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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皇家第一良夫

    简介:

    在背上了好色女皇的名声后,突然天降一对父子在我的龙床上,男人口口声声地说是来自四年后的我的皇夫,小娃儿是我的儿子,我能信?他说我大劫临头,要阻止我重蹈覆辙,可我怎么觉得,我的劫难都是因他而起?

    1.

    群英殿里,陈姝的语气从笃定到急切,从急切到愤怒,已经强调了三回。

    “寡人不是荒淫无道的昏君!”

    底下头一群史官捧着笔,面面相觑,默默交换着眼神。

    陈姝的心好累。

    她可以承认,那宋相家的儿子,是好看了点儿,她的笑容是灿烂了点儿。

    但人家宋相身为国之栋梁,为轩辕皇朝鞠躬尽瘁三十年,老母亲做八十大寿,陈姝作为一位仁德的女皇,去看看总不过分吧?既然去了,端着张笑脸总是应该的吧?

    谁能想到他儿子会横空出世,慌张地扑到她身上呢?

    又有谁能想到,陈姝会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绊倒在了宋相儿子身上呢?

    她没有治宋家的罪是念在宋相宣劳戮力的分上,难道她还错了?

    “陛下登基三年,尚未大婚,于宋氏诰命夫人寿宴之上失仪,与宋家公子跌于一处。”史官记载的《帝王起居录》上,就多了这么一笔。

    陈姝咬牙切齿,要不是本朝自太祖皇帝以来,史官的地位就格外高,她真想将这几个人贬官罚奉。

    可惜皇朝的帝王们,一直有着爱惜名声,流芳千古的执念,才养得这帮子史官为所欲为,什么都敢写。

    陈姝耐心地跟那些史官强调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寡人若是真如你们所想的那样,早就大婚充实后宫了,哪儿能像现在这样——”

    为了证明清白,陈姝当着一群史官撩开了内廷的帘子,义正辞严道:“一个男人都没有!”

    史官们却齐齐地张大嘴,然后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情一般,纷纷转身垂首,而后又埋头奋笔疾书。

    她陡然升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陈姝小心翼翼地回头,猛然一惊,吓得一阵心悸,差点儿就倒在地上。

    刚信誓旦旦地保证没有一个男人,而帘后却赫然出现了一个俊逸的男子,陈姝的脸感到火烧火燎得烫!

    那男子斜倚在内室的榻上,神情呆滞。陈姝脑中“轰”的一声爆炸开来,只觉得一阵眩晕。

    “陛下!”那男子见了陈姝,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竟然起身快步走过来拉住了她!

    史官们皆目瞪口呆,停下了笔,躬身退出殿外。

    “我终于再见到你了,陛下,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男子拉着她的衣襟,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陈姝一把推开他,却在推开他后,呼吸突然一滞。

    因为她见着从男子的身后冒出来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娃娃。

    小娃儿睁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张面团似的脸煞是可爱,瞬间融化了陈姝的心。

    “爹爹、爹爹,我们找到娘亲啦!”小娃儿扯了扯男子的衣服,指着陈姝,惊喜地叫道。

    而那男子看着陈姝呆滞的目光,上下打量半晌,轻轻地问了一句:“陛下,如今是何年何月?”

    “承平三年五月初八。”

    她清晰地看见,那男子的表情裂开了。

    2.

    “陛下在宋氏寿宴当众失仪不说,还珠胎暗结,与一名陌生男子早就诞下了孩儿!”

    陈姝听着这样的流言,当即就把手中正在看的奏折摔了,怒道:“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还珠胎暗结?”

    伺候的女官默默补了一句,道:“他们是想用这个词的,可后来考虑到陛下您的体面,就换了。”

    陈姝气得心绞疼,决定辣手无情一回,以修缮资料的名义,将当时在场的史官软禁在了群英殿,让这样的话语不能传到宫外去。

    那从天而降的一大一小两个人被女官带到了她面前,大人已经换了整齐的衣裳,神色也淡定不少。小娃儿不等行礼,就“噔噔噔”地扑到她怀里,软软的身体带着奶香,用糯糯的声音朝陈姝撒娇:“娘亲,你怎么不抱暖儿了?”

