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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与偏执丞相和离后 第44节

    乳娘走后,姜知意的丫鬟也都退下,黄静盈低垂着眼皮:“离不了。”

    父母亲都不许她和离,道是年轻男子难免行为浮浪,如今张玖已经知错悔改,今后必定会加倍对她们娘儿俩好。

    张家也不许他们和离,张玖的候补被打回来已经让他们十分头疼,若是再传出包养女妓、与发妻和离的消息,至少三四年间,是不能指望有出身了,他们不能坐视不理。

    黄纪彦是唯一支持她的,为此还挨了父亲的家法,但也无济于事。

    “我嫁过去之前,张玖把屋里的通房打发走了。”黄静盈低声说道。

    官宦人家的子弟,未成亲前屋里放人也是常事,当初张玖主动向她说明,主动打发了人,她虽然觉得心里有点panpan疙瘩,但世道如此,张玖又再三保证今后只是她一个,她信了。

    “那个,轻红,”头一次在人前提起这个名字,黄静盈一阵恶心,“是张玖请人吃酒时认识的。”

    张玖说,吃酒是为了拉拢关系,早些补上实缺。吃了几回,关系未见得搭上,人却搭上了。每个月四十两银子的度夜资,另外的衣服头面吃食等物,都是张玖开支。一次次骗她说要银子走门路,那门路,都走在了燕子楼里。

    “张家补了我嫁妆的亏空,对张玖行了家法。”

    然后把张玖关在家里,指望张玖能够哄得她回心转意。婆婆提醒她趁这段时间怀个男孩,母亲说的更直白,生下男孩才能彻底站住脚跟,才能防住张玖以无子为借口纳妾收房,可她不想这样,她看见张玖就觉得恶心,再没让他近过身。

    “最要命的,是欢儿。”

    她不是没有闹过,回娘家时她甚至以死相逼,可家里也没有办法,因为欢儿她带不走。张家不会把欢儿给她,自己和孩子,她只能选一样,她只能选孩子。

    “意意,”黄静盈淡淡地笑着,“我真没用。”

    姜知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世道种种不堪不公,在她打算和离之时就已经细细想过,但她是幸运的,父亲支持她和离,哥哥甚至担着罢职的罪责千里迢迢赶回来为她做主,她侥幸脱离苦海,而黄静盈,却还在里面苦苦挣扎。

    “盈姐姐,”姜知意轻轻搂住黄静盈,在从前,都是黄静盈搂着她的,“我们再想办法,肯定会有办法的,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与你一道。”

    黄静盈蓦地想起,这是当初她向她求助时,她跟她说的话,万没想到此时又从她口中说出,心里百感交集,含着眼泪笑着点头:“好,我们一道。”

    她擦掉眼泪:“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别的先都不管,先得把钱抓到手里。”

    张玖是不是悔改她不在乎,但她得看好嫁妆,再不能任由张玖挥霍。没钱,张玖只能蹲在家里,没法子去干那些恶心的事,没钱,张玖就算想纳妾收房,也得看她的脸色,她不同意,张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把钱抓在手里,等欢儿大点,再想办法。

    “好,”姜知意搂着她,轻轻拍抚着,“我哥新给我物色了几个能干的掌柜和大伙计,我还没当面试过,改日我们一道试试,看看放在哪里合用。”

    黄静盈点点头,笑了下:“从前那些铺子都不曾上心经营,如今得上心起来了,毕竟这些,说不定以后就是我安身立命之本。”

    正说着话,轻罗轻轻叩了下门:“姑娘,三奶奶,林太医来了。”

    林正声是按着惯例来请脉的,今天是六月初八,三天前他来时,姜知意的脉象已经十分平和,滑脉有力,此时又细听了一会儿,比三天前更好,林正声收回手:“胎像稳固,应当是脱离危险了。”

    心口上压了多时的大石终于去掉,姜知意惊喜着说不出话,黄静盈先笑了起来:“恭喜恭喜!”

