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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妖痣 第141节

    *

    四月二十一。

    经钦天监夜观天象,报这一日春星动,万兽躁,正是去京郊进行春狩的好日子。于是皇上大手一挥,在经历过大朝拜之后,就率领一众妃嫔皇子、宗亲世家去往京郊行宫,进行为期十二天的春狩。

    其中武王格外受到皇上叮嘱,带领卫兵骑马在最前头,领着仪仗队伍缓缓前进,从后面瞧着当真是威风凛凛。

    顾菀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对武王的赞美之词,遵从着自己被义母靖北王妃恼了后伤心不见人的形象,安安静静窝在肃王府的马车上。

    因行驶平缓,甚至能不慌不忙地用一盏牛乳茶。

    “武王如今替了太子领在最前头,而后宫中李皇后‘病’才初愈,就因李氏一族的事情重新病倒,由德妃掌了宫权。”顾菀轻轻一笑:“从外头看,的确是赫赫扬扬的、未来皇上与太后的模样。”

    而后又很是不萦于怀地叹道:“怪道人人总说京城是个大火炉呢,这才四月下旬,人坐在马车上,就感觉火热火热的,早知道让李管家准备一些冰块了。”

    谢锦安听顾菀嫌热,俊面上温柔一笑,从马车上的暗屉取出一柄精致的竹骨圆扇,一手为顾菀轻轻地摇动起来,一手将顾菀胡乱粘在额上的碎发拂开,低声道:“上回太医才说,不许贪凉,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他能迁就满足顾菀想要的一切,惟独在身体康健方面,要以太医的话为准。

    “有锦安给我扇风,就不热了。”顾菀已然很是习惯同谢锦安撒娇,软声眨眼说出这句话,哄得谢锦安愈发认真起来。

    两人在细细碎碎的小扇风中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话中未尽的意思:

    武王和德妃从外头看,是荣耀极了。

    然而在里头揣摩几分,就会发觉他们如同被放在高台上的华美瓷器,高而美,却在青云风中有隐约的摇摇欲坠。

    只要这华美瓷器自己有心思动弹一步,就会被那一阵风高高吹起,再从高台上坠落。

    第139章 正文完

    ◎他与阿菀,恩爱两不疑◎

    “横竖祖母、义母与姐姐都呆在京城之中, 春狩的纷扰是打扰不了他们的。”顾菀神情放松,将最后一口牛乳茶饮尽。

    为着怕老夫人得知消息后担忧,她特意从顾府中将顾芊和她生母孙姨娘接到了肃王府中, 美名其曰照顾老夫人。镇国中尉还以为这是顾菀愿意和母家缓和关系的前兆,殷殷勤勤地就将人给送来了,还询问自己可否探望一下老夫人,只不过被老夫人自己给拒绝了。

    “他哪里是想见我, 不过是想借机进了肃王府的大门,回头好借着肃王与你的名头,不知道要做出怎样违纪乱纲之事。”老夫人显而易见地神色厌倦,看透了自己生出来的好儿子,对顾菀道:“菀娘放心, 任由他拖累顾氏一族传下来的爵位, 已然是我的底线,怎么能让他再做出些拖累王爷与你的事情?”

    老夫人最近正拿了顾氏一族的族谱来看,一边看一边问顾菀:“我近日差不多要拿定主意了,到时候菀娘过过眼罢?”

    顾菀彼时笑意盈盈应下, 此刻想起面上也不由得带出和婉的笑容。

    谢锦安见顾菀弯起眉眼,自己的一双俊眉也就跟着轻轻弯起,接话道:“是呀,连带着叶世子也舒舒服服窝在靖北王府中, 听闻张小姐每日都去登门送吃食,当真是美死他了。”张瑞因为被安乐伯打了顿板子没来, 又为着是受了委屈, 倒是能在安乐伯府中清闲一段日子。

    顾菀抿唇一笑, 侧身倚在谢锦安肩上, 将自己怀中放着的一枚荷包递到谢锦安怀中:“这是昨儿瑛姐姐给我的, 说是义兄让她转交的。”这段日子为着不惹武王的眼,谢锦安不曾前去看望叶嘉屿,而顾菀则在被靖北王妃恼了后,就不曾再去。