    陈姝被他萌萌的模样软化了心肠,对这小娃儿生出亲近之感,闻言双手抱起他坐在她的膝盖上,问他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小娃儿瞪大了双眼,言之凿凿地说:“我的爹爹是良璧,我叫暖儿。”

    良璧告了声罪,朝陈姝揖道:“小孩子出言无状,惊扰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说着朝暖儿招了招手,唤道,“暖儿,别冒犯陛下了,快下来。”

    小娃儿受惊一般紧紧抱着陈姝的衣襟不撒手了,委屈巴巴地道:“为什么我不能在娘怀里,娘亲最喜欢抱我了,我不要下来。”

    陈姝察觉到,良璧的神色黯了黯,她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将小娃儿稳稳抱住,道:“无妨,寡人挺喜欢他的。现在你可以告诉寡人,你的身份以及你突然出现的原因了吧?”

    良璧神色踌躇半晌,还是上前哄了小娃儿,抱在怀里,神色哀泣,活似一对被抛弃的父子。

    “陛下,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的确是从承平七年,也就是四年后回来的。我的确是你的夫君。”

    “……寡人真的很难相信。”

    良璧的眼神亮了亮,道:“我有法子证明,陛下,今年的五月初十,也就是两天后,会有南方水患的折子送上来。”

    惊奇与疑惑之下,陈姝将这对父子安排在宫里住下了。而正如他所说,南方水患的折子装在火漆密封的信袋里,在初十这日送到了她的案头。

    看完之后,陈姝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水患是初八那日才发的,折子通过八百里加急送至皇城,若不是良璧会未卜先知……便是他使了些什么手段。

    陈姝依旧不肯相信他是来自于四年后的人。

    像这等妖言惑众的人,陈姝按照宫中规矩把他扔进了刑房,打算先饿他几天,逼出实话来。谁料到她再去瞧他的时候,居然见着他齐齐整整地坐在那儿,一群本该凶神恶煞的掌刑宫人对他的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陈姝当即怀疑起自己身为女皇的威严来,朝那群宫人一瞪眼,老宫人忙不迭地回道:“陛下息怒,着实因为这位公子是个神仙人物,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个小宫女的坏心肠,说是曾挨过训,记着仇要给我们投毒,结果真从那宫女的屋内搜出了毒药,救了我们一命。”

    陈姝狐疑地看着良璧,良璧眼神坦荡地看着她。

    3.

    陈姝就不信治不了他。

    她不信神仙鬼怪,只知道人心难测。人有七窍玲珑心,只要够聪明,什么事儿做不成?陈姝断然不会让良璧蒙了自己。

    她问良璧:“你是如何得知未发生的事儿的?”

    良璧一笑,满面春风地答道:“因为我的确来自未来。”

    她冷笑道:“那你可知寡人等一下要用左脚踹你还是右脚踹你?”

    良璧蹲下身,双手握住陈姝的脚踝,笑眯眯道:“这样就踹不到我了。”

    陈姝的脚踝被他的手一碰,就发疯般地传递着反抗的信息到她的脑海,她心中一激,下意识地提脚一踹。

    良璧大抵是没想到陈姝真会踹,握的力气不大,故让陈姝一脚直踹到了心窝里。他滚倒在地,蜷缩着身子,闭着眼睛捂着胸口,一副痛极了的模样,却偏偏不痛呼也不说话,像是死了一样。

    陈姝心中蓦然一抽,想起还养在寝殿里那可爱的小娃儿,觉得自己下脚太重了些,小心翼翼地蹲下身,问道:“喂,你没事儿吧?怎么也不躲?”

