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婚前恐惧症
1)
陆凛患了严重的婚前恐惧症,常常半夜醒来,倚在窗前抽烟,一支接一支,凌之曦早晨看到烟灰缸中的烟头数量只觉触目惊心。其实她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症状,不知如何开解他,闹得急了还冲他喊:“陆凛,事实上你是不想和我结婚吧?”
不过是气话。
之曦比任何人都清楚,陆凛爱她,很爱,十分爱。
他不肯去心理辅导班,更加不肯承认这是婚前恐惧症,嘴硬说:“公司出现危机,我心烦而已。”
他任职一家建筑公司的开发部经理,之曦曾经以为只是一个说得过去的职位。有一次同他去高尔夫球场,遇上一位方先生,特别客气地和他打招呼。那方先生之曦认识,经营几家娱乐场所,在新加坡也是个人物。
倒是没想到陆凛还有这样的面子。
她参观过他的公司,规模不算小,各部门的负责人给她端茶递水,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给她一种“其实我是董事长夫人吧”的错觉。这充分说明开发部经理是个油水很多的肥缺。不然哪里有这些多人拍马屁?
所以,陆凛大大小小也是个领导,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小小的一个婚礼怎么就难到他了?
试婚纱的时候他心不在焉,跷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看报纸。之曦知道他实际上并没有看进去,不然婚纱店的MM们一个个偷着瞧他、时不时还派送秋波他哪里会察觉不到?他不是标准的美男子,但是五官立体,有点儿混血儿的感觉,加上身材不比模特儿差,走出去回头率百分之八十肯定是有的。
他顶讨厌这样被别人看,一旦察觉便拉下脸。
这会儿,一个MM没差眼珠子送到他跟前,他竟还懵懂不知。
诚然,男人思考的时候更有魅力,但是也叫人觉得他深沉、捉摸不透。
之曦拎着裙摆想,其实她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陆凛?心里并不是没有疑问,比如有段时间他频繁出差是不是真的去办公?比如有次他明明说人在纽约,她却偶然在新城内看到他是怎么回事?比如去年他销声匿迹了整整一个月,一次都没有和她联络过是为了什么?
不是不神秘的,那些他不愿意坦白的,之曦一次都没有刨根问底过。
冷不丁看报纸的陆凛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凌之曦置身洁白纱裙中的艳丽容颜,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开来,落在裸露的肩膀上,犹如深海里的美人鱼。他扬唇笑,由衷地赞道:“很漂亮。”
之曦却是不高兴:“前几套你也说很漂亮。”
他上前,揽住她的肩:“我的之曦,穿什么都很漂亮。”
镜子中的他和她,并肩而立,是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他的眸子专注而幸福,眼中全是一个她。
是为了这样的眼神吧?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去问。
2)
晚上她草拟宾客名单。
有拿眼风偷偷看他,他躺在床上看电视,漫不经心地和她说话。真的是漫不经心,她说:“要不要请你们的总裁?”
他道:“他去多伦多度假去了,赶不上婚礼。”
过一会儿,她说:“不管他来不来,喜帖是要发过去的。”
他道:“温哥华的那个度假村,采取信息封闭式管理。”
之曦转过头,心里隐隐有火气,终于是把笔一摔,冷笑道:“敢情你们总裁还会分身呢?一个在多伦多一个在温哥华。”筹备婚礼叫人身心疲惫,尤其还摊上一个事事不上心的新郎官。
他压根儿不知道她为什么发火,一脸疑惑:“分什么身?”
不怪凌之曦要气死。
到了夜里,她忽然醒来,身边空荡荡的,果然阳台那边有人影伫立。她知道已经半个月了,他夜夜熬到凌晨三点多才微微有睡意。可是他并不知道,这半个月,她睡得也不安稳,纵然闭着眼睛,意识却很清醒。
之曦披着衣服起来,探头说:“少抽点儿烟,对身体不好。”
风把窗帘高高吹起,她小小的身躯显得弱不禁风。陆凛莫名地鼻子一酸,用力将烟头熄灭。之曦露出笑容,过去拖他手掌:“我都要怀疑对面有美女在洗澡了。”
陆凛却是站着没动,她不安地看着他,他的面孔在月夜的阴影下显得迟疑而遥远。
“之曦……”他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不如直接领证,酒宴、教堂什么的都取消?”