    这样一来,张瑛就成了两府之间最好的往来人。

    “我早晨倒是掂了掂,像是小小的很重一块。”顾菀眼睛望着那荷包,很是好奇。

    谢锦安闻得顾菀的形容,了然一笑,将荷包开了一点小口子,送到顾菀的眼前。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顾菀就明眸圆睁,几乎要小小地惊呼出声来——虽然她未曾见过此物,但从上头流传出的沉厚铜光与猛虎形状,也能猜测出这是叶嘉屿带进京的靖北军的虎符。

    “叶世子从前与我说过,若天子有命,靖北军自当遵从。”谢锦安将嗓音压低,好似从青山上流下来的一汪沉泉,清清澈澈带着说不来的低沉动人:“但危急时刻,靖北军私底下更认靖北王府的虎符。”

    叶嘉屿将虎符交托于谢锦安,基本上就相当于认定了谢锦安是未来的潜龙,提前将几乎所有的身家奉上,孤注一掷。

    顾菀面上涌起动容与郑重:“那咱们这次,可只许成功,不能失败的。”总不能辜负了旁人的一腔期许。

    谢锦安眉眼湛然,亦万分慎重地颔首:“自然。”

    说完这话,谢锦安微微一笑,于顾菀宽慰道:“这回与阿菀一起,定然是成功的。”

    “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情。”顾菀清浅一笑,说起自己的担忧:“若是武王的举措不慎被皇上发觉,叫皇上吩咐人将其拿下,那可就达不到咱们的目的了。”

    皇上年纪渐渐大了,逐渐变软的心肠不止体现在对于谢锦安的暗中保护和教导上,还体现在对于太子和武王的处置之上——要是放在十年前,早在得知景州剿匪时,太子有纳山匪精要为私兵的想法,甚至不惜悄悄放过一马,让那些山匪精要逃走的时候,皇上就会即刻下旨,废了太子之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等又过了半年,春闱受贿之事、元旦宴席之事接连发生,才借口软禁太子。至于武王,亦在景州剿匪之事上,特意派人阻拦剿匪之事的进度,就是为了给太子添堵,让太子所做的庸碌之事又变多一件。

    所以要是皇上提前被人擒住武王,保不齐最后也只是一个软禁的下场,当真是有些斩草不除根了。

    太子慵懦,武王相比之下可狠心辣手许多。

    “不会的。”谢锦安摇了摇首,低声道:“阿菀放心吧,如今皇上夜不能寐。从前他靠着安神熏香入睡,到现在用得久了,只能浅浅睡上一两个时辰,就会被梦中场景惊醒。”

    “他每日撑着上朝已然是勉强之举,哪儿有空管武王露出来的细微不对劲之处。”

    顾菀含笑点了头。

    两人之间话音稍落,就觉得座下行驶平稳的马车微微一顿,有趋停的模样。

    谢锦安将马车窗上覆着的帘子掀起一角,向外一看,同顾菀道:“到京郊行宫了。”

    “京郊行宫有一小段是连着温竹山的。”谢锦安不免想起那日在月下于顾菀的惊鸿一瞥,俊眉含情:“往后有机会,我带着你绕小路去温竹山捉兔子。”

    “这也是锦安小时候摸索出来的罢?”顾菀抿唇哼笑,眉眼间漾出一分俏皮的笑意:“我见过温竹山的兔子,机敏得很,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钻进茂密草丛中的兔子洞里。”

    “我是捉不到兔子的,惟独喜欢在春日挖温竹山的春笋,再去献给祖母,好让庄子上的厨娘煲一份鲜鲜的春笋咸肉吃。”

    谢锦安笑着接话:“好,那往后我去捉兔子,阿菀去挖春笋,就有春笋兔肉煲吃。”

    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了小罗公公的声音:“奴才奉皇上之命,请肃王与肃王妃下马车,再引去京郊行宫的住所。”

    顾菀与谢锦安彼此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了一句“多谢小罗公公”之后,就下了马车。