    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可真是这些天里,我听见最好的消息了!”

    丫鬟婆子们都开始道喜,轻罗飞快地跑去给林凝报信,林正声正提笔写着药方,听见黄静盈道:“多谢你。”

    林正声抬头,见她浅淡的笑意中带着疑惑:“只是林太医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林正声刷一下红了脸,老半天说不清楚:“不是,我,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那是头一次,就那么一回,我……”

    上次他既没说是沈浮的提醒,这次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黄静盈只是看见了他随口一问,并没有什么深意,此时见他窘迫,便也没再追问,转向姜知意说道:“对了意意,你还不知道吧?阿彦要去西州了。”

    姜知意出其不意,惊讶地看住她:“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是才听他提起,似乎是云哥举荐的,还没有最终定下来,我爹娘也还不知道呢,”黄静盈叹口气,“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只怕又要拦着,阿彦他倒是很想去。”

    竟是哥哥举荐的么。姜知意隐隐觉得有些怪异,这么多天了,哥哥从不曾向她提起过此事,然而以素日里两家人的亲密,哥哥似乎不该隐瞒才对,难道是因为不曾最终放定的缘故?

    **

    去西州的人选最终定下了武略将军顾炎,顾太后的娘家侄子,战功虽不如姜云沧显赫,但在青年一辈中,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人物了。

    沈浮看着另一个人选,有些意外,是黄纪彦。

    黄家的子弟多已改走科举一途,黄纪彦出仕,也是祖荫得来的车驾司主事,并没有从军经验,按理说不该在候选之列:“陛下,黄纪彦是谁举荐?”

    “云沧举荐的,道是这个黄纪彦家学渊源,从前跟着姜侯学过兵法,除了缺少历练,比他也不差什么。”谢洹道,“朕开始也觉得经验太少,所以不曾向你们提过,不过云沧为着此事几次入宫游说,再三向朕保证他能行,左右只是改任小小的巡检,就先用着看吧。”

    沈浮没有说话,直觉感到了一丝怪异,可怪异在哪里,一时又说不出来。

    他对黄纪彦有种本能的戒备和排斥,无他,因为黄纪彦对姜知意太过于亲近,可黄家与姜家通家之好,如果黄纪彦真有什么心思,姜云沧应当是乐见的,毕竟姜云沧那样厌憎他,比起他,黄纪彦似乎是个更好的妹婿人选。

    妹婿。思虑一旦及此,一旦想到她有可能另嫁别人,就是一阵剜心般的痛楚,然而理智依旧保持着清醒,沈浮沉默着扯开纷乱的思绪,继续梳理。

    姜云沧在军中素有识人之名,麾下许多将校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个个战功卓著,他肯举荐黄纪彦去西州,甚至为此再三向谢洹说项,大约黄纪彦的确有几分真本事。可西州这一去,短期内是不可能回来的,这么看的话,就不可能有婚姻上的打算。

    所以,是姜云沧没看上黄纪彦吗?

    沈浮无法确定,一旦涉及到她,他素来冷静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扯出许多枝蔓,难以像以往那样快速准确地挑出最重要的因素。

    “怎么,你也知道这个黄纪彦?”谢洹见他沉吟不止,问道。

    “见过几次,”沈浮回过神来,“有些年轻,至于其他,臣并未深知。”

    “人品如何?”谢洹随口问道。

    人品如何。只是个小小的车驾司主事,却敢为了她当面顶撞他这个大权在握的丞相。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能为了她远走西州,千里送信。人品,似乎比他好得多,至少不会像他一样,伤她如此之深。

    沈浮在衣袖底下握紧了拳,薄薄的唇抿得很紧,少顷:“为人正直。”

    “那就好。”谢洹点点头,“从军者未见得要如何出类拔萃,只要人品端正,能听调遣,过去后有姜侯调理着,说不定将来就是个可用之才,毕竟还年轻嘛。”