    良璧缓缓睁开眼,明亮的眼竟然带了些泪珠,他吸吸鼻子,道:“不碍事儿的。”

    “那你哭什么?”

    “我高兴。”

    陈姝浑身抖了一抖,心想这人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他解释道:“能再次见着生龙活虎的陛下,我愿意再被你踹十次。”

    陈姝被他的话语激得脸一红,恼羞成怒,吩咐人拿刑具来。可面对着满屋子的刑具,良璧居然面色都不变一下,只深深地看着她,而且那眼里的深情绝不似伪装,看得陈姝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与他相爱过。

    从小到大,陈姝见着的男子也不少,他们看她的眼神,有畏惧、有崇敬、有爱慕、甚至有欲望,却从来没见过一人的眼神像他这样。

    明明是一双清淡的眸子,比起有些人的桃花眼来并不占优势,却被眼眸底下那翻涌的缱绻衬托得熠熠生辉,惹得陈姝好一阵心慌意乱。

    她问良璧:“你是不是懂什么法术?报出你的师门。本朝不容邪法乱神,可若是你有真本事,寡人可以将你招安。”

    “若是招进陛下的后宫,我愿意。”

    陈姝一张脸气得通红,威胁道:“你再不说,寡人便真对你动刑了。”

    他眼睛一闭,道:“我皮糙肉厚多挨几下没什么,陛下别气着自己。”

    陈姝被他气得呼吸一滞,挥手正要让人用刑,斜里却冲出个小娃儿。

    小娃儿一边哭着一边“噔噔噔”地朝陈姝跑来,抱着她不松手。

    “呜呜呜呜……娘亲别打爹爹!爹爹很喜欢娘亲的!娘亲要打就打暖儿,好不好?”

    陈姝也不知怎地,听着蓦然鼻子一酸,手就放了下来,抱着小娃儿哄道:“好了好了,我不叫人打他,暖儿乖,不哭了啊。”

    可大抵是受了惊,小娃儿啼哭不止,还发起了热,陈姝只得又宣太医又叫人熬药地亲自照顾他。小娃儿夜里睡不安稳,非得抓着她和良璧的手才不哭,白日里也非得见着她与良璧,其他人怎么哄也不行。

    看在小娃儿的面子上,她暂时放过了良璧。眼见着良璧与小娃儿那般在她寝殿里其乐融融的模样,倒真的让陈姝有种他们是一家三口的错觉。

    陈姝看着那小娃儿可爱,动了恻隐之心,对良璧道:“这小娃儿一点儿都不像你,是不是你在路上捡的孤儿?干脆寡人找个家中无子的朝臣收养,定然比跟着你妥当多了。”

    良璧的面色突然冷了下来,陈姝还是第一次见着他如此严肃。

    “陛下,你当真舍得吗?”

    良璧一手抱住那胖乎乎的小娃儿,一手拉她至铜镜前,三双眼睛齐齐瞪着铜镜里的影像。

    “陛下,你看。”他说,“暖儿和你,是不是很像?”

    陈姝呆呆地看看那小娃儿,看看自己,虽然一个是馒头脸,一个是鹅蛋脸,但嘴和眼睛的形状倒是真的很相似。

    良璧鼻尖的气息扑洒在她后颈上,惹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不知掺杂了什么力量,让陈姝这样一位女帝突然不敢动了。

    他的声音魅惑,低声道:“陛下,你的左胸处,有一颗痣。”

    陈姝倒吸一口气,心“怦怦”地剧烈跳动,这等隐秘之事,他是如何知晓的?

    良璧轻笑一声,嘴唇若即若离地触到陈姝的耳根下,问:“这回相信,我是陛下的夫君了吗?”

    4.

