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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师弟为何这样 第6节

    她才说一半,荆阳羽不想再听她说浑话,立刻抬起手,在宴春的后颈一捏。灵光闪过,宴春登时失去了意识,身子一软,便倒在了荆阳羽怀中。

    尹玉宸神色一凛,下意识上前一步,却正对上荆阳羽冰冷如刀的视线。

    威压重重碾下,尹玉宸被迫弯折膝盖跪地,霎时嘴角溢出血来。

    第5章 入妄五 啊啊啊啊!

    尹玉宸顶着脱凡境修者的威压抬起头,荆阳羽却再没看他一眼,抬起袍袖卷走了阴阳鱼,便带着宴春消失在了原地。

    倒也不是荆阳羽故意要欺负人,只是宴春今日一番胡言乱语,又做了……那样的事儿,为了气他亲吻了这个外门弟子,未了防止他痴心妄想,荆阳羽自然要吓唬他。

    而且荆阳羽很难不怀疑这个外门弟子是明知宴春的身份,故意攀附。

    这阴阳鱼虽然在内门不稀奇,在外门弟子之中,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他即救下了,便是善缘,为何要送与宴春?

    况且荆阳羽了解宴春性子,虽说她从前活泼心善,同别人相处起来也格外容易,可是她却鲜少有交好的男修,纵使为了惹怒他,也不会随便抓个人便如此。

    仅仅一天而已,小师妹是如何同这外门弟子如此相熟的?若不是对方有意攀附……难不成真是涤灵池憋得太久了?。

    荆阳羽带着宴春消失之后,尹玉宸喉结慢慢滚动了一下,咽下喉间涌上来的些许腥甜。

    尹玉宸知道,他面上这片白布,在荆阳羽眼中便是无物。只不过他并不害怕,他不认为这眼高于顶的代掌门,会记得他是谁。

    他左眼不能暴露,只是针对宴春罢了。

    宴春离开之后,尹玉宸跪在那里,看着宴春站过的地方,只余空荡荡的凉夜,水潭之中水波还未平息,尹玉宸动了动嘴唇,低低叫了一声:“姐姐……”

    尹玉宸最后在空无一人的山林之中站了许久,等到夜风将所有属于宴春的气息都带走了,他这才慢吞吞地去了后山他平日修炼的山洞。

    山洞周围有一个聚灵阵,还有一些隐匿和引诱灵兽的叠阵,尹玉宸走进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便如同被一个蛰伏在山中的巨兽的大口吞没了一般。

    自半空洒下的清辉,最后只映照出他手上攥着一方白色手帕,在洞口一晃。

    这一场美轮美奂,如同蜃魔编织的梦境一般的偶遇,随着荆阳羽的到来残酷终结,再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尹玉宸必须进入内门,他逼着自己入定修炼。

    而此刻被荆阳羽带回涤灵池边的宴春,一落地,就遭受到了父亲母亲的怒视。

    宴春的母亲伏天岚乃是衡珏天衍殿长老,生得美艳,性情也骄横,但这么多年对于宴春性情的转变,已经心力交瘁疲于应付。

    此次见宴春一回来,便立刻上前来。

    父亲宴高寒是个剑修,掌侍剑院,也是长老。他眉目威严,可眉宇间的憔悴,也无不在昭示着他被宴春折腾的有多么疲累。

    这两位长老都是散修投奔衡珏仙山,在衡珏山相识相爱,加起来一千多岁了,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可是偏偏这宝贝疙瘩自小被他们给保护得太好了,也娇惯得没人样,修为稀松性情单纯,没和母亲学会推衍之术,也没能领略父亲的剑意,长成了个二傻子,干什么什么不成,只有作死第一名。

    跟着一群弟子下山修炼,也能作得灵府开裂。罡风腥雨的魔窟前面也敢不知死活伸手拉人,没被冲天魔气弄得神魂俱裂,算她命大。

    这么多年了,夫妻二人修炼搁置,到处寻找修补灵府的办法,狠心将这宝贝疙瘩压在涤灵池下十一年,到如今总算是寻到了一种能够让她恢复的办法。

    可她偏偏不肯配合,发疯一样想要去死,满口胡话谎话,经年累月更是性情大变,到如今惹得连亲生父母都已经没话同她说了。

    他们索性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不再询问宴春。

    例如今天就要彻底将她灵府神魂同另一个人“共生”,以此来修复灵府延续寿命的事情,也根本没有告诉她,只让荆阳羽将她抓了回来。

    二位长老见到宴春是昏迷着回来的,竟然全都松了一口气。

    要是宴春清醒着,绝不肯主动进入涤灵池,更不肯同另一个同为水灵府的人扣上共生颈环。

    而那个按着宴春的灵府生长十几年,现如今总算能够彻底和宴春相合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宴春之前为了气荆阳羽,提起的莫秋露。

