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分卷(73)
房间没什么陈设,只有简单的桌椅和一张床榻,安乐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才确定他确实还在地府。
他不敢动,独自坐了好久,才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殿下,那鬼魂乱了天道,不应该留下。有一个人这么说着。
接着安乐听见熟悉的清冷声音说:孽镜台照不出他的罪过,我无法判决,只能先行收押。
说是收押,待遇也太好了吧第一个人不满地说。
清冷声音说:我自有分寸,你退下吧。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会才走,接着安乐看见身穿黑袍的男人踏进屋子里来,安乐望着他俊美的容颜,早知道他是谁,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冲他深深一拜,说:见过秦广王殿下。
安子悦死后被阴差带到地府,本应该按照程序在森罗大殿走一遭,然后按照善恶功过转世投胎,谁知道在十殿阎罗的第一殿秦广王处就卡住了。
秦广王为十王之首,惩恶扬善,手握大权。由他来评判鬼魂的功过,所有的亡魂都要在他这里批解到其他九殿。
安乐倒是没想到秦广王会长得这么好看就是了
安乐这么想着,忍不住多看了这位地狱王几眼,秦广王抬眼撞上他的目光,安乐忍不住脸一红。
如果鬼魂也能脸红的话。
秦广王负着手,打量着安乐,说:你阳寿未尽,本该等到寿命耗尽之后再做论断,但你情况复杂,我将你收押在此,今后再做定夺。
收押不是应该在牢房么?安乐看着这个小房间,虽然简单朴素,可干净整洁,比外面的阴山恶水好太多了,安乐回想起三途河中漂浮挣扎的亡魂,自己这简直是贵宾待遇。
安乐知道这是秦广王对他的仁慈,他再次拜了拜:多谢殿下。
秦广王望着他,目光幽深,如同幽冥中闪烁的业火,安乐被他看得心里发虚,迟疑片刻,问:我给殿下带来麻烦了吗?
本该报道的三千亡魂没有来,却来了一个莽莽撞撞的愣头青,安乐不知道违背天道会有什么后果。
秦广王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以后便知。
安乐被秦广王充满玄学的回答弄得摸不着头脑,反正既来之则安之,死都死过一遍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干脆一屁股坐下,说: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只能在这里叨扰了,敢问秦广王,我阳寿有几十几?
秦广王答:八十有三。
安乐掐指一算:那还有五十多年。他坐在椅子上,没什么诚意地冲秦广王拱拱手,说,这五十年就请殿下多多指教了。
秦广王面露古怪,最后却没说什么。
多少人殚精竭虑,在地狱里苦苦挣扎,就是为了能投个好胎,来世在阳间过上好日子。
面前这鬼魂本该有五十年阳寿,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却逆天而行,来到这暗无天日的地府,但他看起来没有什么波动,反而坦然地将这里当做新家,不知该说是心大,还是豁达。
安乐抬起眼,透过满脸的血污看着秦广王,眸光闪烁,说:殿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秦广王挑眉,好奇这千载难逢的大善人会有什么要求。
他伸手抚住胸口的洞,不好意思地说:五十年我都必须保持死时的样子么,可否把我变得体面点。
秦广王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地府里各式各样的鬼魂见得多了,缺胳膊少腿的也不稀奇,还有鬼来到森罗殿时拖着内脏,安乐这幅模样并未让秦广王觉得不妥。
但他还是动了动指尖,随意地让安乐恢复成以前的样子,谁知无意之间竟选了安乐刚中探花,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刻。
那时的安乐唇红齿白,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脸颊还不像去西南之后那么瘦削,整个人神采奕奕,像早晨生机勃勃的朝阳。
安乐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全部消失,胸口的洞也没有了,终于松口气。他穿着书生袍,抬起清澈的眼睛,冲着秦广王感激地露齿一笑。
秦广王微微怔忡,继而压住唇角,垂下眼眸。
第96章 姻缘线3
安乐早晨醒来,下意识觉得昨晚的梦是个美梦,可比梦境更美的是现实。
他从美梦中睁开眼睛,却发现蒋鸣玉已经不在身边,心里顿时感到失落。自从他到蒋家解蛊,就没见到蒋鸣玉几面,昨天好不容易确定心意,以为能多腻歪几天,结果还是不见人影。