    陈姝在镜子前呆愣了好久好久,才瞪大眼睛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问良璧,既然他是从未来而来,那么现在的时空,他应当在哪里,他却不答,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陈姝又追着问他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良璧实在拗不过,吐露了一句,说:“我是陛下的史官,陛下对我……日久生情。”

    “啊?”陈姝实在想不到,面前这个俊美的男子怎么会和那帮子迂腐又执拗的老头子是一伙儿的。

    “我做史官,是陛下钦点的。”他解释着。

    “陛下因此还被朝臣们口诛笔伐了一阵子。”良璧继续说。

    “朝臣们都上折子劝谏,陛下却不听,不仅不听,还很快下旨举行了新婚大典,仿佛这样陛下心里才踏实。”

    自从接受了良璧是自己夫君的说法后,陈姝越看他越顺眼,甚至觉得即便他不是从天而降,在日常生活中遇见,她也会喜欢上良璧的。她捂住良璧的嘴,又羞又气道:“好了!你别说了!你觉着很委屈是吗?寡人保证这次你一定得不到那样的待遇!”

    “可是……”良璧的大手轻松地掰开了她的小手,胆大包天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我不委屈。我没有告诉陛下,从见到陛下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陛下了。到宫中来做编纂起居录的史官,也是我费心思安排的。若陛下生气,这一次,陛下可以尽情地罚我。”

    陈姝仍旧对他的来历感到非常疑惑,于是悄悄给他画了像,吩咐人暗暗打听他是谁家的公子,却一无所获。

    按道理来说,能接触到陈姝的,无非就是些名门贵胄的后代,偏不到哪里去,却为何一点儿痕迹都寻不到?难道如同他的出场方式一般,是从天而降的?

    陈姝又怀疑良璧不是京城中人,便叫御厨做了各地的菜肴试探他。一日吃到巴蜀之地的菜肴,陈姝自己被辣到怀疑人生,眼泪滚滚而下,良璧也没露出半点儿线索,而是细心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

    他说:“像陛下这样好看的眼睛,一定要少流泪,不然将眼里的光彩流逝掉了,岂不可惜?”

    陈姝还想趁机逼问如今的时空他应当在哪里,女官进来了。

    “陛下,宋相携子入宫,为宋老夫人寿辰当日的事情向您请罪来了。”

    陈姝还没说话,良璧面色却突然一变,道:“陛下,我和暖儿不小心跌入错落的时空,有幸找到了承平三年的你,就是想告诉你——”

    他抓住陈姝的手,目光急切森然,看得陈姝心中一凛。

    “不要接近宋相家的儿子宋潮。他会害死你的。”

    5.

    陈姝问良璧,宋潮会如何害死她,他却只是摇头,道:“我死后,带着深深的遗憾,一直在人间徘徊,司命星君才给了我和暖儿一次重来的机会,可再多的,我就不能泄露了。”

    陈姝心中一跳,连忙抓住他的手,问道:“你死了?”

    良璧点头。

    也不知是为着对小娃儿的喜欢,还是对他的微妙情愫,听了这个消息,陈姝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好久都缓不过神来,一直到暖儿撒着娇拱到她怀里,她心中依然残留着一阵强烈的酸楚。

    良璧把她抱在怀中,明明是第一次接触他的怀抱,陈姝不仅没有感到陌生的不适,反而舒服了很多。他温柔的动作像是重复过千百次一样,轻轻拍着陈姝的背,让她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抓住良璧的衣袖,第一次失了态,问道:“有……什么方法可以避免?我不想让你死去。”

    “你别见宋潮就好了。”

    陈姝听了这话,为了避着宋相直接将儿子带到跟前,连早朝也不上了。虽然史官们被圈在群英殿,外边儿却还是传遍了女皇为了个男子“从此春宵苦短日高起”的风流韵事。

    要是从前,陈姝早就出来把那些嚼舌根的人处理了,可现在她竟然一点儿也不在意,每日便在群英殿后面的寝宫里与良璧逗着暖儿。

    陈姝觉得,比起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命,那些不痛不痒的流言,随别人传去吧。

    良璧大抵因着失而复得,情绪犹为激动,几次想行周公之礼,都被陈姝红着脸阻止了。

    因年幼时曾经落水,陈姝从小便手脚冰凉,非得时时抱着个手炉才舒服,可自从良璧和暖儿在这里住下,手炉已经被她扔在了墙角。

    原因便在于——暖儿这个小胖娃儿,身上实在是太暖和了。

    陈姝这样感慨的时候,良璧便解释道:“暖儿的名字,是我取的,意在为陛下送去温暖。陛下便再也不怕常年体寒了。”

    “可若是暖儿长大了,抱不动了该怎么办?”