她怔了一怔,好半晌才能消化他表达的意思。心里弥漫起凉意,她慢慢放开他的手,他有些惊惶,反手想重新拉住她的手。之曦避开,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往前一步,急切地想要打破这可怖的静谧:“你听我解释,我……”
“不如证儿也不要领了。”她怒极反笑,干脆利落地将他的话打断。
陆凛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踹开门跑出去了。
夜风微凉,寂静的路,孤单的灯,之曦跑着跑着就想要笑。这种午夜与男朋友吵架离家出走的戏码儿她原来也有机会演上一演。
经过一个电话亭,那电话忽然响起来。之曦吓了一跳,进去拿起电话,听筒的冰凉叫她的神经些些紧绷。
“无论如何要叫陆凛给你一个婚礼。”
她几乎恳求:“我们想其他的法子吧,一定还有其他法子的。”那边沉默了一下,看样子是尊重她的意见。一直以来,他们都不曾勉强她,头儿说她的安全最重要。之曦安静了一会儿,理智终于回来,抢在那边之前说:“婚礼是一网打尽最好的法子,是我冲动了。”
挂了电话,膝盖还在发抖,她贴着电话亭的玻璃蹲下来。
一个不真实的他,和一个不真实的她,有什么资格结婚呢?
之曦慢慢往回走,道路是布满荆棘的甬道,艰难而又暗无天日。
3)
陆凛喜欢上她并不叫人意外。
本就是照着他喜欢的类型在找,她扮演公司小白领,是慵懒散漫的女孩子,与他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兴趣和爱好。一开始他摆出的也不是追求的姿态。初初在某个饭局上见面——为了让她一个小职员出现在这样重要的饭局上,上面想了许多合理的理由。
他一身白色西装,是将之曦惊艳了,竟想不到那个赫赫有名的毒枭是这样干净的人物。
他的眼神淡淡扫过她,未做片刻停留。他们只以为她不曾引起他的兴趣。不想过了几日,他借口请她吃饭,再过几日,邀她出游。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黑帮身份,假装某公司的高层经理。
有露出破绽的时候。他在洗澡,她替他听手机,对方张口就是七哥。还有一次,在他的车子中弯腰看到手枪。她不问是因为她都知道,在他眼里却成了难能可贵的善解人意。
其实他想同她坦白的。
谁也不想自己的爱情中有欺骗。
之曦特别怕他说实话。她不知道到时自己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抑或是害怕他的坦白令她自惭形秽。正好那天有两个小混混到餐厅闹事,之曦嫌恶地说:“这些小孩子,年纪轻轻就混黑社会,再大点儿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社会毒虫。”
他本就犹豫不决,听她这样的语气,欲言又止了几次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凌之曦——”
远远地,听到陆凛寻过来的喊声。于她,他一向只做两件事,一是站在原地等她,一是向她走过来。之曦抱住身子,这才觉得有些冷,穿着睡衣跑出来,明天大约是要感冒了。
她站在路灯下等他,蓦然有刺耳的摩托车声滑过黑夜。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撞得飞了出去,虽然有急中生智顺势翻身,然而还是觉得四肢百骸痛得无法呼吸,不知是哪里流了血,手上摸到潮湿一片。
之曦自嘲地想,正想有个苦肉计,还真就来了。
那摩托车手还想再撞一下,亏得陆凛听到她的惨叫声及时赶来。他的身手是极好的,摩托车手不敢停留,急速溜走。他急忙叫救护车,直以为她要死了,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出来:“之曦……没……没事的……”