    是啊,那么年轻,说话时眼睛里有光,看向她时,是不加掩饰的炽烈爱意。不像他这样,过往错得太多,情意来得太迟,想要对她好些,都没有机会。心里有把生锈的钝刀,一点点割着挫着,迟钝深刻的疼一点点深入,沈浮坐得极直,从肩到背到腰,一条笔直的线。

    谢洹觉察到一丝异样,看他一眼:“又没有旁人,你伤还没好,不必这么拘礼。”

    可唯有如此,才能暂时压下几乎要让他四分五裂的后悔,不让自己垮下来。沈浮欠身为礼,没有说话。

    “陛下,”王锦康在边上说道,“刚刚慈宁宫打发人送了新做的蜜饯海棠,老奴收下,让人走了。”

    谢洹明白,说是送果子,其实是想打听去西州的人选有没有定下来,顾炎是顾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子弟,如果能外放出京博得军功,顾太后一族,也算是面上有荣光。谢洹点点头,向沈浮道:“你告退吧,朕得去趟慈宁宫,给太后报个信。”

    顾太后是先帝继后,并非谢洹生母,但顾太后一向静默无为,从不插手朝政,谢洹之所以定下顾炎,也有几分,是看着顾太后的面子。

    沈浮出得嘉荫堂,沿着宽阔的宫道慢慢向前走着,阳光炽烈,朱衣晒得发着烫,于纠缠胶结的思绪中,突然抽出一缕怪异。

    姜云沧不仅仅只是厌憎他,他于黄纪彦一事的安排,看得出也并不打算让黄纪彦接近她。再回想这些天里他得到的消息,除了黄纪彦偶尔能进去侯府以外,其他那些年龄相仿的男子,哪怕是亲戚之间,姜云沧好像也从来不曾让人见过她。

    沈浮越走越慢。姜云沧一向把她当成掌上明珠,极是上心,当初她一意孤行要嫁给他,姜云沧恼怒之下去了西州,再然后她一封信,两年不曾回京的姜云沧立刻回来,而且,迁延至今,不肯回去。

    又且,把所有可能的男子都挡在外面。沈浮停住步子,惊异着意识到,姜云沧对她那种强烈专注的关注,似乎远远超出了普通的兄妹。

    可怎么会?沈浮迎着日色,微微眯起了眼,不可能,姜遂一代名将,家风严正,无论如何不可能有这种事,定是他多心了。

    “相爷,”宫门外头,胡成压着嗓门叫他,“林太医回来了!”

    这一声,让沈浮抛下了所有纷乱的思绪,快步走出宫门:“怎么样?”

    “小的还没来得及问,一瞧见林太医回来就立刻过来禀报您,”胡成追在后面回禀,“不过小的瞅着林太医的模样,似乎是好消息。”

    好消息。沈浮越走越快,一定是好消息,这些天他时刻关注着,也知道只要六月初情况不曾反复,那么这孩子,就算是保住了。

    沈浮一路小跑着进了太医院,林正声正在收拾脉案,沈浮不等进门,先叫一声:“林太医!”

    林正声应声回头,沈浮一个箭步奔到近前:“她怎么样?”

    林正声从不曾见过他如此焦急的模样,有些不习惯:“姜姑娘脉象平稳,已然度过危险期。”

    头脑骤然有一瞬空白,紧跟着是浮上来又落下的冷汗,沈浮紧紧攥着手心。没事了,她那么珍爱着的孩子,终于没事了。

    沈浮听见胡成念了声佛,这一刹那,他也有点想念,虽然他并不信佛。孩子没事了,她心里一定欢喜得很,他的罪孽虽不会因此减轻,但至少,一切还没到不可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现在,需要吃什么药?”沈浮急切着,有些语无伦次,“行动可还方便?孩子是不是很大了?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若是这两天脉象没有变化,就不必吃药了,正常的饮食进补就可以。 ”林正声一条条耐心解释着,“是药三分毒,吃药太多对身体无益。今天去的时候,姜姑娘还没怎么显怀,可能是她前期身体虚弱,以至于胎儿发育比常人缓慢些,不过出了六月以后,应当就长得快了。眼下姜姑娘一切都好。”