    琥珀和小时子跟在身后,吩咐京郊行宫派来的

    这第一日来京郊行宫,因着跟随臣工宗亲颇多,故而未曾安排什么春狩项目,主要是留时间给诸人收拾居所、整理骑装。

    德妃如今掌有宫务大权,太后又懒怠见马纵奔,这宫室的一应安排自然交由德妃来做的。

    皇上简单地扫过一眼后,未曾发表什么意见,只让德妃自己拿主意就是,还顺带夸了夸武王在春狩方面的安排甚佳,是与人好好商议过的。这可叫德妃一阵得意,连顾菀近日未曾进宫,都听闻德妃最近在后宫中颇为微风,还狠狠罚了一回皇上近日喜欢召去弹琴的洛昭仪。

    听闻此事时,顾菀神情中有掩饰不住的惨不忍睹之色:她从谢锦安与陈院令口中得知,皇上最近很不得安眠,频频召见洛昭仪,莫约是因为洛昭仪性子安静,弹出来的琴声也有安抚人心的效果。德妃自然是妒嫉洛昭仪能够时时见到皇上,又自以为手握宫权,算是半个皇后,再兼之有那等妃嫔在德妃身边挑唆,才唆使德妃寻借口为难了洛昭仪一番,再行责罚。

    偏重点就在这儿:若放在往日看,皇上只觉得这只不过是后宫争风吃醋之举,顶多德妃过分了些,训斥两句就罢了。可当时正是皇上捧杀武王之时,德妃这举动落在皇上眼睛里,那就是为着武王在后宫中排除异己——别忘了,洛昭仪膝下还有一个年幼的皇子呢。

    现在武王只不过是监国,就毫无廉耻地抢占弟弟肃王的功劳,德妃就在后宫中光明正大地打压有皇子的妃嫔。

    要是让他们真的成了皇上和太后,那他的其余血脉,往后可还有立足之地?

    皇上心中自然而然就升起上头的想法,对德妃和武王愈加恼怒起来,只是外头分毫不显,甚至在德妃来提交宫室表单时,与其说了一番话当作提醒。

    但顾菀看着分给她与谢锦安的宫室,距离皇上所住的距离颇远,院子的格局大小,都很有谢锦安从前在宫中所住的凌云居的意味,心中就明白,德妃对皇上心软所发出的那点暗示,是一点儿都没听出来。

    皇上的那番话,表面上是说武王母子颇为得用,实际上是暗示德妃既然有了宫权,那他并不会对德妃的决定多加干涉,因为这样会叫德妃好容易建立起来权威蓦然倒塌,后宫的秩序就会变得混乱。但这是有一个前提的——德妃自己拿的主意,一定要是公正可行的主意。至于武王,虽说安排春狩的举措尽善尽美,可皇上知道那些全然不是武王的主意,里头窃取了不知道多少肃王和幕僚诸臣的主意,却只充当自己的法子。皇上与德妃说的那一句,本意并非是夸奖武王,而是警示。

    谢锦安面色也是有点好笑,俯身在顾菀耳边道:“有些委屈阿菀了。”

    若非为他的大计,要将宫权让给德妃,否则阿菀现在住的,应当是比这里好十倍的宫室才对。

    “能与锦安在一块儿,一点儿都不委屈。”顾菀轻和地摇摇首,复而浅笑:“不过在皇上面前嘛,自然是委屈的。”

    她携着谢锦安的手踏进这一方小院,回首对谢锦安低声道:“最近我没进宫,皇祖母以为我与义母当真是闹了矛盾,所以遣了李嬷嬷来为我和义母当说客。”

    “李嬷嬷在劝和的三言两语中,曾经透露出,武王最近时常来向皇祖母请安,甚至提起了自己姻缘之事。只是皇上早就与皇祖母说过此事,所以皇祖母未曾搭腔。”

    说到此处,顾菀有一点儿憋笑:“难怪今天武王即便统领百官走在前面,面色也不大好看,原来是未曾得偿所愿——不知哪家的姑娘这样‘好运气’,竟然是被武王看中了?”