她和着血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公司出现危机……你快下岗……没有钱举行婚礼……没关系,没关系我有钱……”
陆凛眼眶发红,紧紧地将她抱紧:“我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很大很大的婚礼……”
她扬了扬唇,头一歪昏倒在他的肩膀上。
没有那么容易死,进了医院,迷迷糊糊听到他和旁人说话。
那人说话十分夸张,嗓门儿又大:“是的老七,都是你的错。结婚一辈子才一次,哪个女人不想要个盛大轰动的婚礼,不怪弟妹生气。”
“我是担心到时出岔子。三哥、四哥、老八、十四死活都说要来,这么大的动静我一怕惊动警方二怕乾坤那些人使绊子,你别忘了我们和他们的过节儿。”
“条子那边叫老大去打个招呼,新加坡在参评十大旅游国家,想来他们也不愿意太平盛世出乱子。至于乾坤那些人,怕了他们不成,我早看那几个人不顺眼。现在他们居然敢动弟妹,明儿我就铲了他们老巢。”
陆凛回头看了一眼昏睡的之曦,压低声音:“不是怕他们……”
话只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老五却是明白了,也看了一眼之曦:“怎么,弟妹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4)
即使在昏迷中,之曦的心还是不可抑止地抽搐起来。
他的煎熬他的挣扎,他所谓的婚前恐惧症,他每夜的嗜烟如命,不过是为着他将以一个虚假的身份同她结婚。他不想这样,他想告诉她陆凛是鼎鼎大名的四海安帮的七爷,同时又怕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从而退缩,从而惧怕和厌弃他。
不是不心疼的,她不是天生的演员,没有办法叫自己铁石心肠。
入戏太深。
她爱上的是一个真实的七爷陆凛,而他爱上的却是一个虚幻的小白领凌之曦。
说到底,也不知道谁更悲惨一些。我们有太多身不由己的时刻,谁也不曾料到她会和他走到结婚这一步,就像一开始谁也不曾料到他有真心。
他受过严重的枪伤,命悬一线,底下的人都说要请她过来,万一是最后一面,不能叫他带着遗憾走。但是他不肯,最虚弱的时候也把枪拿在手里,他说:“谁要是带她过来我就崩了谁。”那个时候,即使是死,也想留一个干干净净的名声在她心中。
他是特别谨慎的人,那是唯一一次她在他身上装窃听器,没想到就听到这样的话,忽然就无声地哭起来,有点儿痛恨这样的自己。
陆凛,真的真的不该受到这样的欺骗。
之曦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为确保她的安全他布置了许多人守在医院。
怕她起疑,他喂她喝粥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感叹:“老百姓和当官的不能比啊。前些日子五楼住了个议员,守卫都快赶上总统了。”
他亲自熬的瘦肉粥,特别黏稠,喝下去一直暖到心底。之曦就着他的手喝了好几口,眼睛一斜:“你不会也是什么重要人物吧?我平日里同人无冤无仇的,总不会那摩托车手是冲着我来的吧?”
陆凛手上微微一顿,笑道:“是啊,听说总统的女儿特别喜欢我,眼看我要娶你了,坐不住了,派人来杀人夺夫来了。”
之曦哈哈大笑,心里却生出凄凉。怎么办?他们有那么多的美好回忆,终有一天她只能守着这回忆死去的。
他坐在床边读报纸给她听,读着读着自己却是靠着后榻先睡着了。他比她更累,之曦轻轻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静静凝视他熟睡的面孔。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愚蠢的,恋爱中的男人岂非又是聪明的吗?