    莫秋露现在也在涤灵池边上等着,见荆阳羽把宴春带回来了,立刻上前说:“水云没事吧?大师兄,她怎么会昏过去了?”

    莫秋露本是内门一个修为不济,勉强挤入内门,却没有内门长老肯收的弟子。不尴不尬的在内门,只能去医阁帮忙,几年修为没有寸进。

    宴春历练出事之后,隔了不久,她便因为是水灵府,和宴春神魂又有些相似,被衡珏双尊找到,说明了这“共生”之法。

    许诺为她提供修行的各种资源,甚至随便她选择要拜入内门哪个长老门下,只要她肯同宴春“共生”,以“共生”之力,修复宴春灵府。

    但共生怎是轻易能够达到的事情?两个人若要共生,需得灵府和神魂极其相合相像,才能成事。

    因此这些年,她一直被双尊养在身边,以特殊的术法,雕刻她的灵府和神魂,神魂决定外貌,这导致她与宴春越来越像。

    这当然是两厢情愿的,因此莫秋露一直都表现得很感激,配合,就连此刻关心宴春,都显得十分情真意切。

    “只是受了一点点伤。”荆阳羽看了一眼莫秋露,她的模样已经和宴春足有八分相像。

    而且不是像现在病骨支离性情大变的宴春,是像从前单纯俏皮,美好的仿若一个梦的那个宴春。

    荆阳羽每每看到她,都会忍不住恍惚。

    “那今天……就不要戴颈环了吧。”莫秋露说:“等到水云醒了再问问她吧,我怕她因此更讨厌我。”

    她亲昵的叫着宴春的字,眼角眉梢的担忧看上去毫不作伪。

    这么多年了,莫秋露一直都非常听话,性情模样也越来越像昔日宴春。连荆阳羽都会恍惚,伏天岚和宴高寒这对父母,又如何不会恍惚?

    他们把莫秋露养在身边雕琢灵府神魂,十一年了,看着她一点点和自己的女儿越来越像,他们对于莫秋露的感情复杂到他们自己都理不清楚。

    “秋露,”伏天岚拉住莫秋露的手,抬手又别了下莫秋露额间散落的碎发,看着她鲜嫩如桃花般的脸蛋,温声说:“你放心吧,水云是个很好的孩子,她只是……太痛苦了。”

    “等她好了,她一定不会怪你。”伏天岚不知道是在安慰莫秋露,还是在安慰她自己,说:“也不会怪我们的。”

    荆阳羽扶着宴春到池边,轻柔将她放下涤灵池。

    荆阳羽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神思不属,他其实……始终不能认同用这种方式修补宴春灵府。

    但这么多年,他们真的尝试了太多种方法,二位长老更是修为不进反退。

    如若宴春再耽搁下去,涤灵池亦不能为她续命,若有一天灵府崩散,宴春寿竭而死,怕是一个宴春,要成了三个人的心魔。

    荆阳羽看着宴春长大,看着她年少懵懂天真无邪,也由着她对自己情窦初开,自然是喜她爱她。

    要说宴春是因为两位长老的娇惯让她肆意行事,那肆意行事的后果,便一直都是荆阳羽兜着。

    他们都以为,能够让宴春无忧一生,纵使修为不济,三个人还护不住一个人吗?

    可世事多变,如今爱她还是怪她不自量力,都没意义。

    能够救她的办法有违正道,荆阳羽劝过二位长老两次,二位长老执拗不改。而荆阳羽……又何尝真的决绝拒绝过?

