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结局
方言的声音轻轻回荡在戏燕厅内，不徐不疾，不轻不重，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甚至还有些动听。凉爽的屋里，张慎微却如同置身于火烤，汗水混合着酒水不断渗出来，脸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望向方言的眼神里，满是恐惧。
至于楚遇林等人，早已死死捂住了耳朵，此时竟恨不得将桌案上的筷箸狠狠地刺入双耳，纵然会失聪，但怎么也比今后某日莫名其妙丧命要好得太多。
于是当方言面无表情地继续开口后，便有人惊惶出声大叫道：“方侯，方侯，此事与我无关，还请方侯大发慈悲，放我走罢！”
“对对对，方侯，慈秘辛我等实在不敢再听，求方侯饶了我等罢！”
“……”
讲故事的途中被无端打断是一件很令人气恼的事情，这意味着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要想再拾回那种感觉，殊为不易。
方言冷冷地翻了翻眼皮，拿起酒杯便向角落里砸去，这种无差别攻击必定是有人要倒霉的，不过惨叫声并未响起。
好奇地望去，见一位瘦脸男子正龇牙咧嘴地捂着头部，一缕鲜血悄然渗出，却不敢哀嚎，委委屈屈地像极了被负心人抛弃的姑娘。
“庆功宴有你，秋后算账你却与你无关，好哇，当真以为本侯好欺负么？”
方言混不吝的性子早已传遍长安，一双拳头打出来的盛名令众人不寒而栗，楚遇林双腿软得跟面条一般，哆嗦着嘴唇道：“在下在长安有几处铺子，甘愿献于方侯，但求方侯今日能放在下一马，日后但有差遣，太华楚氏无有不从！”
心里虽疼的要命，但是想想四肢被废的卢靖云、打断双腿的卢冠、祖宅被破的蓝田赵氏，楚遇林还是觉得钱财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一声叫喊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波澜顿起，方言怔了怔，还未回过神来，紧接着，尖锐急促的求饶声此起彼伏。
“在下有一处院子……”
“在下愿敬献一座酒楼……”
“……”
程处默等人面面相觑，惊愕难言，似是全然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
张慎微错愕地抬起了头，眼神中泛着一股名叫希冀的光芒。
“发财了呵……”
方言微微勾了勾嘴角，朝红唇微张的苏清寒努嘴道：“烦劳苏掌柜取副纸笔来，红口白牙的算不得真，还是要有契约精神的。”
苏清寒却是站着不动，李思文悄悄地贴了上来，附耳道：“言，万万不可！”
指着如同遭受了巨大羞辱的楚遇林等人，对懵逼的方言叹道：“一纸契约易成，但传了出去，这几位怕是不太好做人了。”
方言这才恍然，在这个言出必践的时代，毁约是注定要被世人所嫌弃的，一诺千金的重要性远远不是经历了商品社会的人所能理解的，而一旦提出签订契约的要求，那便是对人最大的侮辱，这种侮辱不啻于当面骂娘。
想了片刻，便决定入乡随俗，方言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表示歉意，而后笑眯眯地道：“三日之内，将地契房契送到王家庄，若是有人爽约，哼哼……”
简单的两个哼哼，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众人忙道不敢，在喜滋滋的程处默等人闪开一条道路后，一窝蜂似的逃走了，留下满面颓丧的张慎微。
“慎微哥哥，弟弟继续把故事讲完，可好？”
张慎微摇头苦笑：“哥哥知错矣！”
方言略显遗憾地咂了咂嘴，叹道：“真的，我还想继续讲下去——其实哥哥也知道，弟弟的爱好是为人师表，擅长讲故事明显是一位先生的必备技能。”
张慎微只是无奈摇头。
没有好的听众，讲起故事便是味同嚼蜡，没有了那种盎然兴致，那便也没了再讲下去的必要，只是未免太不甘心……
“蓝田赵氏想借着灾情大发横财的算盘落空，可谓损失惨重。赵五运明知得了花柳命将不久矣，便与你一拍即合以身死来陷害我，借疵到你的大笔钱财支援赵氏，也算是用心良苦。赵氏明知这场交易却不加阻止，固然狠辣无情，如今祖宅被我等攻破，支离破碎，也算得上因果报应。你买通了与李氏有同乡之谊的柴保，暗杀赵五运，再留下线索让飞骑顺藤摸瓜，而卢冠与我有旧怨，陷害于我也是合情合理。最后柴保扛不住严刑拷打而指认李氏，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
方言指着默默无言的张慎微，赞道：“一环套一环，真乃妙计也！”
张慎微低垂着头，半晌才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柴保家有悍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悍妻善妒，又不能再生育，所以呢，这厮便蓄养了外室，外室倒也争气，不到两年的功夫便诞下了麒麟儿。柴保对这个儿子视若性命，却不敢跟悍妻言明，只好偷偷摸摸地将养，他自认为做的隐秘，却逃不过有心饶注意。你命人劫了柴保儿子加以胁迫，柴保自然不敢反抗……”
“于是你便从柴保下手了……”
方言笑道：“那柴保身陷囹圄，爱子又被掳走，他要么选择相信他守口如瓶身死后你能放过他的儿子，要么选择相信我能救出他的儿子，再没有其他路好走——你他是会相信掳走他儿子的人，还是选择我？”
张慎微叹道：“方山侯上有帝恩，下结权贵，如若我是柴保，怕也是会信你的。”
方言抚掌笑道：“正是此理！”
顿了顿，又道：“若是你再狠辣些，命人暗杀了柴保，如此死无对证，我还真就没法破局了。可惜呀可惜……”
张慎微愣了片刻，摇头道：“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将你如何。”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长孙冲哼道：“可事实是，言因你差点被问罪！”
张慎微闭口不言。
事已至此，那便再没了待下去的必要。临走时，方言回头道：“无论如何，能将嫡子逼迫到铤而走险，李氏的下场也显而易见了。过程有些曲折，结果却也算是遂了你的意。去罢，夜已深，宫门外蚊虫肆虐，张叔叔孤身一人跪在墙下，你这个做儿子的，也该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