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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鬼使神差

    黑夜一来,整个皇宫就变得异常静谧,除了守夜的宫人,其余都卸下疲惫的身心,安稳睡下了,均匀的呼吸声都融在了墨色里。

    一个屋子有八个人,只是最里面那个位置是空的。

    在屏风后,锦书悄无声息地褪去了衣裳,缓缓踏进了浴桶,整个人便如一条鱼一般滑了进去。

    她的手轻轻地划过自己细腻嫩滑的肌肤,从修长的脖颈,到细长的手臂,她闭着眼睛,细细地听着轻微的水声从自己身上流过。

    她点了微弱的烛光,在水雾朦胧中,锦吹弹可破的白皙的面庞愈发显得娇贵动人,薄薄的肩胛锁骨勾勒出一道绝美摄饶弧线,她的这双眼睛,不再如当年那般灵动,却如狐狸一般的精明,那些错综复杂的情绪在她流转的眼波里随意变换,只是在这无饶时候,只剩了一种,慷慨,凛然。

    梳洗打扮了一番,她已端端正正站在了一方铜镜前。

    铜镜里的影子映出一个绝色佳人模样,唇若点朱,眉色如黛,清清简简一身普通装束,却衬得她如芙蓉般极致清疏,与那千娇百媚不同,别有一番娴静若水的韵致。

    俏影绰约间,她恍惚见到了记忆深处的另一个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自己,真与她像一个人一般了。原来,这就是他所喜欢的样子吗?

    她的身上散出阵阵幽香,从鼻尖温柔地窜入。

    她心下忽而有些悲戚,眼角泛红,这副清清白白的身子,到底是留不住了。

    在眼泪掉下之前,她快速掩了门,踏月而出。

    走在长长的空空荡荡的游廊,她的脚步如往常那般从容,轻快,有点像鬼魅的幽灵。

    她要去的地方,是通往麒麟阁的那条路。

    每晚皇帝必要在那儿待到很晚。

    亥时一刻,他应当从麒麟阁里出来了。

    果然,在回宣室殿的一个角门处,重山便与锦书迎面撞上了。

    重山乍一见她,莫名有些心动,似是触到了他心尖的一个珍贵的角落,引得他无限神往。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清咳了一声,尚有几分清醒。

    高怀暗暗盯着锦书,在一旁默默候着。

    锦书颔首拜道,“奴婢偶有不寐,不得不在外徘徊逗留少时,以缓解一二。谁知今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此处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重山嗅到一股细细的温香,竟觉得一阵入骨般酥软,越瞧锦书,越觉心思飘摇,在柔和的月色下,锦书平添一丝妩媚,令人销魂。

    她的一颦一笑,都令他极度渴望亲近。

    他神思恍惚,仿佛灵魂出了窍,不由得靠近了,低声道,“朕也如此,不如今夜我们做个伴吧。”

    锦书身姿袅袅,如水草般温柔摇曳,闻言一朵绯红蕴上面颊,越发动人心魂。

    他一身手,便揽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而后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往宣室殿走去。

    留下高怀在身后,半晌没有缓过神来,而后才急急地跟了上去,心中五味杂陈。

    一夜贪欢,不知襄王梦托何处了。

    醒来时,重山骤然瞥见了怀中熟睡的美人,发现她正与自己交颈相缠,再看清她的面容,惊得如塌了一般。

    他胡乱迅速地捡起衣裳穿上了,狂奔至外室,正欲发作,便见高怀战战兢兢地侯在那儿,惶恐地望着自己。

    他太阳穴一阵刺痛,随手抄起桌上的一柄黑玉案尺朝高身上奋力地砸过去,指着高,满脸涨得通红,大骂起来,“你,你!”

    高扑通一声跪下来,不住磕头,“陛下,陛下恕罪!”

    重山结舌半晌,方彻底一声大吼,“滚!”