    他没法看着小师妹灵府崩散,寿竭而死。他只能……以后尽力去弥补。

    而二位长老何尝又不是想尽一切办法,但最终也只有这一种办法。否则怎会将莫秋露养在身边十几年,才在宴春即将寿竭之时,决定用共生之法。

    一切准备做好,伏天岚宴高寒夫妇一起下了涤灵池。

    宴春无知无觉地漂浮在池水之中,她不知道她抗争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再一次要按照那命魂镜之中的可怖未来,同她人共用灵府神魂了。

    夫妻二人看着近乎骨瘦嶙峋的宴春,面上露出不忍,但是这一时片刻的心疼,总好过看着自己的宝贝疙瘩灵府崩散寿竭而死。

    他们一左一右抓住了宴春双臂,荆阳羽和莫秋露也都盘膝坐在了池边,相对抬手抓在一起。

    莫秋露的脖子上,已经戴好了共生颈环,只等共生阵开启。

    灵气顺着经脉被二位长老压入宴春内府,宴春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但是她眼中迷茫涣散,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没力气四外环顾。

    宴春很快又闭上了眼睛,脑中嗡嗡作响,耳边更是嗡鸣不休,她在涤灵池中呆了太久了,灵气一入体,少部分神魂立刻被拉入了灵雾之中。

    她很快明白了父亲母亲这是要做什么,闭着眼睛流下了眼泪,她没有再拒绝的力气。

    她曾经也觉得,她不能不识好歹,父母已经为了她做了太多了,宴春曾经告诫自己要忍耐。

    可这一切真的不能再继续了,再继续下去,她死了事小,她又怎么忍心,让她的父母因她而死?

    谁来杀了我?

    宴春现在脑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但她很快连想法都不能成型,宴春此刻浮在池中,一双手臂分别被伏天岚和宴高寒抓着,任由父母引着涤灵池的灵气穿过她的经脉内府,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喊不出一句疼。

    这样的修复在这些年之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宴春自窥经脉内府,只见被父母控制成潺潺细流的精纯灵气,所过之处经脉滋润完好,内府裂痕闭合。

    但是很快,在灵力走向其他地方的时候,那修复完好的经脉又开始撕裂,内府裂痕寸寸蛛网一般扩散……这是个无解的死循环。

    摔裂的瓷器就算粘合起来,就算粘合得毫无痕迹,也必定再也经不住半点磕碰,甚至摆着摆着就会裂,这是一样的道理。

    宴春咬住下唇,口中血腥弥漫,每修复一次,她便要重新承受一次灵府破碎之痛。若非她经历的次数过多,懒得喊了,这会儿早已经哭爹喊娘了。

    宴春疼得呼吸都犹如刀割。

    她其实不止一次和父母说,不行就算了,人各有命,阎王叫她三更死,她偏活到五更,那不是耍无赖吗?

    而且就她那命格,早在命魂镜中映得明明白白,天煞孤星注定孤苦,身边人深受其累个个没好下场,何必强求?

    可是宴春窥见命魂镜的这件事,没有人信她。

    她又不忍心看着父母露出痛苦哀伤的模样,甚至被母亲威胁如果敢寻死,就和她一起去。

    宴春到最后不敢再说,只能生熬着,祈求着自己死的快些,寿竭的早些。

    她以为熬的久了,父母亲就会放弃,她甚至有两年对莫秋露的存在很开心,因为她死了,有了莫秋露这样一个人,或许她的父母亲甚至是疼她爱她的大师兄,都能好受一点,聊以寄托。

    可他们不肯放过她,宴春只能忍着,但灵府开裂之痛,这么多年抗争的努力将崩盘的痛苦,如何是忍得住的?

    “呃……啊——”宴春脑中混乱不堪,终究还是挨不过痛苦,叫出了声。

    她嘴角血迹因为她张口淌下来,不知何时,她竟是已经生生将舌尖咬烂,可见如何强忍痛苦。

    伏天岚是做母亲的,看到自己的孩子这般痛苦,恨不得以身代之,她见了宴春嘴角潺潺落下的血迹,便心神一晃,险些松手。

    “晴眉!”宴高寒裹挟着醒神威压的声音响彻池边,瞬间将伏天岚震得回神,现下正在关键时刻,决不能晃神,否则一着不慎,极易功亏一篑!

    伏天岚立刻凝神,再度引灵气去反复冲刷宴春撕裂经脉,偏过头不忍心去看宴春。

    啊!

    啊——

    啊啊啊啊!

    “放过我吧!”

    “放过我吧,我求求你们……”

    宴春声泪俱下。

    不是为了怕这裂魂一般的痛苦,而是她感觉到了自己即将不再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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