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分卷(4)
那是很微弱的一个动作,他甚至没来得及细细分辨,快得好似一阵错觉。可顷刻间抑郁的高塔便分崩离析,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抽离出来,李瑞景颤抖着手摸向腹部那个孱弱的,也许还未完全成型的婴儿,轻轻顶了顶他的掌心。
第7章
作者有话要说:
听多数人的意见,以后就在晚六点更新啦,感谢大家追文,今日加更,爱每一个读者=3= 《心盲》的试镜安排在下午,前一天夜里李瑞景才拉开遮光窗帘,第二日清晨天边泛起微光他就被唤醒了。眼睛适应了长时间的黑暗,再沐浴到阳光之下会变得异常敏感,看着周遭一切都像蒙着一层雾。
李瑞景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的视觉功能。他在微信里向陈毅报备了行程安排,又打车去了医院看望父亲。看护昨天发消息说李新荣的病情稳定了一些,最近可以进食流食,脸上也再次有了血色,状态好时还能回应几句话。
父亲能再次开口说话,对李瑞景来说是莫大的惊喜。李新荣自发病后,状态就一天不如一天,最开始只是身体不好,时常流鼻血,脾气暴躁。后来慢慢发展到脸色蜡黄,体味发臭,身体多处器官接连衰竭。短短几个月,一米八几的汉子已经虚弱到支撑不了正常的行走,只能借助轮椅移动。再到了后来,他就成了一个半死不活只能躺在床上吊命的傀儡。
李瑞景不记得父子俩有多久没有过交流谈心了,这些年来,他连面对清醒状态下的李新荣都成了奢望。
不过这一次他竟是走运的,赶到医院时父亲还醒着的,那双老态龙钟的眼半睁着,眼皮耷拉下来,挡住了一半浑浊的目光。见他来了,又勉强动了动眼珠,似乎想要开口说话。
李瑞景急忙俯下身去,一声声低哑不明的嘶吼从喉咙深处发出,他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你字。他握住那只枯瘦冷硬的手,颤声道,爸,我在呢。
李新荣却又歇息了很久,久到李瑞景弯着的腰泛起一阵酸痛,他才缓缓吐出下一个音节。
走走
李瑞景喉咙干涩,难以发声,过了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他其实想问,爸,你说走是想要我离开?还是放你离开?
然而回应他的,是李新荣重新合上的眼。
粗粝的手掌绵软地滑落,李瑞景的心跳漏了半拍,条件反射看了一眼心电图示波器,见上面起起伏伏显出波形,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摁响了手边的按铃,招呼护工进来照看。等李瑞景慢腾腾直起身,才意识到手心里全是潮湿的汗。肚子在这时突兀地跳动了一下,有些闷疼,他顿了顿,又重新执起李新荣的干瘦的手按向微微凸起的腹部。
他沉默地看着重新陷入昏迷的父亲,在心底默念道。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您这和小时候做错几道数学习题不一样,这么大的错误,你应该醒来好好管教我才对。要是怕讲不通,狠狠地打我一顿也好。只要别像现在这样,只要你还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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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景落荒似的逃离了医院,在《心盲》剧组的实景棚外枯坐了两小时。
剧组这次选择的是全封闭式试镜,其实就是让同一个角色的试镜演员互不碰面,实景棚里只留导演、场控、摄影、演员四人,拒绝一切不相干人员的围观,此举一是为了减少演员间的相互干扰,二是考察试镜者对角色的理解和现场自由发挥的能力。
轮到他时,只跟上一个试镜演员匆匆打了个照面,就进去试戏了。导演考察的片段是电影最后一段,主要拍的也是被向非凡抛弃后陈小小的反应。
剧本李瑞景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几乎是导演一喊a他就进入了状态。画外音播出了向非凡的台词:你等着,我去买包烟。
李瑞景失焦的眼睛茫然四顾,音响模拟着闹市街区的环境,时不时发出行人的嬉笑声、汽车轮胎压过柏油马路的摩擦声,他的耳朵循声动了动,跟着才别过头,对那些声响作出反应。
这时他的面部肌肉是相当松弛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意识到向非凡也许不会再回头,陈小小拧起眉,面上漫起焦急和不安,他伸出盲杖左右摆动,视若无物地向前走动。
马路边猛然响起汽车的刹车声,陈小小受到惊吓,忽地扔了盲杖,不管不顾向前冲去,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喊出向非凡的名字。
屋子里空间不大,李瑞景很快就跑到了尽头,工作人员想提醒他注意别磕碰到,却被黄池导演制止。那一刻李瑞景仿佛真的瞎了,失去聚焦的眼睛不再乱瞟,竟直直地朝着墙面撞去。排斥、害怕、本能的恐惧都没有让他成功减速,那一下力道过大,他甚至被反作用力推着整个人向下跌去。
李瑞景有一瞬间都摔懵了,他下意识捂住小腹,忍着四面八方奇袭而来的疼痛。所有人都在等着导演喊咔,可缓了几秒,陈小小又慢慢撑起身子,他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贯的漠然,只站起来拍了拍衣裤上的灰尘,忽而掉转头走向了回家的方向。
那毕竟是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家,陈小小一路熟门熟路,利落地摸出钥匙开门。