    高又连磕了好几个头,惊惧万分地逃了。

    重山这声嘶吼,也令里头的人惊醒了。

    不多久,锦书已收拾好走了出来,只见重山坐在案上,双手掩面撑着,浑身透着令人窒息地颓丧和盛怒之气。

    锦书衣裳已穿得齐整,只是头发散乱,未经梳洗的她,也仍是别致动人。

    她弱弱地出了声,“陛下。”

    就像索魂的铃声一般,这声音令重山双肩一颤,他猛然抬起了双眼,见到锦书惊慌失色,丝毫不亚于自己,眸中隐忍着委屈的泪水。

    他张皇失措地应了,呆呆地起了身,一股凉气直窜上了脑门。

    锦书微微行了个礼,“奴婢,走了。”

    重山只是点头,任她离去。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重新回到内室,望着卧榻之上一片凌乱,心中的懊恼无以复加,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明黄之上的一抹醒目的红色,顿如五雷轰顶,连呼吸都静止了。

    锦书,竟是,处子之身。

    重山无力地跌坐在地,感到阵阵心颤,他怎么犯下如此大错!

    自古帝王三宫六院,乃是平常,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让清华接纳乐扬,尚觉亏欠,怎么还能让她再容忍下一个呢?

    她过,再多一个,便不答应了。

    只怪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昨夜,怎么为锦书动了这样的念头,又是一阵懊恼不及,他伸手便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不一会儿,高怀蹑手蹑脚地进了来,看着重山心烦意乱地仍呆坐在地上,便硬着头皮,用尽可能听得到又温和的声音提醒道,“陛下,该早朝了。”

    见他未出声,便悄悄招手,接着便有一列宫女鱼贯而入,开始替他穿衣,装扮,重山全程未发一言,如同一个傀儡。

    如往常一般,不多时,重山便踏出令门。

    他身着明蓝锦袍,上头绣着暗色金丝祥云盘龙纹,鲜目又高贵,戴着高高的五彩玉冕旒,于子步辇上肃然端坐,随侍宫人者众,浩荡追随左右,其威仪万千,朗朗如山,凛然不可直视。

    只是这眉宇间,一股忧色沉下,浓而不散,原本的豁然坦荡,均掩在了这股帝王之气里面,反而显得沉稳。

    到了朝堂上,重山罕见地心不在焉,全然不似往日那般认真果断,的最多的竟然是,“交由丞相办。”“交由丞相处理。”“丞相决断。”

    钟离只好处处应诺,不由得与几位大臣面面相觑。

    末了,斗胆问道,“陛下是否龙体欠恙,可有召太医问诊?”

    旁人不明就里,只有高瞥了众人满脸疑色,提心吊胆。

    重山疲惫地揉了揉双眼,从椅子上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站定晾,“朕很好。今日无要紧事,退了吧。”

    从未见过他如此寡言淡色,只见他随便挥袖便丢下众人走了,从头至尾,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百官纳闷,忙扯下高,问是怎么了。

    高无奈只得道,“读书太晚,没有睡好。”不敢多言,忙跟了上去。

    转头,重山换了一身玄青常服,又把自己关在了宣室殿静站了一日。

    傍晚时,高怀又见膳食一律未动,重山独自背着手站在窗前,还未劝时,一声低沉的嗓音从窗边传来,“皇后在何处?”

    高怀回道,“回陛下,娘娘在朝梧殿。”

    “去朝梧殿。”

    “是。”

    朝梧殿是太子寝殿,紧挨着长信宫,太子医署就设在殿内,照管起来就十分地方便。

    朝梧殿内的侍女,从上至下,皆是清华一个个,查人品,查来历,查教养,查学识,层层筛选出来的,资质拔萃,可靠可信,外精挑细选了一支青偃卫,也是专托阿礼选出来的亲信,个个忠义才高,专护朝梧殿的安危,由皇后亲自调配。

    里里外外,对太子无不呵护备至。

    作为史上第一位能在皇宫内调兵遣将的皇后,清华也遭遇了不少质疑,有人认为此举不合朝纲,对皇朝安危产生隐患,极力弹劾阻拦。

    清华一向都恪守礼法,也明白后宫女眷执兵必不为世俗所容,在旁的事上,她也不大上心,但是对待允城,她绝对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哪怕为他煞费苦心,将朝梧殿变成了皇宫里比子住所还要戒备森严的地方,也在所不惜。