    良璧凑过来,高大的身躯将她牢牢圈住,在她耳边低语,一股撩人的风情灌入陈姝耳里,顺着脖颈一路而下。

    “暖儿长大了,还有我啊。”

    陈姝堂堂女皇,在良璧的攻势下,竟然差点儿落荒而逃。

    因着那群史官还没被放出来,宫中缺了个记载起居录的史官,陈姝便让良璧顶了这个位置。

    良璧爽快地应了,提起笔就写:“承平三年六月初一辰时,女皇陛下早膳用了两屉珍珠包,一碗菌菇翡翠汤,半只奶黄蒸母鸡,大抵为成年男子一天的食量。女皇陛下果然人中龙凤,连食量也非比寻常。”

    陈姝脸一红,抓住良璧手里的笔,嗔道:“这等小事情就不要写了。”

    良璧一笑,如三月春风:“要写,陛下的每一件事情,于我……于天下百姓而言,都是大事情,我不仅会写下来,还要牢牢记在心里。”

    良璧说话的时候,眼眸极认真地盯着陈姝,她就是再清心寡欲,也被良璧盯得意乱情迷,只能弱弱地反抗道:“寡人命你……不要写了。”

    良璧扶住笔,不肯松手,说:“陛下亲我一下,我就不写了。”

    怎么说史官们都是不能得罪的呢?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陈姝的心“砰砰”乱跳着,闭上眼,踮脚,往他脸上凑去——

    “爹爹,娘亲!”

    一道稚嫩的童音突然响起,陈姝被吓得连忙转过身去,良璧却不肯放过,大手一揽,就将她揽在怀中,低下头来吻了一下。

    末了还朝那肉团团的儿子道:“你不是经常见着吗?这么惊讶做什么?”

    陈姝羞怯之下,赶紧挣开他的怀抱,蹲下身来问暖儿道:“暖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照顾你的女官呢?”

    “有个大人闯进来了,说要见娘亲,女官去拦了。”

    陈姝皱眉,随后见女官急急忙忙进来,禀告道:“陛下,宋相之子执意觐见,杵在群英殿里不肯走。”

    陈姝叹气,给了良璧一个安慰的眼神,吩咐女官道:“宣吧,寡人便见他一面。”

    6.

    陈姝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宋潮,模样竟然是如此清秀。

    那日寿辰,她只隐约瞧见了他一个侧脸,看得出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他扑过来的时候,因为距离太近,也没看清他正脸。

    此刻站在殿下的宋潮,身量倒是和良璧一般高,只是五官清朗,和良璧深沉的轮廓略有些不同。

    而那双柔情的眸子,却很是相像。

    宋潮行了一礼,先是解释了那日的误会,是几个贵胄子弟吵着闹着,谁喝酒输了便跳下那曲水中捞灯作诗的。只是听闻女帝驾临,一时慌张回避,不小心撞到了陈姝身上。

    陈姝想起当时,的确是有不少贵胄子弟在一旁热闹饮酒,而她也的确是站在那曲水旁边的,且记着良璧为她面见宋潮的担忧,便点头道:“无妨,事情已经过去了,寡人不会追责,你回去吧。”

    宋潮却好像急了,涨红了脸,不肯退下,说道:“陛下,如今外面对于那日的事情传得很难听,此事说到底也是因宋潮而起,就让草民负责吧!”

    陈姝很惊讶,问道:“你要怎样负责?”

