红。
这个她的男人啊。
明明是个温良恭俭,翩翩如玉的淑人君子,却偏偏因为责任和大义,要拿起剑,拿起弓,踏入沙场去守护;明明良善到不喜欢厮杀不喜欢流血,不能看见生命的逝去,却依旧是战场上仗剑握弓便无人敢争锋,弗不可当弗不可挡的名将骁臣。
她的胸口还在闷闷的痛。
那种冰冷穿心而过的悲恸,仿佛在胸口炸开的痛苦,那种一霎心被扼住于是遽然泪盈于睫,那种好像她的心口那一瞬,也被同一支箭穿透了一般的痛苦,尚在。
虽然知道他没事,但他被一箭穿心的那一幕太过惨烈,依旧是她不敢再去回忆的梦魇。
而且,好痛好痛的啊。
“你这个混蛋。”
她尚带着满面泪痕,却是看着他清逸的脸轻笑出声来。
“惩什么英雄吗,最后,还要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吧。”
她擦了一把眼泪,阖目安静在他额间落下一个温柔的浅吻,然后捡起散落在他身边的,他的破魍剑,倚着剑缓缓起身。
在亲卫一片茫然不解地目光中,眼圈尚带着红肿,脸间尚有斑斑泪迹的美人,手间不急不缓地拔剑出鞘。
“你们照顾好你们王爷,我去一会就回来。”
她的模样太像是伤心太过的平静,亲卫正待再劝说,一些甚至都在想着,干脆打昏了她,强行带走时的一霎,美人的气机突然开始节节攀升,浩荡无形,压迫得万物噤若寒蝉的气场,陡然间从盈盈玉立的美人单薄得,几乎弱不胜衣的身形间展开。
这一刻,天终于开始拂晓了,渺茫的晨光一点点明晰起来,洒落在这个城池最高点上,这个似是漫无边际黑暗的夤夜,终于走到了尽头,结束了所有的黑暗。
城池高处在这一瞬,遽然如潮涌入了无数周兵,宇文宪负手从容拾阶而上的墨衣身影出现在重兵围护之中,正迎上美人背光凭立的身姿。
她提剑一步步踏空而起,破云而出的光线在美人纤细的身形后,形成了一圈璀璨的金色光晕,让她有着仿佛神祇的超然,美丽得有些看不清她的模样。
“顾九卿他教过我一招剑招,这招他本人觉得威力太过,于是从来都没有用过。”
她在半空中平静地垂眸,带着高高在上的睥睨看向宇文宪,这个在她面前一箭射死了她的丈夫的男子,她环视漫山遍野的周军,展颜嫣然一笑,慢条斯理地朱唇轻启。
“但今天,本座心情很不好,就觉得,很适合拿来试招啊。”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没头没尾的莫明其妙。
可原本一派从容悠闲的宇文宪,这一霎骤然觉得心间像被什么狠狠攥住般,突兀地一凉,全身上下都弥漫开一种似是什么超出了他的掌控之中,极度的危险感。
“放箭!”
他果断相信自己的直觉,毫不犹豫地一挥手让弓箭手攻击。
下一瞬,美人皓腕轻抬,破魍凌厉的起剑式带起万千细密的剑芒如雪,缭绕于剑身上,天穹破晓的光明和黑暗交错间,那绚烂剔透的光芒像是一方星海浩荡的天地,白芒耀眼欲盲。
“万径,人踪灭!”
箭如雨落,呼啸着射向拂晓的长空迎她而来的一瞬,美人含笑挥落手中剑,数不尽凛冽剑芒在清鸣声间带着万般汹汹杀机,随这一斩席卷八方地暴烈落下。
小后记
北齐的第二位国师,横空出世于北周攻北齐的平阳之战中。
此役,平阳城险些被北周里应外合攻破,战况惨烈,兰陵王高肃战死。
就在北齐已是溃退欲弃城之时,国师从天而降,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挥手间覆灭了连带主将宇文宪在内的几万大军,尽诛了来犯之敌。
之后,她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松,于北周驻晋州外主营之内,明目张胆地当众斩杀了,北周皇帝宇文邕和北周右丞相高阿那肱,从容于万箭齐发间,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同年次月,国师掌毙了齐主高纬,屠了一朝堂的奸佞弄权之臣,血洗了朝堂,然后扶植广宁王高孝珩为新一任齐主。
广宁王高孝珩起先以忠孝之名拒之,誓死不从,史官一次记录內侍所闻的,国师与高孝珩的对话如是说:
“肃以死殉国,身祭社稷,其遗愿唯天下太平耳。妾之所望,不过一酬他夙愿耳,却一人力薄难为。请兄长助我,不枉他一场赤诚以社稷所托。”
广宁王缄默思酌许久,最终应:“诺。”
于是国师助齐主西灭北周,北破南陈,东定突厥,契丹,柔然等异邦,最后江山一统,中原太平。
那北齐这第二位国师,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除了杀伐果断,仙家手段逆天,非人力所能抗衡,谈笑间墙橹灰飞湮灭,等等一系列强大得没谱的形容词以外,国师是一个,低调有些古怪,甚至有些人说是喜怒无常的人。
她鲜少出现在人前,不得不出席朝议时,也从来都是以一个狰狞的般若面具挡住面容。
言语寡淡,不苟言笑,从来周身的气质都清冷得像冰雪,发怒起来气势骇人。清朝堂的那一次喋血,挥手间近千人被诛,尸体横陈间满殿血腥味浓郁欲呕,可那人白衣带风,仙人般的优雅的姿态,却是从头到尾的平静而冷血,丝毫未有动容。
她甚至还曾经有次以软鞭狠抽过安德王高延宗,骂他“竖子荒唐!”
怪的是,安德王素来桀骜,可碰到了她,被抽得上串下跳地满世界躲,却也老老实实不敢回手,甚至都没敢抱怨一声。
但国师大人很喜欢小孩子,时常陪着太子习功课,细心而温和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国师她也有个徒弟,是个玉雪玲珑的小女孩,內侍有时能看见国师牵着小姑娘一边走,一边温言考核她。国师对徒弟也有着让人难以想象的耐心,说话轻言细语,从来都没有对小姑娘发脾气的时候。
只是,有一次,国师出席朝议,下朝时遇见了曾经兰陵王的旧部将领。那人定定地望着那个白衣扶风,窈窕绰约的身形行过身边,怔怔愣神许久,一瞬间竟对着她的背影,轻呼出了一句:“王妃?”
国师翩翩离去的身影顿了一下。
在场诸人都以为她会勃然大怒,呵斥那人无礼的时候,却听见国师轻轻地应了一句,“嗯。”
下一刹,她停步回首,第一次取下了那个面具,回望那人,糜然一笑。
面具后有一张美丽得天地相较失色的面容,修长的凤眸一角有颗妩媚的泪痣。
耶,一百章!这个国庆节,你们被我虐得很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