安乐从床上爬起来,默默地开始换衣服,冷不防蒋鸣玉从外面走进来,见他衣服穿了一半,自然地走过来,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顺手帮他把t恤扯好,拿过外套披到他的身上,说:吃早饭了。
安乐呆呆地让蒋鸣玉帮他穿衣服,感觉好不真实。
蒋鸣玉见他这样,问:身体还不舒服么?要我抱你去吗。
安乐这才红着脸将外套拉链拉好,说:不用不用。
安乐抓了抓睡得乱翘的头毛,拖着拖鞋去刷牙,忍不住偷偷看了蒋鸣玉几眼,蒋鸣玉正在亲自整理床铺,宽肩窄腰,就算是收拾枕头的动作也那么赏心悦目。
这就是成熟男人的泰然自若吗,安乐搓着红彤彤的脸皮,有点羡慕这种成熟,转念一想,这份稳重与成熟现在都属于他,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地上扬。
两个人一起走出房间,冬日的早晨凉意十足,安乐刚从暖气房里出来,不适应外面的温度,打了个哆嗦。
蒋鸣玉替他拢了拢衣襟。
几进几出的院子很大,留在祖屋附近生活的蒋家人不多,特别是在冬天,园林所在的小镇有些冷清。
可真奇怪,明明是同样的景象,昨天还觉得萧索寒冷,今天看在眼里,那些枯枝与灰色的假山也变得可爱起来。
安乐跟着蒋鸣玉去往饭厅,因为现在不是祭祖的时节,照理来说这个时间段是没人的,蒋家的园林里只有一位阿姨在打点。现在多出来两个人,前段时间还有崔唤带着天师们进进出出,她忙不过来,吃食就做得比较简单,还不比在家里的时候江虹做得丰盛。
安乐不是挑剔的人,有啥吃啥,简单的米粥与油条,他就能吃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想到江虹,安乐问蒋鸣玉:大佬,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来的时候急急忙忙,如今身体里的蛊也弄掉了,安乐还惦记着上学呢。
他本来就因为穿越的问题比别人迟入学,正在疯狂补学分,现在离校又落下了课程。
希望能在期末之前赶回去。安乐一边吃一边说。
蒋鸣玉已经渐渐习惯安乐的学霸人设,说:你的身体还很虚,要在这里多待一会,昨天只不过亲了几口就昏睡过去。
安乐的粥差点从鼻子里喝进去。
大佬怎么能这么淡定地说这种话!
蒋鸣玉的口气依旧淡淡的,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他见安乐吃东西呛到,拿起纸巾想要替他擦嘴。
安乐连忙抢过纸巾,抹了一把脸,说:我自己来,我哪里有那么弱。
而且他又不是小学生,被蒋鸣玉事事照顾会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安乐不知道照顾他是蒋鸣玉的乐趣之一,乐趣被剥夺,蒋鸣玉只能看着他吃早饭。
看安乐吃东西是乐趣之二。
安乐被蒋鸣玉盯着,脸颊发烫,说:身体的事可以慢慢养着,反正你在我身边。
这话蒋鸣玉爱听,可他还是说:这里比较安全,那人还没抓到。
安乐愣了愣,这才想起还有个君弈,脸上的红润褪去,说道:我不明白他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安乐一直很想吐槽,搞反了吧?明明是君弈把他杀了,该报仇的是他才对。
疯子做事不需要理由。蒋鸣玉说道,执念太深就容易变成疯子。
安乐想到君弈的执念恐怕就是飞升成仙。
安乐问:成仙不是应该讲修为讲功德,害人算哪门子仙人。
蒋鸣玉看了他一眼,说:尸仙也是仙,魔仙也是仙,你还记得梁义海的事么。
安乐点点头。
蒋鸣玉说:梁义海就是依仗亡魂的力量汲取龙气,那个姓君的应该也是如此。他停顿一下,接着说,除了鬼鸟与你的事,他应该还做了不少坏事,催生邪祟,利用邪气修炼,这就像苗疆养蛊,以毒攻毒,最后炼出来的是,才是最毒的蛊王。
安乐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他接着问下一个问题:我还有一件事没搞懂,君弈他是一直活着么。
安子悦死去之后,在地府耽搁多年才转世,君弈呢?他死过吗?
如果他不曾死去,那他现在还是人么?简直不能细想。
蒋鸣玉也沉默下来,说:没有人可以活那么长的时间。
安乐闻言抖了抖。
他想起在湖南时,阙家父子跟他讲的知识,久死不腐成为僵,有的地方将这种僵尸称为尸仙,跟蒋鸣玉说的完全契合。
在安子悦死后,君弈身上发生了什么?
安乐的脸色变得难看,蒋鸣玉扶住他的脸,强硬地让他抬头看着自己,望进他明亮的眼眸里,说:不用担心,害你的会让他还。
为了让安乐放心,蒋鸣玉继续说:而且他害人不少,光蒋家调查就挖出不少事,目前已经上报给玄学协会,到时候不管他在哪里,一旦发现他的踪迹,立刻会受到围剿。
安乐一愣,这才想起来他已经不是在镜中的过去,而是活在现在,君弈已经没有西南王为他撑腰了,这里没有战乱,只有和平,这个世界的天师们是不会放任君弈这样的怪物为祸四方的。
安乐这才扎扎实实地松口气。
蒋鸣玉见安乐神色缓和,说:所以,在找到他之前,你好好在这里待着。
安乐立马苦着脸,说:啊?要是十年抓不到他,那我不是十年都毕不了业?
