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至三章
第一章
x公司清洁工是季糯的第N个职业。就这么个工作还是托当时他的主治医生央晔介绍的。现在的公司都喜欢招一些经验丰富的大妈来打扫卫生，负责也能干。季糯一个大男生，做这种工作就该被人笑话了。但是，就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来说，打扫卫生再适合不过了。
领导要下来视察的消息让星期一早晨例行的小会变得严肃起来，一楼的卫生间门口站了一排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员工。季糯的身高在一群上了年纪的大妈中特别显眼。清洁工头头压抑看好奇心分配好任务后，多瞄了两眼季糯，好奇心快要杀死猫了也没想明白这个小伙子走了关系不去坐舒适的办公室，居然在这里等待打扫卫生的原因。
分配好了工作，季糯坐电梯到了自己负责的财务区楼层。头头交待了要在九点之前打扫完，务必要让领导感受到在他们的照耀之下，办公环境窗明几净。
季糯用报纸折了一个小帽子戴在头上，拎着水桶和拖把走出工作间。
然后看见了在休息区等咖啡的男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遇见顾唐尧，但是顾唐尧第一次看见他。
季糯记得很清楚，当时顾唐尧看上去像是通宵加班好多天，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黑眼圈都快垂到下巴了。领带也松松地搭在脖子上，衬衫皱巴巴的，一点形象也没有。
顾唐尧为了公司上市的事，鞠躬尽瘁，困得眼睛一闭都能睡过去。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休息间都好不容易才完成。要不是手撑着桌沿，他可以直接躺下睡着。不远处突然的清脆声响让他清醒几分，回头一看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郎。报纸帽挺好看的，长相也赏心悦目，就是脸色有些苍白。他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石化了一样。
殊不知害怕与人交流的季糯生出了久违的打招呼的心，正在努力地克服障碍，说一声“早上好”。
而他最后做到了。
“早…早上好。”
略微迟疑的语气让顾唐尧疑惑，他仍微笑着开玩笑，“困得一点也不好，你想要来杯咖啡吗？”
顾唐尧看向季糯的眼神非常温和，让季糯稍微放松了一点。他很开心，但依旧紧张。他握紧手里的水桶和拖把杆，走了几步，试图离顾唐尧近一点。
“嗯…啊不…再…再见。”最后季糯还是慌张地逃走了。鼓起的勇气还是抵不过内心的抵触。顾唐尧站在那里，尽管疲惫，也是充满着希望的，不像他。春风吹醒的小草，根还扎在土里。而脱离土地的小草，烧尽只需片刻。又或者慢慢等着腐烂，等着死亡。
季糯在窗边抵着玻璃喘气，激烈的好像都要把气管抽出来才能缓解。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留顾唐尧一人喝着纯咖啡，与地面上水桶摇晃出来的大滩水里的报纸帽子干杯。
第二章
桶里的水呢？
它是在什么时候只剩下一点了？
估计是刚才走得太急，全给泼了出来。
季糯忽的泄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水桶。一想到走的急的原因，他脑袋都恨不得埋进水桶里——水桶都拎不好，报纸帽也掉了，他到底还能做什么？突然感觉到远处的视线，季糯抬起头来就看见不远处的一个脑袋——是熬夜的员工终于从一堆文件中解放，下意识抬起头放松时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看见他得方向。
就算是无意中把视线放在这边，季糯也非常不适，尤其是在抱着水桶的姿势下。季糯马上站起来，抱着桶拎着拖把杆就往工作间去。他还有工作，这里根本不是他自怨自怜的地方。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事与他的关系，就只是“清洁工想要拿到工资”而已。
季糯顺手把着急忙慌时洒在地上的水拖干净了，到工作间的时候正好碰上男人在卫生间水池边洗手。
扑通扑通的心跳强得都不能被忽略，就仅仅只是看到一个背影。
背影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表。
季糯忽的反应过来，他是有工作的人。
顾唐尧只听见跟刚才一样的一声脆响，回过身，人已经不见了。
等季糯压着九点的线打扫完楼层，工作室水池边发现的那杯牛奶已经冷透了。他本应该是在回来接水的时候发现的，那时可能还是温热的。
应该像小时候家人给他准备的暖水袋那样的温度。
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呢？季糯永远做不好任何事。
财务部挺冷清的。熬夜的回家休息了，没熬夜来上班的还停留在春节的余韵里，消极怠工着。
季糯看了一遍走廊和卫生间，确定已经干净之后找来负责人。
负责人检查了季糯的工作成果，表示非常满意。季糯朝负责人笑了一下。负责人也不怪他不说话，万一逆了上头的意思，他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工作间是独立于卫生间的另一间小屋。除了放置一些清理用具，这也是给清洁工人休息的地方。
季糯抱着膝盖坐着，跟桌上那杯冷透透的牛奶对峙。
激烈的心理交战之后，牛奶胜。他端起杯子，尝试着喝了小半口。
急促的呼叫铃声吓得季糯把剩下的一整杯牛奶三秒灌进胃里，拿起话筒。心虚跟做了亏心事似得。
“季糯吗？”
“是。”
“一会来一楼。”
“好。”