荒芜破败的小屋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墙上霉菌斑驳墙皮脱落,空气中飞舞着厚重的灰尘,陈小小仿佛没有闻到腐朽的气息,径自在木桌旁坐下,从他那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掏了又掏,才摸出一盒皱巴巴的旧烟盒。
我跑了三个街区,才给你买到。他对着空荡的房间喊话,神色间带着些许少年人的得意。
可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猛地站起身将烟盒摔在地上,双脚不得章法地乱踩,将仅剩的几根烟草狠狠碾得稀巴烂。
35岁的灵魂在一瞬间回到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上,陈小小没有哭,恨意随着零碎的烟盒一并没落,镜头最后对准他佝偻的背影,缓缓将男人推移出旁观者的视线。
末了,试镜棚里才响起一道道掌声。李瑞景最后对陈小小的处理,连一滴泪也没有,却同样能让人感受到灭顶的绝望。哭是不舍与留恋,而愤怒的情绪宣泄后,是与过去的彻底告别。他用少年人的方式,和年少时的爱恋做了割舍。然后让灵魂回到了中年人的躯壳里,继续过剩下的生活。
黄池导演最后没有对李瑞景的表现作出过多评价,只说会交叉对比来看几个试镜者的表现,几天后再给他确切答复。
这件事情做完,心里的石头也正式落了地。李瑞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拿下陈小小一角,但他确实已经竭尽全力。
他走出试镜棚,周身像卸下了重担,有种说不出的舒坦。只不过舒坦没两秒,身体的不良反应便报复性的找上门。肚子的闷痛从上午起就没停过,刚才又经他这么大动静一摔,仿佛浑身上下没一块肉是好的。
李瑞景立在原地忍了忍,一会儿觉得腹中闷痛减轻了,一会儿又觉察出一丝异样的坠痛。他头昏脑涨地打了辆车,想着先回家躺一躺,要实在还疼得厉害再上医院。
微信里陈毅还是没有回复消息,李瑞景单手捂着肚子,另只手戳着屏幕慢腾腾打字,试镜完成了,我觉得表现还不错,没给你丢脸。明天上午我直接去医院吗?
这次没等太久,陈毅回了句:十点钱秘书来接你。
好的。李瑞景打完字,还没发出去,陈毅又大发慈悲的发来一句:今晚早点睡吧,明天挺遭罪的。
于是李瑞景又把那句好的删了,他实在晕得厉害,七窍玲珑心也没法发挥出真正实力,只能勉强编辑了一句:那你要来陪我,我抱着你才不害怕。
他还想再补充一个撒娇的表情包,陈毅竟然破天荒地弹了个语音过来。
车子正驶入小区门口,李瑞景一面按了接听,一面招呼司机停下。那头陈毅带笑的声音传过来:小东西表现得挺好?
嗯。李瑞景下了车,方才行驶在路上还只是晕晕乎乎,这会儿双脚落了地,脑袋竟搅成了一锅浆糊。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陈毅冷不丁给吓了一跳,他先是听见那头激烈的呕吐声,然后是啪嗒一声巨响,再打过去就没音讯了。不过不难猜到,大概是李瑞景正在吐没顾上手机,那破手机给摔一下就寿终正寝了。
陈毅当即联系了钱秘书,叫他去看看李瑞景顺便买个新款手机。可犹豫了几个吐息,他又道,算了,你买好手机直接来接我。
才一个周不见,他居然有点想那小东西了。
第8章
李瑞景快把胆汁都吐没了,才勉强止住呕意。喉口一阵阵向上返苦水,他胡乱地扯着袖子抹掉了脸上横七竖八的泪水和涎水,也没工夫嫌弃自己,先捡起地上的手机看看,果然连屏幕都摔裂了。
他摁了几下开机键,手机毫无反应,质量简直差到人神共愤。只不过现下李瑞景不关心它的质量问题,而是在想他斗胆单方面挂了陈毅电话后,接下来该怎么应付金主爸爸的滔天怒火。
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后,肚子似乎也没那么疼了,他进了老式小区,想着先回去躺一个小时,之后再起来买手机,跟陈毅解释他真的是不舒服而不是故意要挂断电话。一旦脑袋开始想事情,晕乎的感觉又上头了,以至于李瑞景根本没有发现,他走了一路,就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尾随了他一路。
老式小区年久失修,连电梯都经常出故障,李瑞景到了一楼电梯间,悲催地发现又只有一台电梯完好。他家住在20层,电梯显示从5楼往上走,估摸着又要等七八分钟才能下来。
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进来,李瑞景看了人一眼,脸生,没在小区里见过。干这一行后,他锻炼出了高超的记人本领,很多酒桌饭局上的X总X少,见过一次面他就能把人脸和名字对上,这点很是讨人欢心。
虽然不认识这个小姑娘,但李瑞景也没多想。对方个子十分娇小,头顶才到他的肩膀,脸看着也极为稚嫩,像是个初中生,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李瑞景在电梯口枯等了几分钟,渐渐有点喘不上气,他伸手撑着墙缓了缓,等那阵漫长的晕眩过去。可腹中的疼痛愈演愈烈,体内有一股力量正在上下拉扯,纵使他再能忍,心里也被这种陌生的感觉搅得心慌意乱。
额上冒了冷汗,刚压下去的呕意也翻涌而至,李瑞景佝偻着背,下意识去摸裤兜里的手机,他感觉再不叫助理过来自己就要晕倒了。等摸到一半,才想起那玩意儿坏了,李瑞景暗自骂了声,屋漏偏逢连夜雨,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慢腾腾捂住嘴,忍着想吐的感觉,直起身去看电梯上的楼层显示,电梯已经行至高层。李瑞景犹豫了一下,是直接回家,还是求助身后的小姑娘打个120最后还是挣扎着选了后者,因为他真的快要站不住了。
然而没等他开口,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句脆生生的辱骂。
你这个扫把星!