早前听说他是十分精明又谨慎的人,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一次都没有。就连有一次跟踪他,一时大意叫他发现,她支支吾吾说:“我……你手机里……有个女人的短信约你……”
他竟笑起来:“吃醋的凌之曦最美丽。”叫她一张脸红了整整一天。
之曦陷在回忆中。
这时陆凛的眼皮微微掀动,她要收回目光已经来不及。他扬唇笑,俯下身温柔地吻在她的唇上,低声道:“我最幸福的时刻就是醒来看到你深情凝望我的时刻。”
她有些懊恼,挣扎着想推开他。他复又吻上去,辗转着加深这个吻,几乎叫她窒息。她一时意乱情迷,主动抱紧了他,身子紧紧地贴了上去。松松垮垮的病号服在他手里不堪一击,他的手掌上下游走,每一寸肌肤都在他的抚摩下燃烧起来。
他的身体亦有明显的变化,之曦忍不住低声呻吟。
陆凛忽然就清醒了,放开她闷声不响地走出去。走到门口犹自不甘心,吼道:“凌之曦,你给我赶紧好起来。”
5)
陆凛正式介绍了老五给她认识。
从前他有意无意将那个世界和她隔绝开。就算那些人为了看她的样子,刻意在街上制造偶遇,他也是装作不认识。她有埋怨他不曾带她见家人,他说他父母双亡,只有兄弟。在他的口中,他的几个兄弟皆是忙人,忙到抽不出时间同他见面。
她甜甜地叫一声:“五哥。”
那五爷眉开眼笑起来,对她十分热情,明明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偏偏要装出一副家长样:“弟妹好弟妹好。其实我们是兄弟十几个,老七左挑右选,发现只有我这么一个可以拿出手来,哈哈——”
陆凛搂着她的肩膀:“别见怪,五哥就是这个性子。”
她倒是听说这位五爷是风流好色的主儿,无女不欢。果然他夸完了自己就开始夸她:“弟妹真是漂亮,比我的几个女朋友都漂亮,就是比我的保镖差了点儿。”
之曦哧哧地笑。
过了几日,她在停车场被几个人团团围住,之曦以为又是同陆凛有过节儿的人。这些人对她却是恭敬,客客气气地说:“凌小姐,有人要见你。”请她上车,走了一段路,又换了两辆车,车上坐的正是四海安帮的五爷。
甫一见面,他即说:“凌警官。”
之曦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攥紧了皮包的带子。
他朝她伸出手,露出掌心一个微型窃听器:“那日同凌警官吃过饭,晚上在鞋底发现了这玩意儿。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凌警官曾经蹲下来看过我的鞋,还说要给老七买一双同材质的。”
她面色苍白,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四海安帮的几位爷,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样结束也好,好过要她亲眼目睹他得知真相。之曦望着窗外,玻璃是暗色的,看上去外面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
听得五爷长叹一口气:“如果老七知道他尽心守护的一切都是假的,想来是要发疯的。”
之曦发出一声冷笑:“四海安帮有那么多叫人悄无声息消失的法子,五爷怕什么。”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如炬,看得她不得不低下头。
“你在老七身边这么久他都没有发现你的身份,看样子他们派你做卧底不是没有两把刷子。”他玩着那个窃听器,自嘲道,“我并没有比老七聪明。”他这时还是唤她, “弟妹,我知道你是故意叫我发现的。这样的情况没有人不痛苦,老七苦苦维持着正当公司经理的身份,而你,明明知道一切却要假装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怀疑你是爱他的,如今,幸福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他说得没错,之曦是故意叫他发现的,她不想再这样下去,看上去是一步步走进幸福天堂,实际上却是离地狱越来越近。她夜里会做噩梦——婚礼上,他身中数弹,浑身鲜血朝她伸出手。血从他的口中流出,他却只是说:“之曦,嫁给我。”
她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五哥,你去告诉他吧,告诉他我是国际刑警,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之曦捂住脸,忽然就想起亦舒的一本书《这样的爱拖一天错一天》,岂不就是她的真实写照?
五爷郑重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脱离警籍好好儿和老七结婚,这件事我就当不知道。第二和他分手,用其他的什么借口,我们不能让他和一个警察结婚。”
6)
之曦在海边坐了许久才回去。
陆凛以为她加班,不以为意,兴高采烈地和她说举行婚礼的场所。她恍恍惚惚听着——不管是沙滩、海底抑或是森林、岛屿,统统都是不可能的幻想。
戏演得再好也不可能是真的。
她对这样甜蜜而痛苦的日子沉沦又厌恶,潜意识里希望外界的力量替她做出选择。可是到最后,她被逼得不得不亲手斩断。
他兀自说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她的异常,开玩笑说:“喂,不会你也患了婚前恐惧症吧?”
