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节
就因为多看了一眼那个滚圆毛茸的臀部,苍星垂错过了阻止的时机。
“仓鼠专用紫檀金边尊奉之槽……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苍星垂粗暴地打断道,“你不是要喝水?我喝完了。”
苍恕仍在迷惑:“为什么食槽上会刻着这行字?”
眼见瞒不住了,苍星垂只能含糊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凡人是怎么想的?”
苍恕有些想明白了:“原来这个食槽是凡人专门给仓鼠做的吗?我说大小怎么正合适,凡人真是有趣。可是,你哪来的这个食槽?而且你从哪学来的仓鼠不能水洗?”
苍星垂装作没听见,黑色毛团窸窸窣窣地从水槽边挪开,找了个木屑最多的地方钻了进去。
事实上,因为觉得就这样让苍恕死了太便宜他了,苍星垂先是飞回了那个院子,试图翻出一些给仓鼠吃的东西。但是院子里能打翻的东西全打翻了,屋子里面也是一片狼藉,实在无从分辨什么东西是该喂给仓鼠的。
后来苍星垂想到这些仓鼠原本是要进城卖的,于是施了个简单的术法掩住真实面貌,捞起了地上那只灰扑扑的小仓鼠,往城镇的方向去了。
等到真的找到了卖仓鼠的小贩,假借要给手上的“爱宠灰鼠”采购食物之名问了好些问题,苍星垂才了解到养这么一只蠢头蠢脑的仓鼠有多么麻烦。不能用水洗,要给铺碎木屑,注意保暖,吃的喝的也全都有讲究,还有用的……
“客官,既然您买了这么多仓鼠粮,不如再瞧瞧食槽吧!您瞧,这就是我们这里卖得最好的食槽,仓鼠专用优良食槽!这食槽比喂兔的那食盆要小,又与喂鸟的那食槽不同,可以稳稳地放在……”
“我买。”苍星垂不耐烦地说,“一次说完,还有什么?”
“还有这配套的水槽!它能让您的爱宠……”
“买。”
“客官真是豪爽!您要不再看看笼子……”
“笼子有了。”苍星垂说,“你收金子的吧?”
“这些一共算您整两百文……您说什么?”
苍星垂扔给他一小块金子:“没带碎的。”
这块金子是他刚才随手捡了个小石头点的。点石成金,对于全盛时期的魔界君主来说那就和玩闹一样,然而现在却消耗了他这小半天积攒的大部分神力。
全都是苍恕的错,要不是他非要去救那几个倒霉鬼……
“哎哟!我的牙!这是真金……”小贩立马噤声了,他这样的市井小民最懂得闷声发大财的道理,脸上笑开了花,点头哈腰道,“这位少爷,恕我眼拙了,我怎么竟给您拿那个食槽呢?少爷您养的小宠自然也是要用最金贵的。给您换成这个吧,我保证这是这条街上最好的食槽!紫檀木雕琢,金丝镶边,边上还有刻字,彰显尊贵血统!您用得好再来哈!”
刻字?苍星垂直觉不好,正要拒绝,忽然一阵嘈杂之声在街角响起:“官兵搜查逃犯了!都让开都让开!”
“怎么又来!都没人敢出门买东西了,这世道真要逼死人了……”小贩显然有了经验,一边嘴上埋怨,一边手脚麻利地几下收好了摊,扛着家当一溜烟跑了。
还没来得及换回普通食槽的苍星垂:“……”
苍星垂正趴在碎木屑堆里回忆白日不愉快的购物经历,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绵软温暖的白色毛团也钻了进来,和他挤在一起。
“你是不是去找凡人买东西了。”苍恕问,然而语气又不像在问。
“没有。”苍星垂说,“你别动,让我上去。”
苍恕身上本就酸疼无力,有点不想让他压着,别扭地问:“……为什么?”
“那仓鼠贩子说被水洗过的仓鼠夜里着凉会死。”
“什么仓鼠贩子?”
“……没什么。叫你别动!”
“我没动。”苍恕理智地说,“是你腿太短爬不上去。”
不睡觉的白色毛团是圆滚滚的,比刚才睡着时的一摊要高出很多。黑色毛团费力地想要爬上去,苍恕试图帮忙,两只毛团一边在神识里一来一往地争执爬不上去的原因,一边闹得木屑满笼子乱飞。
被苍星垂放在笼子外面一堆木屑里的灰毛小仓鼠默默离笼子更远了一点。
第10章 手感
等到黑色毛团好不容易重新在白色毛团身上趴好,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凡间的黑夜来临了。
苍恕方才睡了一会儿,现在睡不着了,为了不让他追究仓鼠贩子是怎么回事,苍星垂只好祭出了那个要紧的新发现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说……使用神身施术时,反而感觉到了滞涩?伤势也无法恢复?”