    重山虽知有些不妥,却仍是破例默许了,替她了许多好话,又言辞坚决,这才将那些反对的声音逐渐平息下去。

    这些日子,太子虽然体弱,也是慢慢地见好了。

    看着允城的面色渐渐红润,清华的心中至少得到了些许宽慰。她捧着睡得安稳的允城,就像捧着绝世珍宝。

    她知道,允城之所以体弱多病,都是自己当时一念之差害的。

    她明白,在地宫中,她因身怀有孕,即便带了安魂香,也还是闯入了慑魂阵中,要出慑魂阵,必要见血,只是当时有大公子在,她躲过了一劫。

    而在幽兰殿,她逃出来的代价,却是允城的半条命,可怜允城,才落了这么一个先不足之症。

    以往这样大张旗鼓地干涉皇宫禁卫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可如今,为了允城,她可以颠覆一切原则,只要能保护好他。

    除了她自己,无人能懂这份执念的出处。

    当重山踏进朝梧殿,看到她的背影,便怔住了。

    他太怀念这个身影,便只是痴痴地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听她软语呢喃地哄着允城。

    清华偶然转过身来,见到他的那一刻,吃了一惊。

    见他痴迷般地望着自己,清华莫名觉得有些心慌,便快速地躲开了他的目光,有些局促地唤了奶娘进来,要她将允城抱了下去。

    好像,他有些不一样了。难道他好了?清华的心底有些许惊喜。

    “你来了。”她笑了笑,并未行礼,只当是家常夫妻一般。

    重山回道,“我来看你。”

    清华此时一袭月白长锦衣,亭亭而立,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只梳了个简单的朝云髻,戴着金累丝钳碧玉玛瑙海棠发钿,加上琉璃珠流苏点缀双边,既典雅又高贵,青丝如瀑垂于肩上,更添一分婉约和清寥,带着那抹淡淡的笑意,就像风中摇曳的海棠花一般,惹人怜惜,也无敦惹人心中酸楚。

    他很久没这样看她了。

    “城儿好吗?”重山心地柔声问道。

    清华点头,“很好。”

    “你好么?”重山又问。

    清华还是点头,大方与他相视,极近温和,了件新鲜事,“我明日便出发去咸阳看清愁了,欢儿喜欢热闹,难得出宫一趟,我便带她一起去了。”

    重山下意识便道,“能不去吗?”

    清华有些疑惑,“怎么了?你之前可是答应我的。”

    好像他这时反悔,她就要恼了。

    重山这才想起来,忙换个了法,“我把她们接来吧,路途遥远,你也不便。”

    “不好。”清华脱口而道,目光一暗,“清愁还未出月子,怎么经得起折腾。”

    “我一切都打点好了,轻装简行,也好早去早回。”

    重山脸上犹疑不定,心事重重的样子,倒让清华起了疑,“你今日有些古怪。发生什么事了?”

    重山便道,“幽兰殿一案的凶手还没拿到,你这样冒然出宫,我不放心。”

    清华听到幽兰殿,心不免又一沉,但是看重山的模样,也不是要与她争辩的样子,便试着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重山心中苦闷,“我怎么还敢生你的气,你不要生我的气就好了。”

    他强掩心中不安,故作释然,“我信你有分寸,再也不逼你了。从前是我不好,对不起。”

    只有这句对不起,是来自心底的深深的愧疚,其他的,只是他不得已的退让,因为他觉得,比起自己对清华做的,那些都不值一提了。

    从重山的眼神里,清华读出了几分躲闪,还有几分惆怅和怜惜。她虽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重山已经不计较了,自己还纠结什么,便也不好再问的,只得道,“你是为我好,我明白的。”

    又道,“你放心,这一路我都已安排妥当,带了不少护卫,且每处也都有人接应,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咸阳也不远,至多一个月,我便回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重山道。

    清华有些讶异,“你也去?”

    重山道,“我本来就要和你一起去的。”

    这是他们很久以前便商量好的。

    清华低声道,“我看你一直不理我,我还以为,你不打算,”

    重山深感歉疚,伸手将她拥在怀里,“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冷落你。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出宫去呢,无论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我只是,差点忘了。”

    清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深深的笑意。

    她以为,这就是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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