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身世
裴明远看到颈边剑锋上反射出来的光芒,一时愣在那里,反抗也不是,任人宰割好像也不对……
他奉命跟了燕北一下午,看着他从园子里出来,先去了风老的老路,又转去了城南一间民宅和住在的妇人呆了半晌。
这一路走下来,燕北一直没发现他,白天的时候都没事,所以现在天黑下来,他就更是放松了警惕。
不曾想——
这一个大意,就被人逮个正着。
裴明远有点紧张,吞咽了两下才赶紧硬着头皮解释:“这是干什么?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
话没说完,不想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年轻人却突然撤了剑,收剑入鞘。
裴明远又是一怔,就听见燕北的声音响起:“别再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了,去叫你主子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这一路走下来十多天,徐穆已经想方设法的寻机会想跟他私底下谈谈。
可是碍于周围都是萧樾和大胤皇帝派出来的人,他唯恐被谁的眼线盯上反而弄巧成拙,故而就格外小心,其中也找到两三次机会跟燕北接触上了,可偏燕北对他们极冷淡,回回都三两句话就打发了他们,压根不给徐穆接触的机会……
裴明远还以为他这次被燕北当面拿住,可能要闹出乱子来,谁想——
这个一直对他们冷淡又避之唯恐不及的燕北居然在这时候突然松口了。
裴明远手心里都是汗,也说不上是欣喜还是紧张。
现在已经是七月底,虽然今夜天气晴朗,却没了月光,隐约的星光之下他看了眼面前这年轻人冷冰冰的面孔,赶紧定了定神吐出一个字:“好!”
然后就像是怕对方会反悔一样,赶紧从墙根底下出来。
这园子一共有三处大门,这里是其中一处侧门。
谨慎起见,裴明远没敢从这个门进去,而是转了半圈从另一处侧门敲开门,又恐会引起园子里下人的警觉,压着速度满心焦灼的往徐穆住的院子里去。
彼时徐穆正在坐在案后翻书。
燕北这件事,他悬心了许久,一直也不得机会弄个明白,这时候说是看书却是半天没翻一页,心不在焉的在等裴明远回来。
也不知道在回京之前他能不能查出一个结果来!
徐穆叹了口气,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老爷,小的给您送甜汤。”
徐穆赶紧收了收心思:“进来吧。”
他的一个随从端着个汤碗进来,一边将碗放到他面前一边道:“大胤那位晟王爷刚带着他从京带过来的那姑娘从正门出去了,小的叫人打听,说是去晟王爷在这里的私宅了。”
这一路上走下来,很顺利。
萧樾半点没有要耽搁的意思,说的是要早去早回,所以他们一直都忙着赶路,难得今天能提前半日歇下来。
徐穆虽说身体底子不差,但到底也是个养尊处优的文臣,这十多天折腾下来,也是人困马乏,再加上他心头悬着的事始终没个着落,眼下就十分的焦灼。
“我原还以为晟王会在陵川城修整几日再上路……”徐穆喃喃的道,可萧樾却说明日一早就出城,继续北上。
虽然出了陵川城之后有一片地界刚受了战火波及,也不在他们北燕管辖之内——
萧樾真就这么放心?觉得他此去北燕就一定能顺顺利利的安然脱身?
徐穆觉得萧樾不是个莽撞的人,不过话也不好跟下人明说,正在琢磨着,外面裴明远却突然推门进来。
徐穆的思绪被打断,一抬头看见他就皱了眉头。
裴明远一脸的汗,叫了声:“老爷!”
徐穆眸光一闪,立刻将屋里原来的随从打发了,“先下去吧!”
待那随从带上门出去,徐穆就自案后站起来,拧眉道:“出事了?”
裴明远始终觉得事情不太对,就有些恍惚的脱口回道:“他要见您!”
徐穆一愣。
裴明远面有愧色,也着急起来,就连忙解释:“是属下办事不利,刚才尾随他到园子西侧门,不想就被他发现了,他说要见老爷!”
徐穆愕然,一瞬间也是有点如坠梦境一般不真实的感觉。
他用力的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然后一步上前,攥着裴明远的肩膀追问道:“说清楚经过,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他发现了小的,直接就说让小的请老爷过去相见。”裴明远道。
徐穆的心中不自觉的就带了几分豁然开朗——
无论如何,燕北肯跟他面谈都是个机会,总好过他眉头的苍蝇似的围在对方身边干着急。
“好!”徐穆一咬牙,当场就做了决断,转身回里屋拿了件外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快步往外走:“走!”