“魔身。”苍星垂纠正道,“不错,而我变成这种小兽之后又仔细感应了一次,虽然很慢,但伤口确实在愈合,就好像……这才是我们的原身。”
他说完,两人都是一阵沉默,这情况可不太妙。
苍恕思考后慢慢道:“我倒是知道有不止一种咒术可以将人变成兽,但施术者在哪里呢?”
他倒并未怀疑过苍星垂,一来苍星垂偏好正面冲杀,不爱用咒术,二来最后的时刻,苍星垂已经奄奄一息,失去意识,要不是他们不知怎的流落凡间,苍星垂已经陨落在无间之渊了。
可是,苍星垂会不会怀疑他呢?
苍星垂说:“最后你带着我出无间之渊时,袭击我们的那团东西好似有灵智。”
苍恕一愣,他确实是打算带着苍星垂一起离开深渊,只是刚向上一小段路就遭遇了袭击,被迫迂回与之周旋了很久。他刚才还担忧苍星垂会不会误会他就是那个暗算者,不由问道:“你知道?”
“废话,那东西最后和我们缠斗了那么久,我虽然被你一剑穿胸,也还是和它交了手的好吗?”
“不是说这个……你怎么知道我是想带你上去的?”
“你当然会那么做了。”苍星垂不假思索地说,“我太了解你了。”
苍恕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了解自己,大到办事的脾气秉性,小到无伤大雅的洁癖……被敌人摸得这么透彻,按理说应该暗自心惊,毛骨悚然,可是苍恕却没有一丝惊恐,反而心中生起些异样的惋惜之感。
可惜,苍星垂叛出了神庭,不然的话,他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如果这真的不是毒,不是怨气,而是一个术的话……就算那时候我们都状态糟糕,”苍星垂慢声道,“能叫你与我同时中招,而且到现在毫无解咒的头绪,这么强的施术者,天地间可没有几个吧?”
苍恕赞同:“屈指可数。”紧跟着他又强调,“如果这确实是一个术的话。”
九位上神里,除去轮回神和慈悲神,擅长施术的还有长乐神和启明神——这二位全都是慈悲神阵营的。
苍星垂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但他却问了一个似乎无关的问题:“你走了之后神庭谁在管?一旦你战败,你安排了谁继承你的位置?启明神?”
“共治。”苍恕简短地说,显然不准备和魔界君主深入谈论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选了无间之渊?”
这问题似乎比苍星垂的那个更加不着边际,但是苍星垂听懂了,他说:“你不就是想问是不是万生魔尊给我的建议吗?毕竟他精通医术,医毒不分家,他大概是我们九个……我们八个里面最了解无间之渊的人。不过我要告诉你,不是,无间之渊是我自己选的。”
他细数理由道:“六界之中,上三界于你有利,妖魔二界于我有利,只有无间之渊在六界之外,在那里对战很公平,恰好还有所谓的‘一人诅咒’,甚合我意。”
上三界,这是最近万年里才有的说法,指的是神、仙、人这三界,这是直接在神庭管辖范围之内的三界。
飞升后的妖族原本与得道成仙的人类一同生活在仙界,可不是同族,总是矛盾不断。人妖冲突愈演愈烈,仙界建立不过千年,原本的极乐净土便陷入战火,最终非人族的修仙大能全部离开仙界,开辟妖界,与人类修仙者彻底决裂。
仙妖战争中,劣势方妖族之所以能够全身而退,是因为当时的战神苍星垂赐下一件神器,扭转了战局。这是天神第一次直接插手下界纷争,世界格局因此剧变,在神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这层因缘在,妖界向来坚定地支持战神阵营,后来苍星垂叛出九重天,妖界各族也宣布不再接受神庭管制,只与魔界来往。
除了这五界之外,还有一个地府所在的鬼界,这里由轮回神开辟,如今归属和合神君。和合神君虽说还住在神庭,但也只是住着而已,他是出了名的绝对中立者,因为手握特殊权柄,并不听命于慈悲神君。
其实,鬼界也是一个对他们都公平的地方,但是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这个地方不提。那是轮回神的地界,而轮回神是因他们而陨落的。这件事是他们之间永远解不开的结。
“我信任追随我的下属的忠心,尤其是我亲封的两位魔尊,他们绝不会背叛我。”苍星垂说,“慈悲神,你呢?就说如今在位的那几个神君,你敢保证他们全部和你一条心吗?”