    宋潮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眼里迸发出炙热的光芒:“望陛下准宋潮入侍!”

    陈姝义正辞严地拒绝道:“宋潮,寡人看在宋相的面上,就当你今天是胡言乱语,不追究了,你赶紧回去。”

    宋潮却不依不饶,道:“陛下知晓那日宋潮为什么会扑到你身上吗?”

    “你方才不是都解释过了吗?!”

    “不!草民方才未敢据实以告!”

    “欺君之罪被你说得这样理直气壮,你不怕死吗?”

    宋潮大力摇头,一副决然的模样。

    “不怕,为了陛下,宋潮怎样都不怕!从见着陛下的第一眼,宋潮便喜欢上了陛下,所以那一扑,是宋潮有意为之!”

    陈姝看着他坚定的表白,目瞪口呆。

    7.

    寝殿里,无论陈姝怎样逼问良璧,还是问不出宋潮会怎样“害死她”。

    问到没力气了,陈姝默默念了一句:“他怎么就突然喜欢上我了呢?”

    “陛下那日穿的春裳,甚是好看。”沉默了很久的良璧突然开口说道。

    五月正是暮春时节,陈姝嫌礼服厚重,便只穿了件十二幅的绣裙,配了件织锦半臂衫,甚是清爽。

    陈姝窥见一丝难得的裂缝,勾起唇笑笑问道:“难道那日你也在场?你是哪家的公子?”

    良璧自知失言,连忙闭了嘴,只专心去逗暖儿。

    陈姝轻笑,蹲下身来把暖儿放到膝上,塞了块糖到他嘴里,问道:“你告诉娘亲,爹爹的爹爹是谁?”

    暖儿含着糖的腮帮子鼓鼓的,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良璧是一早就猜到了儿子的回答,笑眯眯地把暖儿抱到女官手上,打发他睡觉去了。

    只余陈姝独自在这儿冥思苦想。

    等良璧回来,揽着她走到寝殿的床边,他说轻声道:“陛下,你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情了,反正这一世,我会保护好你的。”

    良璧宽阔的身影压下来,把她禁锢在床上动弹不得。陈姝又羞怯又紧张,心里想着若得此生安好,方不负前世情缘。

    第二天,果然就春宵苦短日高起了,虽然不早朝,但外边儿针对陈姝的流言已经传进了宫里,良璧建议道:“陛下还是把那帮子史官先放回去,堵住悠悠之口为好。”

    陈姝此刻看着良璧那张俊朗的脸,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难怪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一点儿也不稀奇……

    只是陈姝记得那群史官近来写的东西只是看到的现象,未经判断、推敲、正误,这样的东西千万不能流传出去。便吩咐了女官在放他们出去之前一定要把话说明,等所记之事有一个定论再成文归册。

    吩咐完陈姝便倒入黑甜的回笼觉里,等再醒过来,已经是午膳时分。

    床前,女官神色几分严肃、几分惶恐地站着。

    “陛下,奴婢从史官里面搜出了些字条,都是对您不好的记录,还有刻意抹黑之嫌。”

    她立马清醒了。

    在之前,陈姝之所以会那般急切地解释“寡人不是荒淫无道的昏君”,是因为寿宴之前就有些刻意败坏她名声的传言,在百姓之间流传。

    偏偏传言还说得有鼻子有眼,掺杂了她平日的真实状况,半真半假,引得百姓更加相信。

    陈姝一无兄弟姐妹,二没皇叔皇侄,应当不是谁要谋朝篡位。这等把戏,最多也只是让她分心一段时间,好让谁有空当能做点儿什么事儿,瞒天过海。

    所以陈姝一直让心腹盯着那帮子史官的动静,之前的软禁,也是为了逼迫他们危急之下不得不出招而已。

    女官禀道:“按陛下的吩咐,衣物是让他们脱下单独搜的,没惊动他们。搜出的两个夹带字条的史官,奴已派人跟着了。”

    8.