一瞬间,李瑞景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很快小姑娘又骂到,贱人!要不是你,时盛哥哥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紧接着他的腰被一个尖锐的物体大力撞击了一下,或许是那个女孩子的力气太大了,又或许是他太虚弱了,李瑞景被她撞得险些跌倒,他先是楞了半晌,然后才感觉到侧腹传来的一阵剧烈疼痛。
液体滴答滴答,落在米白色瓷砖上。李瑞景低头看了一眼,脑子一懵,首先冒出的念头竟然是啊,原来刀扎进肉里是没有声音的。
水果刀没进他的身体,白色毛衣上立时晕出了一圈血色,小女孩握着刀柄的手在不停地发抖,可她仍是闭上眼,咬牙将刀刃拔出,还想再刺下去时,被反应过来的李瑞景反握住刀口夺了过去。
刀尖划开虎口和掌心,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他好像根本不怕疼似的,拎着那把刀扔向远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行凶的孩子。
时盛,怎么了?
小姑娘生出的孤勇在这般凝视下消失殆尽,本就是个孩子,只会壮着胆子行事,这会儿缓过神来,才吓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外人看来,仿佛她才是那个受害者。
李瑞景其实已经疼得不行了,可疼痛叫人清醒,他艰难地滑坐在地,伸手摁着不停流血的侧腹,强撑着又问了一句,时盛,怎么了?
他们他们说网上那些黑时盛哥哥的水军,都、都是你的团队买的。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语无伦次的解释,对不起我以为,我以为抄袭的事情是你在背后搞鬼,我们粉丝都恨死你了对不起
你先、打个120失血过多加上腹内疼痛的折磨让李瑞景短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下意识曲起双腿护住开始收缩的肚子,几经努力才整理好思绪。虽然他不知道女孩究竟接收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信息,但明显是受人蛊惑才敢跑来跟他对峙,可眼下他别无选择,只能先安抚好这个吓得惊慌失措的未成年,放心,我不会害他的。
女孩叫了救护车,哭得眼泪鼻涕都顾不上擦,只跪坐在他身侧,两只手一起捂住他不断流血的伤口,还在连声说着对不起。
巡逻保安匆忙赶来,李瑞景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他只听得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然后女孩子被一股大力推到一旁,他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太疼了啊,李瑞景闻到那人的气息,忽然就安心下来。他依偎在男人的臂弯里,缓缓合上眼。
李瑞景!陈毅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下意识一巴掌糊过去,吼道,不准睡!
这一巴掌威力十足,李瑞景白净的脸上立时红肿起来,陈毅打完又有些后悔,好在李瑞景这时睁开眼,模糊将人辨认了一番,才应道,嗯。
陈毅把他打横抱起来,白毛衣上暗褐色的血痕格外刺眼,甚至还在往外冒出鲜红,他暴怒地盯着伏在地上哭叫的女孩,朝钱秘书吼道,白痴,喊派出所的来抓人!
陈毅,不要李瑞景在他怀里蜷缩起来,声音虚弱且断断续续,她是、时盛哥的粉丝时盛,好像出事了,这件事不能爆出去。
他们彼此都清楚,时盛如今身居高位,多少人等着他跌下神坛。未成年粉丝犯罪,虽然不足以让时盛承担直接责任,但总归摆脱不了一个约束不力的罪名。
陈毅的额角暴起青筋,时盛时盛又是时盛,真该找神婆看一看李瑞景和他是不是八字犯冲。
他板起脸来格外的凶,李瑞景又攒了些力气,虚虚抓着男人的衣服,道,你不要,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