这就很是诛心了,苍恕不答,仿佛他说的是句什么无关痛痒的话,波澜不惊地避开了,问道:“这个笼子你探查过吗?为什么门一打开,我们之前仿佛被封印的状态就解开了?”
苍星垂也不纠缠,回道:“白天我看了,普通笼子。除了阴怨有点重,其他没什么。”
“阴怨?”苍恕想了想,“是我们从无间之渊带上来的怨气?”
“谁知道呢?没仔细看。你当时非要闹着洗毛。”
苍恕已经很习惯他说话时动不动挖苦自己一番,忽略了后一句话,认真探讨道:“既然是普通的凡间笼子,为什么门一打开,我们之前仿佛被封印的状态就解开了?难不成关窍其实不在我们,而在笼子上?”
这个思路倒是比有人潜入无间之渊给他们施咒更靠谱。他们之前久居神魔两界,但凡能接触的用具都是神器灵器,各有各的妙用,一时竟然忽略了凡间的笼子不该有封印效果这件事。苍星垂被他说得有点想立即出去恢复原身,仔细查看笼子一番,但是身为仓鼠,趴在另一只软绵绵的仓鼠身上实在太舒服了,他不太想动,懒散道:“我要养伤一夜,睡醒了再看。”
苍恕倒是很想出去看,不过他被压得完全不能动弹,而且透支了神力也变不成神身,只能作罢。
夜深了,笼子里的仓鼠们先后睡着了,两只柔软的毛团叠在一起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山谷内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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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再次照亮山谷的时候,苍星垂醒了。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他确认了一下苍恕是不是还活着。
他静静趴了一会儿,腹部柔软的肚皮能感觉到身下那只白色毛团的呼吸起伏,于是便放心地爬了下去,出了笼子。
黑衣的魔尊提着笼子,准备仔细查探一下究竟有什么古怪,然而里面还睡着一只白色毛团,很不方便。他伸手进去把毛团捞了出来,忽然感觉和昨日的手感不同,定睛一看——睡着的白色毛团更加绵软了,在他手心软成了扁扁一摊。
苍星垂端详了一会儿这一摊仓鼠,稍觉有趣地伸手顺了一把雪白的毛。
嗯……手感还可以。
他又摸了一把,这次大力了一点,苍恕被弄醒了。
“魔尊,”苍恕不明状况地问,“你为什么把我拿在手里?”
苍星垂镇定地放下了摸毛的手,不动声色地说:“我正要查看笼子。”
毛团拿在手里太碍事,多余的碎木屑里面又睡着灰色小仓鼠,苍星垂略想了一下,把白色毛团搁在自己肩膀上。
“趴稳,别摔死。”
“嗯。”苍恕趴在他的宽肩上,跟着他一起看那只笼子,“仓鼠感应不到阴怨,你看到什么了?”
“并不是无间之渊里的怨气。”苍星垂把笼子转来转去地看,“不过这种关仓鼠的小笼子上为什么会沾染阴怨?”
“那将军不是说仓鼠不能合笼,合笼会互斗而亡吗?他还说在我们之前,已经这样死了一对仓鼠,也许就是这个笼子。”
“有道理。”苍星垂把笼子放下,“那就不是笼子有问题,而是我们本身有问题。”
“可我还是认为笼子有蹊跷,只是我们暂时没发现。”
神族可感应天地,一般不会有没来由的感觉,可苍恕又暂时只是一个球,什么都做不了,苍星垂不客气地把他从肩上拿了下来,塞回笼子的木屑堆里:“那就请慈悲神恢复神身以后自己查。”
“说到恢复神身,我昨晚想了一件事,今天准备与魔尊商议……魔尊,我在和你说正事。”
苍星垂正把睡得蒙圈的灰色小仓鼠拿在手里把玩,那小仓鼠腿伤未愈,胆子又小,吓得动也不敢动,一只灰扑扑的毛团任由苍星垂盘来盘去。
有点小啊,摸起来没有刚才的手感舒服……苍星垂一边想,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听着呢,你说。”
“我认为如今不是内斗的时候……你不要那样玩它。”
“关你什么事?”苍星垂说,“朱颜碧是你催熟的,可是是我给将军的,这些吃的用的都是我买来的,它这条命我也救了一半。”
苍恕道:“那你就救人救到底,别打扰它养伤。”
苍星垂手上的动作一顿,垂下眸看着笼子里的一团:“我偏要玩,你能怎么办?慈悲神,你要以身代之吗?”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