    女官回来报信的时候,陈姝是有了些心理准备的,可当她说出“宋府”二字的时候,陈姝的心还是沉了沉。

    宋家世代忠烈,在民间都美名远扬,宋相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让她不敢相信。

    陈姝当即便换了衣裳,打算去宋府,只有抓了现行,她才能下定决心问罪。

    良璧的手却摁在了她的肩上,问道:“陛下,你忘了我曾说过的话吗?”

    他说过,宋潮会害死她。

    陈姝道:“良璧,我的肩上是整个轩辕的百姓,我虽然怕死,可身为君主,我更要为朝廷和百姓负责。”

    “不。”良璧紧紧抱住她,说道,“我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一世重来的机会,绝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陈姝猜到此事也许和宋潮有关,才招来良璧如此强烈的反对。

    可她身为君主,有她的坚持。

    陈姝转过身,牢牢握了他的手,迎上他的目光,尽力博取他的信任,道:“那我就带着你,良璧,反正你知晓未来的事情,可以带着我避开危险。”

    两人一起前往宋府,可大抵是走漏了消息,来到宋府的时候,那两名史官已经不见了踪影,余下宋相神色惊惶地跪迎。

    见着宋相的神色,陈姝便已经信了三分他有罪,失望之下,抬脚想进府里搜寻证据,却见着宋府北边的房屋冒出浓烟滚滚。

    “走水了!相爷,不好啦!走水了!”

    凭着上次来宋府参加寿宴的记忆,陈姝辨认出那是宋府书房的方向。她瞪向宋相,只见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似有站不稳的架势。

    呵呵,好一出销毁证据的计策!

    此时,有下人更加惊惶的声音传来道:“相爷!不好了!公子还在书房,他、他被困在火场了!”

    陈姝明显感觉良璧握着她的手瞬间紧了很多,她下意识往火场方向望去,良璧却慌忙抱住她的腰身,唤道:“陛下!别去!火很大……很大,会被烧得很疼很疼。”

    陈姝停下来,转头,良璧的眼眶居然湿润了。

    良璧神色哀戚看着她,看得她一颗心都碎成了渣渣,陈姝暗里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不去,我不去。自会有人去救火的。”

    良璧抬头看她,眼中依旧是无尽的悲伤。

    他喃喃道:“这一世,不一样了……也对,你不会进去,不进去,那便好了……”

    9.

    良璧大病了一场,陈姝心惊肉跳的。他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陈姝怕他重来这一世,会遇到什么因果业障,故而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

    暖儿在她怀里迷糊着,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陈姝让女官抱他去偏殿睡觉,专心守着良璧。

    “一定要好起来。”她祈求着。

    良璧生病期间,陈姝已经将宋相的事情调查清楚了。

    说起来,着实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日子的南方水患,起因在于官员贪污,昧了整修河堤的银子,而那贪污的官员,正是宋相向工部举荐的。

    本来嘛,朝廷官员这么多,偶尔看走眼也不是稀罕事儿,可宋家几世清明,宋相不想将这件事儿扯在自己身上,脏了宋家的门楣,便想了个主意,让陈姝分心,没精力先调查水患的事情,好让他有时间将该撇清的撇清楚。

    那日陈姝突然到访,他也是慌了,才火烧书房,却没承想自己的儿子居然在里面。

    经过此事,宋相已经主动请罪听候处置,只提出了一个请求:医好宋潮。

    陈姝听闻,宋潮那日虽被及时救了出来,脸却烧毁了。她看在宋家的百年功勋的分上,给宋潮请来了当世神医,用了最好的药。

    陈姝没有太多心思理会其他,一颗心只紧紧系在面前的良璧身上。

    夏去秋来,良璧的面色还没能恢复从前的红润,陈姝用尽了天下奇珍,也没能换来他身体的好转,雪上加霜的是,暖儿也跟着他爹病倒了。

    小娃儿年岁小,病情来势汹汹,直接将他折磨到昏迷,太医们皆战战兢兢,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陈姝狠狠地搓了搓脸,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怎么办?良璧。”陈姝的喉咙口已经被一股酸涩死死堵住了,堵得她声音哽咽,胸中一口浊气既出不来也进不去。

    “我就算贵为君王,也救不了你们两个……我要这天下有何用……又有何用?”