她霍然抬头看着他,目光中有凉意闪过,陆凛心中一凛,听得她一字一句地说:“没有婚礼了,七爷!”
陆凛如遭雷击,尤其她最后那一声称呼,像一把铁锤狠狠地击在他的心上。他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他喃喃:“之曦,我……我不是故意……骗你……”
“不是故意也骗了!”她站起身,声音大得自己耳膜都发疼,“你有那么多坦白的机会都没有告诉我,我不会嫁给一个不诚实的男人,更加不会嫁个一个杀人放火的人。”
瞧,她多么会演,她几乎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心声。
陆凛脸色苍白,嘴唇发颤,毫不疑问她的话伤到他了。曾经也做过美梦,她得知真相,气一气也就算了,她爱的是他这个人,与其他无关。
不过是美梦罢了。
“你想要我死吗?第一次是那个摩托车手,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和你在一起总有一天会被你害死。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离得远远的。”她打开门,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得他的衬衫猎猎地响,她从牙缝里蹦出最后一个字,“滚。”
他极力隐忍着,抄了车钥匙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看她。她把头扭过去,过一会儿听见门咚的一声关上,世界仿佛一下子万籁俱寂。
周身力气顿时被抽光,她瘫在地上,低声呜咽。
真是失败,事业爱情统统没有了,上头如果知道这件事还不知道怎么处置她。
果然不久之曦接到头儿的秘密会见,说上头对她十分失望,不仅没有好好儿利用陆凛,而且叫老五发现了她的身份。因她故意泄露秘密,打草惊蛇,落得一个停职察看的处分。之曦累极,不想分辩,交了证件和配枪。
她确实需要休息。
那天老五走的时候说:“拜托你们警方下次弄个男卧底,每次都搞个女卧底叫我的弟兄们非死即伤,不带一直使美人计的。”她那样凄苦的心境竟也笑了,他拍她的肩算是安慰,“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哪里会有以后呢?她的时间从此停滞不前。
7)
暗中却还是有人在保护她,谁也不相信老五会替她保守秘密。他们甚至怀疑陆凛已经在密谋报复。他是人人都知道的大毒枭,警方一直没有人赃并获的证据,虽然获得线报说他下个月将有一笔大交易,但交易的内容警方一无所知。
为了阻止这次交易,警方急切地需要用其他理由来提审陆凛。
他们相信之曦这边会有突破口。
之曦有小小的心惊胆战。晚上回家,试了几次没有把钥匙插进去,最后手一抖,钥匙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她弯腰去捡,鼻子中已经闻到熟悉的烟草味,没有了婚前恐惧症,他还是日日嗜烟如命。
她慢慢抬起眼,钥匙紧紧捏着,硌得掌心发疼。
“我叫陆凛。”他一身白色西装,像初次见面那般干净,“我在四海安帮中排行老七,人称七爷,但是我允许你叫我陆凛。”
他在笑,笑容里那样多的希冀。之曦贴紧了墙壁,低声说:“七爷有事吗?”
“之曦……”
“七爷!”
他的笑容一点一点灰败,终于露出一丝绝望:“原来我黑社会的身份可以轻易抹杀一切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骗你,你是温暖明亮的好女孩,我怎么敢跟你说我那样阴暗的身份?我多怕,怕你从此避如蛇蝎。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失去你……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这个跺一跺脚便叫土地震三分的男人把自己低到尘埃里。
他越是这样之曦的心里越疼。
我何德何能让你为我如此卑微?
