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仰天大笑出门去】①
“……可我不愿意。”萧江沅认真地道。
濯缨将萧江沅的幞头工工整整塞入她的枕下,收回双手:“将军可是嫌弃濯缨……脏?”
“我是嫌你不够风/骚浪荡。”萧江沅忽然轻笑了起来,“若哪日,我真的对你有了那种兴趣,我会告诉你的。你且先安心与阿全一起读书,将来究竟是否愿意,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萧江沅说完,便再不理会濯缨,侧身背过他,闭上了眼睛。
心下刚庆幸今日穿的刚好是素白色的束胸,不至于被人发现,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晨起,萧江沅习惯地早早便醒了。睁开眼的一瞬,她只觉胸口憋闷不已,站起身之后,才觉得呼吸畅快了许多——束胸总是系得很紧,平时站着倒还好,一旦坐下或躺下,她便很容易如此。
昨晚毕竟有濯缨在,她没法解开束胸入眠,便选择睡在了卧榻外侧,否则只怕半夜她就被憋死了。
见濯缨虽未睡醒,却显然感受到了她的动作,立即跪坐起来,努力地睁着眼睛,萧江沅并没有怜香惜玉地让他再睡一会儿,而是道:“我今日还要回兴庆宫,在那之前须得把阿全和你带回我的宅邸。”
濯缨立即下榻穿衣,然后去屋外唤来了一盆热水和一盆冷水。热水给了萧江沅洁面,冷水则留给了他自己。
萧江沅刚将幞头戴好,便听有人敲门。她开门一看,便看到了眼底乌青的李林甫,当即忍俊不禁:“右相这是……昨夜没睡好?”
“将军倒是神采奕奕。”李林甫瞥了一眼萧江沅身后垂首不语的濯缨,扯了扯唇角,将身边睡眼惺忪的吕全往萧江沅怀里一推,“马车我已备好,就在门口。我也要回府修整一番,一会儿还要去勤政务本楼觐见圣人,希望到时能见到将军。”
“好,勤政务本楼见。”萧江沅颔首留下这一句,便带着濯缨和吕全回了自家的宅邸。
简单介绍过后,她便请韩四带他们认路,自己则直奔卧房,重新换了身衣服。等她拾掇好,重新走出来时,濯缨和吕全已经在卧房前的院落站好,似已等了她一会儿。
她这才想起来,吕全之前是来过几次的,大概吕云娘早就带他认过路了。
“除了我这间和锁着的那间,想住哪间自己选。”她走得急,刚径自朝院外迈了两步,余光便见吕全又期待又胆怯地望着自己,脚步便是一顿。
她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到吕全面前,道:“你且先休息三日,三日之后,我会送你回去读书,不论来日,你能否考科举,至少别辜负你姑母的一片心意。”
当初让吕全走读书这条路,是吕云娘一力决定并促成的。
见吕全乖巧地重重点头,萧江沅回想着吕云娘的动作,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看也不看濯缨一眼,便匆匆唤外头的小厮牵马,走出了宅邸。
直到萧江沅离开,濯缨才缓缓地抬起头,朝萧江沅的背影望了一望。
“阿兄,怎的一路上,你都不敢看姑父?”
听吕全问起,濯缨立即收回了目光。他想了想,拉着吕全郑重地道:“将军毕竟是家主,你与她再如何亲近,也要切记敬她如父。日后若来卧房寻她,便如今日一般,绝不可擅自闯入。”
吕全点点头。见周围的景致与昔年姑母在时几乎没什么分别,而自己是真的逃出生天了,他忍不住又哭又笑,埋入了濯缨虽有些瘦弱却坚实的怀抱中。
萧江沅刚回到勤政务本楼,便见安禄山正跪在殿中,一脸兴奋地跟李隆基讲着自己在青/楼里的所见所闻。
众常参官:“……”
李林甫:“……”
李隆基:“……”
昨晚果然有人在平康坊看到了安禄山,还眼看他走进了青/楼,今日一早就给弹劾了。
李隆基虽表面严厉地将安禄山召入宫来,心下却是好笑不已。这牙郎出身的胡将也算见多识广,来到长安竟也眼花缭乱,这不正说明,他的长安锦天秀地,远非一般城池可比?