    良璧支起身子,凑过来,轻轻吻在她额头上。

    “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而已……我和暖儿,本就是必死之人……我的心愿已了,也该走了……”

    “一定有办法的!”陈姝眼睛亮起来,道,“你是来自四年后的人,那如今的良璧呢?应当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找到了他……也无用。”良璧虚弱地笑笑,道,“他没有经历我经历的四年,我消散后,也会把记忆带走……”

    “不怕!我会去重新认识你,重新让你喜欢上我,良璧,我们还要做夫妻,我还要你做我的夫君。”

    陈姝清楚地看见,他和小娃儿的眉心聚集起了一点亮光,那道亮光团成一个团儿,然后越来越弱。

    陈姝紧紧搂住他们父子两个,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良璧伏在她肩头,声音越来越弱:“上一世,你爱上我……不管不顾地冲进火场救我……”

    “你伤了身体,还要紧着珍贵的药材为我治伤……你是我的君王啊……却强撑着受了那么多的苦……留下暖儿后……撒手人寰……”

    “你可知……你逝后,他国来袭,将皇朝一举覆灭……我与暖儿也在战乱中亡故……”

    “我无颜见你,只能与暖儿在人间徘徊……老天可怜,让我遇到司命星君,他使我们回到了承平三年……”

    “若是……你不曾见到我,若是……就让那一场大火烧死我……多好。”

    陈姝望着怀中渐渐聚拢,又渐渐消逝的白光,泣不成声。

    10.

    初春,冰雪消融,承平四年,国运昌泰。

    陈姝自群英殿拾阶而下,望着天边那一抹朝阳。

    女官禀道:“陛下,宋潮公子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面容与嗓音和从前大不相同,此刻正等在外头,要向您谢恩。”

    后来她才知晓,宋潮那一日,是后来进火场的。

    他不知晓宋相的算计,只是不经意窥见了史官进府,却不知晓史官已经从书房的暗道离开,他想将史官拉出来,以免陈姝劳而无功。

    陈姝吩咐道:“叫他进来。”

    她回过身,握了握拳,听见背后沉稳的脚步一步步走近,听见那一声熟悉的“陛下”的时候,泪水蓄满了眼眶。

    她缓缓转过身,那张熟悉的面容完完全全地映在了面前。

    宋潮似乎是惊了,愣愣地望着陈姝脸上的泪珠不知所措。陈姝扶起他,内心久久地不能平静。

    “陛下?”

    陈姝平复心情问道,“宋潮,你的表字是什么?”

    宋潮的声音轻缓柔和,他道:“回陛下,宋潮字良璧。”

    陈姝听后抱住他,伏在他怀里,又哭又笑,满脸的涕泪都沾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迟疑着、笨拙地回抱陈姝,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陛下,流眼泪,会把眼里的光彩流逝掉,岂不可惜了陛下这样好看的眼睛?”

    良璧的前一世,陈姝爱上他,主动追进了火场。

    良璧的这一世,他爱上陈姝,奋不顾身奔赴了火场。

    原来,情人之间的缘分,不管流转了多少错乱的时空,都是斩不断的因果。

    陈姝抽噎道:“宋潮,做我的夫君好不好?我们以后要生一个孩儿,给他取名叫暖儿,意在你给我送来温暖,好不好?”

    宋潮的胸膛重重地起伏几下,压抑住激动的情绪。

    “好,都听陛下的。”

    “良璧,你不会再离开了对吗?”

    宋潮愣了一下,随即沉缓地、坚定地回答。

    “不会,一辈子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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