“谢谢七爷厚爱。”她绝情如斯,“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之曦将他关在门外。公寓的锁并没有换掉,其实他有钥匙的,但他好似忘记,呆呆地站在门外祈求原谅。门外,是陆凛等候的身影,门里,之曦抱着膝盖在沙发里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视里已经开始播午夜新闻,大门轰隆轰隆响起来,夹杂着陆凛的声音:“开门,凌之曦你给我开门。”
她有微微的错愕,一下从沙发里跳起来,直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刚刚将门打开一条缝,他便闪身进来,手一扬便将门关上。她看着他,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下一秒便听他宣言:“黑社会?我应当叫你知道四海安帮的七爷是怎样的人物。”
他是高傲的自以为是的毒枭陆七爷,不再是拿女人没有办法的陆凛。
之曦尚未消化他这句话,他已经大步将她逼至墙角,吻如狂风骤雨般落下来。他的一双手如铁钳般按着她的肩膀,她丝毫不能动弹。他仿佛也是委屈的,狠狠地蹂躏她的双唇,带着更深的渴求,如海浪般侵袭她的感官。
她终于是低喃了一声:“陆凛。”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微微仰头迎合。
想你的味道想你的吻,想你的拥抱想你的好。
他像是得到了鼓励,沿着她的耳垂、脖颈一路往下,所经之地溃不成军。衣衫尽除,裸露的身躯在他的抚摩下微微战栗,每个毛孔都是缺水的鱼嘴,紧紧贴着他的每寸肌肤。她管不了那么多,在他的身下婉转呻吟。
如果要后悔,就醒来之后再后悔,现在就让她不顾一切地索求。
8)
确实后悔了。
十分丢脸,非常自责。
之曦躲在被子里,陆凛心情很好地一边穿衣服一边哼着小调。他唧唧歪歪地说:“我其实是很大牌的,别人别说是一个吻了,连我的一个笑都得不到。”
哼哼哼,你丫的是青楼红牌吧。
“我必须告诉你,七爷虽然排行老七,却也是一方老大,手底下伙计不计其数,走出去那是有人恭恭敬敬鞠躬的。”他忽然隔着被子抱了抱她,“所以,我的女人,我不会叫别人有机会动她一根指头。谁要是不想活了,尽可以试试。”
之曦把身子蜷起来。她知道,就像那个摩托车手,被警方发现溺死在河中。
一直到陆凛阐述了七爷的雄霸一方、丰厚家产、权势熏天,之曦都没有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陆凛最后下了结论:“好吧,我想你暂时还不能接受自己迷失在七爷的魅力中不能自拔导致意乱情迷,我给你时间考虑。”
她下意识问:“考虑什么?”
“结婚。”
其实他是紧张的,他一紧张话就特别多。跟她求婚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电影的地方明明应该保持安静,他偏不停地评头论足,从女主角的相貌到这部电影的票房再到导演和男主角的种种恩怨。她还纳闷来着,其他观众怎么就不抗议一下?后来才知他包了整场,满满的观众都是他安排的人,哪个敢嫌七爷话多,只暗中像见了鬼似的目瞪口呆。
陆凛走后,她爬起来洗澡。
她不可能同他结婚,就像他不可能不贩毒。之曦把头埋进水里,真希望人的记忆同沙滩一样,水一冲便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她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大惊,陆凛明明已经离开,屋里哪里会有其他人?她没有办法抬头,一双手死死地按着她的脑袋,她的眼耳口鼻统统浸在水中。对方显然也是练家子,又先发制人,之曦没有反抗的余地。在她即将溺毙之际,那人松开手,在她颈上狠狠一击。
之曦想,保护她的人都死哪里去了?
是乾坤的人,也想要陆凛的这批货,又没有足够的资金,兼之和陆凛有过节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绑架了凌之曦做交换。
陆凛在电话里和她说:“别怕,他们就算绑架了你也要好吃好喝伺候着。”那些人居然真的不敢待她怎么样,乾坤的人深知给自己留条后路的道理。真把陆凛逼急了,谁也好过不了。
老五却将陆凛拦住。
“太危险。”
他笑道:“五哥,乾坤的那些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老五也笑:“我也没有放在眼里。乾坤那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怕警察早盯上他们了,你去是自投罗网。”
陆凛皱起眉,一时不解,只以为老五是猜测:“我小心点儿就是,晚了我怕之曦有危险。”
“她不会有危险。”老五说,“警察派了人保护她,为什么乾坤的人绑架她的时候那些警察没有出现?他们不过是想用她做饵,待到她真的有生命危险时那些警察自会出手。”
“警察怎么会派人保护她?”陆凛骇笑。
“因为凌之曦是警察,专门扫毒的国际刑警!”
