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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凤凰终曲(上)

    我不敢回家,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尤其是失去了丈夫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我至今都不敢去见她。

    许是已经对我这样的不孝女感到绝望了,自我回到席家,她就没有看过我一眼。

    太翁也病了,病得很重,因为我这个肮脏的子孙。

    二叔三叔对我恨之入骨。

    哪还有我的立身之地。

    终日浑浑噩噩地在族地里游荡,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那不知不觉流逝掉的一百年,其实并没有改变什么,还是那些鸟,那些事,那样的景观。

    尽管我已经不是白子了,走在街上的鸟仍然对她指指点点,与从前何异?用父亲的生命和一百年自由换回来的虚假身份又有什么用?

    我能够听到他们嘲笑她的愚蠢,议论她背后的家族,甚至用漫不经心地语调议论父亲的牺牲。

    我的内心极尽狂怒,在咆哮,恨不得扑上去将那些可恶的家伙撕碎,但我不能,要忍耐。

    不能再给席家增添无谓的麻烦。

    为了躲开那些闲鸟的指指点点,我只能尽量缩在那些阴暗的角落,如同老鼠般捡些残羹剩饭度日。

    我也尽量躲避那些出来搜寻的席家鸟,好几次险些被他们找到。

    我已经没有脸见他们了。

    这样的生活令我恶心,啊不,或者说活成这样的自己更令我恶心。

    如同老鼠般躲在阴暗的地方,懦弱地躲避着所有族人的目光,我就像变态一样在能够做到的范围。

    疯狂的情绪和愧疚混合着思念不断撕扯我的神经,叫我终日沉沦在那无间地狱之中。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不应该活着。

    但我现在还不能轻易死去,也没有资格随意死去。

    至少……至少要等……还不是时候。

    席家终究无法真的放任嫡女这样流浪在外面。尽管我已经小心翼翼地躲藏好,某一天还是被揪了出来。

    我像个死物般被仆人摆弄,刷洗干净,穿上许久未曾触及的高级丝绸,被领到久违的堂室。

    上头坐在许久未见的太翁。比之百年前,他憔悴了许多,经年不变的黝黑秀发出现了白丝。

    眼里依旧闪烁着深沉的锐光,虽然多了疲惫和脆弱,但那抹不变的柔和仍然攫住了我的心,将我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屏障击溃。

    我都不知道自己以什么样的立场在这位老人面前哭出来,明明他才是那个最无辜的那个。

    因为小辈的任性,失去了引以为豪的孙子,眼看着家族就此没落,却无能为力。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甚至没有脸前来见这位长辈。

    但眼前的鸟,他的眼神,他的动作,无一不在告诉我,他还接纳我,仍然将我当做那个多年前窝在他怀里的孩子,从未改变,哪怕时世迁移。

    也许他还是恨我的,但此刻对孩子的思念还是压过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绪,促使他将这个多年未曾归家的孩子压进怀里。

    “我可怜的孩子……”这位上了年纪的老者颤颤巍巍地抱着我,闷声哀叹,不知道是在哀叹他那战死沙场的孙儿还是眼前这个身世坎坷的孩子。

    我最终还是留了下来,留在这个给予我一切,又受我所累的地方。

    母亲生了很重的病,而且一直都不肯见我。我也不敢到她面前乱晃,生怕给她那破碎的心再添几道裂痕。

    只得每天跪在院子前面草草问安,就躲回自己那偏僻的小院,不敢出来。

    三叔跟二叔当我隐形人似的,从未踏足过我的小院。

    我也不想出来碍他们的眼,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这宅院的每一只鸟,如同在街上流浪的日子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从那个黑暗的牢笼出来,直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回到家的感觉。

    百年过去了,席家还是那个席家,宅子的一切都没有变,可我却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可憎得很。

    这样不堪的我与席家是如此陌生,格格不入。我近乎痛苦地觉得自己在玷污这里的一切。

    我这样的家伙……这样卑贱的家伙……

    “我去吧。”

    屋内沉默了一瞬,没有鸟说话。

    战局越发紧张,龙族的家伙不紧不慢地派出先锋队,时不时轰炸一番结界,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五十余年了。每天都要守边的鸟伤亡。

    席永就是死在五十年前那场较大规模的先锋战。

    他本来不用死的,为了家族和子女,拼死抵抗,为援军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也为自己的女儿和席家敞开一条活路,代价却是自己的生命。

    于是,这只鲜活的凤鸟再也没能从战场上回来。

    如今前方战力缺乏,需要再度抽调后方的青壮抵御外地,这是凤凰族人无法推卸的责任,哪怕是尊贵如席家凤凰。

    这是他们的觉悟。

    席家的直系血亲是何等稀少,他们已经失去了席永了,接下来会不会轮到席云、太翁……

    他们之中哪一个都是席家不可或缺的纽带,哪一个出事都有可能使刚有起色的席家再度没落,这是他们不想看见的。

    所以那道抽调令一拖再拖,终于到了截止日,他们才不得不作出决定来。

    但在那个孩子,那个让他们又爱又恨,无比复杂地孩子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们心中竟然卑鄙地升腾起一丝庆幸和解脱,还有一丝丝隐秘的快意。

    他们是那样的卑鄙,放任这孩子走向毁灭。

    我离开席家的那天大家都来了,二叔三叔还有多年未见的旁支亲戚。

    母亲还是没有来,想必已经恨极我这不孝女了。

    也好,这样的话若我死了,想必她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他们眼底里含着的担忧冲淡了我的恐惧和伤感,心中升腾起无限的勇气。这就是我的家啊,我要守卫我的家。

    无比憎恶我的三叔破天荒地给了我一个拥抱,哭得稀里哗啦。恶狠狠地在我耳边威胁道,说我还欠着席家,要留在这里赎罪,如果死掉,他绝不会让我进入家族的墓地。

    我含笑点头。

    像我这样污糟糟的家伙,就是死了也不该回家族墓地,想来战场上青天白日随风扬,方才是我最好的下场。

    拜别家人,我朝着自己必然的终焉之地进发,走向不可逆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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