故而他给了安禄山辩驳的机会,果然听着听着便跑了题。
直到萧江沅站回到自己身边,李隆基才轻咳了两声。
安禄山立即闭了嘴,便听李隆基笑道:“禄儿不识京中礼仪,不知者不罪。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大唐的骠骑大将军,这样离谱的过失,日后可不许再犯。”
安禄山忙俯首而拜:“臣谢圣人隆恩!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江沅对于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她只是没想到,安禄山竟也能起得这么早。
她的顺从和沉默,倒让李隆基意外了。
待群臣退下之后,李隆基忍不住问道:“今日的将军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萧江沅知道李隆基问的是什么,便道:“臣终究是大家的臣子,不论说什么、做什么,总是心向大家的。”
李隆基眸波微漾,默然良久终是点了点头:“求贤令已经颁下两个月了,我打算在三月桃花盛开的时候,于花萼相辉楼举办一次饮宴,宴请这些被举荐和选拔出来的才子。朝臣只需宰相与集贤殿学士在场即可,玉环爱热闹,也让她出席,你即日便着手安排吧。”
萧江沅想了想,道:“求贤毕竟是前朝之事,既然太真娘子也可以出席,太子若不在场,恐不大合适。”
“……那便也叫上他,结识一些有真才实学的才子,对他也有好处。”想了想,李隆基又道,“给安禄山也留个位置。”
顿了顿,李隆基补道:“也罢,把玉真、李龟年三兄弟、念奴和许合子也一并请过来,谢阿蛮若是想来,便告诉她,她若到场,须得与公孙大娘一起,否则她也别来。”
李隆基越说越兴奋快意,朗然的笑意在眉眼间绽开,萧江沅的笑容却越来越淡。她不觉想起了昨夜李林甫说过的话,眼看这如殿试一般的求贤饮宴,在李隆基的重重安排之下,从严肃变得轻佻,仿佛印证了什么。
她叉手侍立在侧时,纤手忍不住一紧:“臣在昨日,听闻了一位诗人,名为‘李白’,字太白。”
“是玉真与你说的?”李隆基讶然笑道,“这李太白好长的手!从颁下求贤令那一日开始,贺公就在我耳边翻来覆去提起这个名字。头两日,玉真还给我送了一份他的诗稿,到了今日,你又提起他,究竟是他真有大才,还是过分善于钻营?”
“公主不是给了大家诗稿,大家若看过,便知太白先生不是那等钻营之人。”
“太白先生?”李隆基俊眉微挑,“看在贺公、玉真和你的面子上,我便给这位太白先生专门下一道诏,请他赴宴。我倒要见识见识,当今的文坛领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萧江沅犹有几分不安:“倘若太白先生真有大才,大家是否会招揽他入朝为官?”
李隆基扬眉一笑:“他若真是为官之才,自然不能放过,到时我亲自送他入仕。”
烟花三月,肆意盛开的桃花如重重美人面,把春意闹将起来。兴庆宫花萼相辉楼更是热闹,一早便有绕梁的乐曲自楼上传出,似从天宫上来的仙乐,唤醒了沉睡的长安。
主宾之中,李林甫是最早抵达花萼相辉楼的。原本他是要与左相牛仙客一同到场的,结果牛仙客患了重病,他便只好一个人硬着头皮来了——在场上至主人李隆基,下至一众宾客,那都是才华横溢之人,他若非占了右相这个名头,求着他,他都不来。
好在,听说安禄山也在。
紧接着抵达的便是贺知章等一众集贤殿学士,见到李林甫,虽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却仍是纷纷上前恭谨行礼。李林甫还没来得及回礼,玉真公主与李龟年等梨园中人也到了。
一时行礼回礼十分纷乱,烦得玉真公主直接一挥手免了。
念奴、许合子、谢阿蛮和公孙大娘虽在梨园,却终究是贱籍,此等场合是不能与良籍官身同席的。她们也不愿意,免得浑身不自在,便乐得与乐团坐在一起。她们虽不在宴席之中,却因为有李隆基的看重,吃喝不缺,倒也自成一席。
其他人的席位早已被萧江沅安排妥当,还留了专人引路。玉真公主的位置本在李隆基右下首,她却径自坐上了次位。
引路的小宦官有些不知所措,李林甫也有些进退两难。
饮宴都会有谁到场,这并不是一个秘密。一向深居简出的太子难得出席,这也是李林甫在牛仙客因病告假之后,没有跟着婉拒李隆基的原因。而玉真公主不论在皇室还是道教,辈分地位都十分崇高,故而坐在李隆基右下首,没有任何问题。李林甫在朝堂再如何猖狂,也从没想过在这种场合,与一个毫无威胁的公主一争高低,所以他早已默认,这个右下次位是自己的。
他与太子虽心不和,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故而玉真公主若为右下首,那么左下首理所应当是太子之位。即便玉真公主不自持辈分高,谦让太子,也该是坐在左下首上,眼下这算是怎么回事?他就算无惧于和太子分庭抗礼,也没打算凌驾于玉真公主之上。
玉真公主只是忽然想到太子还要来,便顺势坐了右下次位。坐完了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让李林甫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尴尬。可她坐都坐了,便懒得换了,于是笑道:“右相毕竟是国之宰辅,我区区一个闲人,不敢居于宰辅之上,还请右相入席。”
李林甫心下一番计较,仍是谦辞了,坐到了左下次位。
贺知章和李龟年等人这才依次落座。没过一会儿,太子便到了。
盛唐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