9)
人是脆弱的动物,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能摧毁信念。
他尽心守护的,他为之日夜受煎熬的,统统是笑话。
他自以为搭建的是固若金汤的城池,到头来才发现是不堪一击的玻璃城。
“大哥大哥……”守在门口的长毛屁滚尿流地跑进来,到得自家老大面前,已经吓得瘫在地上,“那个……陆爷……陆爷来了……”
“陆爷来了你虚什么?我们可是和陆爷光明正大地做生意,别嚷嚷地吓坏了嫂子……啊,陆爷,您这是做什么?”
却见陆凛单枪匹马地手持冲锋枪,虽被乾坤的一群下手拿枪指着,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一步步走过来。旁的人拦不住他,又不敢开枪,只得他往前一步大部队便移动一步。他眼神冰冷,每一个被他的目光扫过的人心里都仿佛结了冰。
他冷冷地说:“我要见她。”
“陆爷这就是你不上道儿了,东西都没拿过来怎么就谈起条件来了?万一我的人不高兴嫂子……嫂子……少点儿什么就……就不好了……”
说到后面,陆凛的枪直直地指上了他的头:“要么我杀了你,要么你杀了我。”
“陆爷也别……别想不开……东西呢?”
“我要见她。”
只得叫人把凌之曦带出来。道上的大概没有一个绑架人像他这样窝囊,明明筹码在手中却寸步难行。
陆凛的枪口移开,一直移到之曦的额前,他根本不在乎有十几个枪口对着自己。
他看着她,眼神似淬过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将她凌迟。她忽然笑了,低声道:“你知道了。”不是疑问,是肯定。
“你骗我。”他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一声比一声裂心,“你骗我,你居然骗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陆凛癫狂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几乎下一秒就要开枪。
“陆爷陆爷……和嫂子有话慢慢说……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
之曦和他一样镇定,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是的,我骗你。”
她淡淡笑了。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笑,宛如灯红酒绿的奢靡中横生出的空谷幽兰,在繁华热闹中有些不安和局促。那时他便是跌进陷阱了,他们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一头栽进去。
他和她一路走来,也有过几次争吵激烈的时候,几乎分手,已经不记得是他迁就了她,还是她迁就了他。
要有什么样的演技,才可以演得如此精彩?
最可悲的是,他依然沉浸在这戏中不愿醒来。
恶狠狠地前来,拿枪指着她,不过是心底残存着一丝侥幸和希望。哪怕是为了活命也好,听她楚楚可怜地说一声“不,我没有骗你”,哪怕是这样也好。她偏偏这样傲骨铮铮,随手撕裂了他的信念。
他以为,他会在她承认的刹那一枪打死她。
然而在那淡淡的微笑中,忽然有些明了她的心境,她的如释重负。这些时日以来,她的挣扎和煎熬想来不会比他少。他想起很久很久前的一个晚上,她的高跟鞋断了跟,她趴在他背上低声说:“永远永远……”后面的话却是低得听不到。
陆凛轻轻地将枪口贴着她的额头,问:“永远永远什么?”
之曦答:“永远永远不要怀疑我爱你。”
几乎在同时:“砰——”
枪响,鲜血喷溅,之曦的眼睛火烧般灼热。
陆凛慢慢地倒下去,警方的狙击手一击得手。大批的武装警察拥进来,枪声此起彼伏。之曦的耳中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呆呆地站着,看着他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血从他的太阳穴流出来,颜色艳丽得如同傍晚的夕阳。
他气若游丝,苍白的唇一启一合:“你也永远永远不要怀疑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