两人行色匆匆的出了院子,一路往西侧门去。
路上徐穆才问:“把你下午打听到的事大概的与我说说。”
“是!”裴明远跟着他,一边疾步而行,一边压低了声音飞快的说道:“下午小的尾随他出门,他先是去的城东一个姓风的大夫的药庐,那大夫据说是经常出入军营,算半个随军大夫,不过他进去就只打了个转,没做停留就出来了,然后又去了城南一间民宅,直到傍晚出门就直接回这边来了。其间那宅子里起过灶火,想是用过饭才回的,小的不敢进去探查,问过左右邻居,都说那小院里住的是一双母子,老母亲带着儿子,应该是十五六年前就来了这边,就一直在那个院子里住着,一开始是租住的院子,后来儿子投军跟了大胤的晟王,就把那小宅院买下来了,一直住到现在。”
徐穆听得直皱眉:“就这些?”
裴明远仔细的想了想:“差不多就这些,说的那妇人的针线做得好,早些年是靠她帮城里的富户人家裁衣裳维持生计,现在已经不做了。”
顿了下,又补充:“哦!那个燕北,说是十九岁,话不多,但是性格很好,这些年一直是母子两个相依为命,也没见什么亲眷过来投奔或者探望,据说是家里遭了灾荒,都死了。小的觉得是有些疑点,除了年龄上有点出入,可能真的就是老爷您要找的人。”
“年龄上的出入算什么出入?为了掩人耳目,少算个一两岁或者多算个一两岁,谁能知道?”徐穆随口说道。
说话间已经到了西侧门。
徐穆只道自己睡不着要在附近转转,门房的守卫虽然都是萧樾带来的人,不过因为他身份特殊,也没人为难他。
徐穆一脚跨出门去,突然就捏了一手心的冷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笃定了真相就在眼前,他那一颗心也跟着猛地上提。
他攥着拳头,深吸一口气,尽量的稳住了心神下台阶,正左右观望着想看人在哪儿,燕北就从一侧门口的暗影下走了出来。
年轻人的眉目冷淡又平静,那双眸子很沉静,里面没有掀起任何一点的波澜。
徐穆看到他,却是紧张的微微一怔,喉结滑动了一下,想要说话,燕北已经淡然的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款步朝前面不远处的一小片矮竹林走去。
徐穆主仆连忙跟上。
燕北没进那林子,只站在影影绰绰的竹影下就顿住了脚步。
徐穆走的有点慢,盯着前面那个挺拔的背影,心里的思绪翻江倒海……
只看燕今天的这个态度和表现,再加上他前面就有了的猜疑,现在他几乎已经不需要当面开口求证就已经坐实了心中的猜想!
可越是这样,这一刻的心情越是难以把持和控制。
他拼命的在琢磨,要用怎样的方式来开始这场对话才不显得突兀……
“呃……”勉强定了定神,徐穆微微提了口气,刚要开口,前面燕北突然抛出一物。
徐穆仓促的连忙伸手接住,就听见一道微凉又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你这阵子鬼鬼祟祟的接近我试探我是在找这个?”
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夜里的光线不太好,徐穆手里攥着那块沾了些体温的光滑的玉佩,低头看了眼,突然之间就好像是那玉佩上的温度迅速在他的身体里扩散开来,让他全身的血液都瞬间沸腾起来。
他的眼睛瞪到了最大限度,捏着那玉佩的指尖都在微微的颤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咆哮——
找到了!找到了!他找到了!
“老爷……”裴明远见他半天没动也没做声,忍不住的提醒了一句。
徐穆这才勉强定了定神,侧目给他使了个眼色。
裴明远会意,略一颔首就退开了些,躲到一个稍暗的角落里观察周围的动静。
徐穆捏着手里的玉佩干吞了两口唾沫,然后才稳定了心神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站在了燕北身后。
然后下一刻,他一咬牙,位居一品的堂堂北燕国相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脚下。
徐穆的声音听起来带着隐约的热血也掩饰不住的激动,却又碍于这个环境,只能使劲压抑着声音道:“殿下!微臣和主子们寻了您整整十八年了,总算……”
后面的话,居然一度哽咽,说不下去了。
十八年!