季糯撂了电话，松了一口气。把装牛奶的纸杯冲洗干净之后重新盖上塑料盖子，郑重地放进背包里。等他坐电梯到一楼，卫生间门口已经聚集了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大妈。
负责人清了清嗓子，“上头已经检查完了，很满意。要是你们一直跟现在这样好好打扫，奖金肯定少不了你们的。以后继续保持。就先这样吧。散会。”
对于这种场合，季糯一般都是随大流，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去想这么无聊的讲话到底有什么意义。现在负责人说完话了，众人先鼓掌，然后再各自散去。
于是，季糯跟随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工作间。
早就回到家，在柔软的大床上躺着的顾唐尧根本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大清早那个瘦高的少年。深蓝色的工作服挂在身上，衬得少年的脸色更加苍白。明明应该是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年纪，为什么要自己来打工，还要做清洁工这种有些累，还被主流人群轻视的工作？现在的年轻人的觉悟都这么高了？
少年太让人好奇了。顾唐尧好久没有生出想要了解一个人的心思了，上一次要追溯到上学时代考试前想老师出什么题。
他摸到了床头柜的手机，解开锁屏，画面上的少年把脸埋在桶里的动作真是挺傻的。情不自禁地泡了一杯牛奶给他，不知道喝了牛奶的少年，脸色会不会稍微不那么苍白一些。
顾唐尧镜头下的季糯那么真实。因动作而绷紧的衣服显出手臂肌肉的轮廓和背部流畅的线条，虽瘦却不弱。完全有能力让人相信，季糯是可以的。他完全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以后的顾
唐尧看到这张照片只想虔诚地亲吻自己的爱人。而现在的顾唐尧，只能确定一件事，他真的失眠了。
居然想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年想得失眠。
啊，真是一件值得让人期待的事情。
第三章
到了午餐时间，工作一上午积累下来的傻气瞬间消散，众人都跟打了鸡血似得冲向食堂。前面说过公司以人为本，食堂也一样人性化。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味道鲜美还不要钱。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去晚了就没了。就跟高中食堂似得。
季糯是那个根本不想抢的。他被上午的那杯冷牛奶折磨得心碎。喝完一个小时之后，每十五分钟跑一趟厕所。到最后就算腹中空空如也，它却还在疼。季糯只能把脚也放在椅子上，手臂紧紧地抱着膝盖。知道整个人蜷成一团，才感觉那阵疼痛感稍稍减缓一些。
如果说手脚冰凉的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那季糯估计连翅膀都没长。他本来就是早产儿，出生时体重就偏轻。小时候没有条件把身体养好，长大后注定要被背上“体质不好”的负担。
季糯也掂量过自己的斤两，清醒时很少作死。他知道喝掉那杯冷牛奶，胃可能会不舒服。
但是，如果不喝掉，就在那放着，季糯就会觉得他会失去一些东西，大概是一些特别重要的东西吧。
所以主要怪负责人那通突然冒出来的电话嘛。
季糯第N次反感自己简陋的身体，也第N次想起给他那杯牛奶的男人。
刚端来的牛奶的温度大概是适中的，既不是热得烫舌头，也不是凉得牙齿打颤。温温的滑过食道的时候，也暖了血液和心脏。
季糯被自己奇怪的想象惊到了。他必须马上回到现实。北方的天气还冷着，他的工作间暖气片坏了一直都还没有修，室内温度低了，滚烫的热水也会冷得很快。何况他打扫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根据时间反推算出牛奶本来的温度呢？
拿出早晨从家带过来的保温杯，季糯喝了两口热开水，感觉胃里舒服了许多。脑袋被刚才的疼痛和来回卫生间折腾得晕乎乎的，怎么感觉像是要感冒的样子？
季糯还没开始酝酿负面的情绪，负责人的一个电话又把他叫到楼下临时替一个家里出事的老阿姨打扫一下卫生。
负责人对于季糯跟清晨一样苍白中带了一抹红的脸色完全没有过多注意，只当季糯是下楼的动作引起的血液加速，交代好打扫范围和会加工资之后就迅速消失在转角。
虽然是开后门进来的，但能否留下来还是要靠季糯的造化。想想要加工资，季糯的心情还是有些激动，顺带着脑袋也没有那么晕，鼻子也通气了。
季糯把替工的加上自己的打扫范围过了一遍之后，也差不多快到下班的时间了。中午饭根本忘记吃，早餐也就配着小菜喝了碗粥。拉肚子之后就喝了两口水就去上工了，正常人也会出事，更别说季糯了。
工作间的门外开始有动静了，大概是下班时间到了。季糯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休息。没想到一站起来，眼前直接一片黑，坐下好一会才缓过来。季糯甩甩头，反而更加头晕了。
幸好屋子离公司不远，不然季糯指定得昏在半路上。
回家的路上，季糯内心语言丰富。因一杯冷牛奶而发生的惨剧堪称作死界的典范，季糯觉得他可以用三分钟诠释什么叫《悲惨世界》。
不知道季糯知不知道有个词叫“福祸相依”？
谁说一直生病不太好呢？不可以随便生活，吃穿用度都得想着身体能不能接受。药也要吃一大堆，买药钱还是个问题。
钱可以再赚，生病了休息休息就会好……
其实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呢？
在他醒来第一眼看到了顾唐尧，估计、应该、可能就会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