蒋鸣玉捏他的脸蛋儿:对我有点信心。
安乐瞬间换了个表情,笑嘻嘻地说:我家先生最强了。
蒋鸣玉对着他的嘴吻上去,想着,小孩儿的嘴真甜。
偌大的园林,除了维持清洁卫生的阿姨,只有他们两个人住,对于安乐来说简直是天堂,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跟蒋鸣玉亲昵。
只可惜蒋鸣玉要去处理君弈的事,不能时时刻刻都在家,安乐窝在书房里,自己做自己的事。
这回他没顾上打游戏,而是让晏之南给他传课件。
可怜晏之南,本来是学管理的,还要跑去信息学院拉下脸套近乎为他弄来讲义。
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晏之南在语音里骂安乐。
安乐心想当人爸爸哪有那么容易的。
晏之南嘴巴上不情不愿,行动上却很尽心尽力。
安乐很想问他,你们星君都这么口嫌体正直且接地气的吗?
但晏之南不提他的身份,安乐就不说,还是跟他保持着朋友的关系。
安乐在书房里看课件,他想着要是赶不上,好歹也要回去考试把学分拿到啊,直到看专业课内容看累了,他起身在书房里伸懒腰。
这里是祖屋的书房,严格说来并不是蒋鸣玉独有的,而是历代蒋家家主在使用,只不过后来蒋述怀偏重经商,在n城有了宅邸,很少在这里住,反倒是蒋鸣玉用得比较多。
蒋家说起来也奇怪,明明蒋述怀才是家主,所有人都对蒋鸣玉毕恭毕敬,连蒋述怀吩咐蒋鸣玉去做事都要拐着弯子讲策略讲手段,不敢直接命令蒋鸣玉。
今后蒋鸣玉会做蒋家的家主吧,那时候他就成家主夫人了。
安乐想到这里脸一红,拼命揪自己的头发,想什么有的没的呢,大佬淡薄名利与世无争,除了关心鬼怪,其他事情都懒得管,还不一定稀罕当那个家主。
安乐在书房里转悠,突然想起上次他来这里是为了修补魂魄,当时的那副青溪小姑图就放在书房里。
蒋鸣玉用青溪小姑手里的云锦丝线替他将游离的灵魂补好,所以他现在才能这么活蹦乱跳。
安子悦曾经在黑绳地狱受过魂魄切割的刑罚,那时候也有一个人将他的灵魂补起来。
这么说,安乐的灵魂被补过两次。
安乐想通了这点,感觉不可思议。
他凭着记忆找到放画的那个书架,果然画还在那里,甚至跟安乐上次离开时保持得一模一样,看来除了他之外,没人再动这幅画了。
安乐拆开包着画框的纸,拿出青溪小姑图来。
青溪小姑依旧青衣亭亭,站在溪水潺潺流过的庙里,拿着她心爱的云锦。
整个画面祥和清丽,色彩鲜明动人,就像雍容华贵又不失灵动的云锦一样,安乐看着爱不释手。
让安乐惊讶的是,小姑手里的云锦又重新织好了,变成了完整的一块。
安乐记得当时蒋鸣玉用云锦线给他补魂之后,青溪小姑拿着的那块云锦织布只剩一半了的。
安乐怪事见得多了,看到这一幕不觉得害怕,反而很高兴。
蒋鸣玉说这幅画有灵力,果然是这样,一定是小姑这段时间在画中再次将布织好了。
画里的神女清秀动人,流水涓涓可爱,更不提那块云锦,如烟似霞,美得如梦如幻。
安乐越看越喜欢,将画挂在书房的墙上,坐在一旁静静欣赏。
蒋鸣玉回来的时候,在书房里找到安乐,就见他一脸痴迷地望着墙上的画。
冬日的房间里,柔软的青年坐在椅子上,他微微缩着手脚,穿着厚厚的外套,闲适地靠着椅背,轻松而写意。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让他看起来毛绒绒的,温柔又可爱。
他听见门口的响动,朝着蒋鸣玉扭过头,在看到蒋鸣玉的一瞬间,大而明亮的眼睛里闪耀出光彩,露出甜蜜的笑容,说:你回来啦。
看了这一幕,蒋鸣玉抬手盖住半张脸,掩住表情。
他头一次认识到自己跟凡夫俗子没什么不同。
年轻的妻子在铺满阳光的书房里等待自己回来,这个画面,恐怕是所有男人的梦想。
而他,亦不能免俗。
第97章 姻缘线4
蒋鸣玉镇定心神,走到安乐身边,抬眼看那幅画,说: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还是少看比较好。
安乐见蒋鸣玉回来,心都飞起来,瞬间将注意力从画转移到蒋鸣玉身上,说:我的魂魄不是已经好了吗,现在看看没事。他摸摸下巴,我瞪了它一下午也没有被吸进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