燕北现在的真实年龄只有十八岁!
这些年他们明里暗里都找过,翻天覆地,几乎把北燕国境之内的每一寸草皮都翻遍了,始终也没个音讯,甚至于近十年上头的两位主子也都心灰意冷,隐约的放下了……
可偏偏,因为这一场大胤之行,就这样撞上了。
徐穆这样骤然下跪,燕北和不见任何的不适,只是淡漠的回转身来,表情平静的看着他。
徐穆仰着头,与他四目相对。
燕北问:“现在你找到我了,那么然后呢?”
徐穆本来跟着他走过来的时候还在权衡要怎么开口点破他的身份,然后劝说他接受这样的实事,可是现在看着对方的反应,他却分明就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的。
徐穆张了张嘴,总觉得燕北的这个反应不太对,但究竟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只是循着脑子里的想法本能回答:“自然是迎您回朝,认祖归宗。”
当年他们找遍了北燕的每一寸土地,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人会流落到千里之外的大胤边城里来,难怪会一直没个头绪。
燕北平静的看着他,表情里没有惊喜也没有愤怒,反而像是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继续道:“再然后呢?”
徐穆的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
后面的话——
他不敢说!
即便心里的想法和目标都明确,他也不敢贸然说出口!
燕北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表情始终平和又冷淡,此刻已经往旁边移开了视线:“别再找我了,我要想回去,早就回去了!”
说完,就目不斜视的抬脚朝往回走。
徐穆突然就慌了一下,膝盖动了动,想爬起来却有点腿麻,不由的一个踉跄。
然后下一刻,他就又听见那个冷淡又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他说:“省得大家彼此麻烦!”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带着不言而喻的警告!
徐穆刚刚爬起来,脚下不由的又一个踉跄。
他追上去两步,将燕北拦下,连忙解释:“真的不是两位主子怠慢不想寻到您,实在是大家谁也没有想到您回流落到了大胤,娘娘病了这些年,全是因为心里惦念着这件事,眼见着陛下的身子也大不如前。殿下,现在找见你呢,可见也是天意……”
燕北看着他,却是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表情,让徐穆觉得他这语重心长的一番游说仿佛说的就全都是废话。
就在燕北的注视下,他的声音便慢慢打住了。
燕北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才收敛,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再次重申道:“不要再来找我!我已经过了需要你们的年纪,而我也不想去收拾你们手上的那堆乱摊子!”
说完,就再次绕开徐穆,头也不回的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径直穿过街道,走到西侧门前。
牵了马,又举步上台阶。
抬手叩门之前,他动作又突然顿住,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左边石狮子后面的大片暗影。
缩在那里的人,不由的打了个寒战,仓促的敛去了呼吸。
可是他却又好像没发现什么不妥,下一刻又继续叩门,牵马进了园子。
直到这道门再次合上,徐穆却还捏着那没玉佩站在远处,一动不动。
“老爷!”裴明远走过来,有些紧张的试着劝他,“殿下流落在外这些年必然吃了许多苦,不过就是一时的气话,此地不宜久留,咱也先进去吧,来日方长,既然找到人了,就没什么不好办的了。”
徐穆又看了眼手里捏着的玉佩,然后点点头,也带着他往街道对面走。
走到大门口,裴明远先上前叩门,徐穆又看了脸捏在指间的玉佩,然后顺手将东西揣进了怀里。
“国相大人!”里面的人开了门,徐穆已经恢复了一脸肃穆的表情,款步进了门。
大门再度合上,整条街道上空无一人,万籁俱寂。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一条纤细的人影从右边的石狮子后面慢慢挪了出来,眉头深锁的盯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片刻之后又扭头去看斜对面的小竹林。
表情,若有所思。
燕北回了萧樾那边,蓝釉守在院子里,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燕北!”
“嗯!”燕北略一点头,看了眼她身后两间没有点灯的屋子,“王爷已经走了?”
“走了!”蓝釉道,想了下,还是不很放心,“那些北燕人呢?他们没有起疑吧?”
“没有!”燕北道,抬头看了眼天色,就又吩咐她,“我今晚不方便出去,时间差不多了,你去告诉蒋芳一声,让他先去南城门外,等着接应王爷吧。”
蓝釉看了他一眼,没问他为什么不方便,只答应了一声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