    “好,好,”沈浮一叠声的,说了几个好字,“很好。”

    他很快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收敛了喜色,可心里的激动难以抑制,便是绷着一张脸,嘴角和眼尾仍旧是上扬的。孩子没事了,孩子终于没事了。这是她该得的,她那么好,她那么期盼这个孩子,老天该让她如愿以偿。

    沈浮慢慢呼吸着,平复激动的心绪:“请王太医过来。”

    太医王朴,专攻眼耳五官,这些天他能感觉到眼伤并不曾好转,双目视物越来越模糊了,从前他放任不管,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该当赔上点什么,才能感受她失去孩子的痛苦,然而现在,他得尽快好起来。

    好起来,在这世上,他再不是一个人,他有她,还有孩子。他得尽快好起来,他剩余的半生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她和孩子。竭尽所能,全心全力,为了她和孩子。

    向林正声深深一礼:“多谢。”

    林正声吃了一惊,连忙还礼时,沈浮转身离去。

    炽热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先前的疑虑重又萦绕心头,姜云沧对她,正常吗?

    姜知意是在第二天,得知黄纪彦去西州的事定了下来。

    林凝有些疑惑:“怎么会是阿彦?他从不曾入过行伍,况且在兵部差事办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调职?”

    姜云沧顿了下:“是我举荐的他。”

    “什么?”林凝吃了一惊,“你问过你黄叔父的意思吗?我记得他家并不想让阿彦从军。”

    “阿彦想去,我问过他。”姜云沧笑了下,“好歹学了一身本事,待在车驾司能有什么出息?大丈夫就该为国家开疆拓土,一刀一枪搏个功名!”

    “那么你呢?”林凝感慨起来,“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你不回去?”

    姜云沧眉头微动,看了眼姜知意,没有说话。

    林凝看见了,下意识往姜知意跟前挡了挡,听见她道:“我已经好了,昨天林太医亲口说的,再过两天连药都不用吃的,哥哥快回去吧,正好跟阿彦一道,你们互相照应着,盈姐姐和我也能放心些。”

    她倒是,很关切黄纪彦。姜云沧看看林凝:“母亲,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上次说的事。”

    “不用想,”林凝很快说道,“我已经说过了,你早些回去,你父亲必定也是这么想的。”

    姜知意总觉得,他们似乎在打哑谜,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想要问时,听见姜云沧道:“得等弹劾的事情出结果,才能定我的去留,不过这次过去的顾炎,我觉得他有些盛名难副,又是太后的侄子,骄横不好管,须得提醒父亲压住他的骄气才行。”

    窗外一阵脚步响,跟着有人叫阿姐,姜知意抬头,黄纪彦已经走到了阶下,仰头向她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屋里闷热, 姜知意挪到回廊与侧门连接的地方,吹着一丝丝穿堂风,问黄纪彦:“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一两天吧。”回廊不很宽阔, 黄纪彦便没有坐椅子, 靠着油绿的柱子,伸着长腿坐在栏杆上。

    回廊顶上铺着朱红的琉璃瓦, 薜荔的藤蔓垂下来, 几片浓绿的叶子随着细风晃悠着,黄纪彦抬眼看了看,伸手给扔回了顶子上:“这东西虽然好看,但容易生那种大青虫,别吓着你了。”

    姜知意笑起来, 想起很小的时候, 两家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黄纪彦是最小的一个, 上天入地无所不为,扯了薜荔藤蔓又从叶子背后抓了青虫拿在手里给她看, 吓得她哭出了声, 躲在姜云沧背后不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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