    两人此时已然进屋,谢锦安先去试了试备好的茶水温度,确认温凉正好之后,就给顾菀先倒了一杯,随后轻笑说道:“武王想要求娶的,是鲁国公府下半年及笄的嫡女。”

    如今李丞相倒台,文官中能排得上前二的,一个是鲁国公府,一个是安乐伯府。

    但是安乐伯府近日得罪了靖北王府,武王就将张瑛从自己的人选中排除了。

    顾菀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心头为张瑛松了一口气,而后曼声道:“我记得,鲁国公嫡出的好似就是一对儿女。嫡长子的婚事已经因为永福公主的逼迫被毁,如今仍然被永福公主借着刚刚诞下不久的孩子纠缠不休,誓要做滴血认亲,那鲁国公对于嫡女的婚事,必定是慎之又慎,不想再重蹈覆辙。”

    “即便鲁国公同意,皇上也不会允许的。”谢锦安伸手抚了抚顾菀眉心显出来的一点点疲累,温声道:“今日等搬完东西之后,就好好歇息一下,明日就要去外头狩猎场了。如今午时日头渐渐大了,记得让琥珀他们带上丝绸伞遮阳。”

    说罢,他俊眉一扬,有些期待地笑起来:“说不准能得一些空闲,与阿菀一同骑马呢。”

    “按照如今这情况,恐怕只有明日能偷得半日闲了。”顾菀微笑着应了下来。

    不待两人再多说,小罗公公就去而复返,说皇上召见肃王殿下。

    如此分别,各自忙碌。

    待到晚上顾菀与谢锦安才重新见上面,见谢锦安眼底闪亮着星籽一样的光,顾菀就轻轻地安心起来。

    算得上是一夜好眠。

    *

    翌日,风和日丽,长风不息。

    顾菀跟随在德妃身侧,一眼就看见了京郊行宫外修建的大片草场与茂密树林。

    有人声靠近,那齐腿高的青草从中与树林的树身间隙,隐约有动物的身影跃动。

    朝臣与后宫、女眷是分开来的。

    德妃在专留给女眷的区域最前端停下脚步,望着正在与皇上说话的武王,神色中是遮掩不住得意骄傲,回身时瞭过顾菀的眼风都带了些许轻蔑。

    她面向这回参与春狩的后宫妃嫔和宗亲女眷,俨然一副皇后的模样:“皇上已经同本宫商议过了,这片远离狩猎区的区域,是专给我们留的,还准备了许多匹温顺的矮马,女眷们可以在这儿骑马散心——自然,若是有那等女中豪杰,也可以去草场那儿与男儿们一块儿进行春狩。”

    “若是碰见什么麻烦,只管来找本宫就是。”

    说罢,德妃挥了挥手,就有不少宫女上前,手中端着装满了茶水糕点的木盘。

    “接下来,本宫带着你们瞧一瞧我朝士兵的风姿,然后就可以自行活动了——这些茶点是本宫的一点儿小心意。”

    众位女眷闻言都面露笑意,朝着德妃行礼谢恩:“臣妇/臣女多谢德妃娘娘。”

    德妃的下巴扬得愈发高起来,简直要用鼻孔来看顾菀。

    还未等德妃要与顾菀耀武扬威一番,侧前方的狩猎区就传来一声沉重厚撼的鼓响。

    ——是春狩开始前的展示环节开始了。

    照着从前的旧例,往往是掌有兵权的将领,带着军队中最为精悍的那一撮士兵,向皇上展示训练结果。

    也有京城中擅长骑射的青年才俊,自行训练,上场比拼,要是实在出色,被皇上一眼看中,那就不用参加武举,可以直接在军中获得一官半职。

    但今年是武王主持展示环节,自是以武王为主。

    只见武王换上了一身戎装,配上虎目浓眉,的确是威风凛凛的模样。

    身后是同样换上戎甲的士兵,排好阵形,在一阵阵急切的鼓点声与金铎声中,重心微沉,扎好马步,发出低沉的呐喊,一声声回荡在旷阔的草场之上,让人从心底就微微颤动,仿佛到了未见血腥的沙场。

    顾菀挑起了一点儿兴趣,伸手捻起一块核桃糕,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也是武王别出心裁,不同于往年单纯的士兵操练、展示武功,而是编排了一段剧情:武王担任的自是我朝将领,将手下士兵一分为二,一半做遵从武王指令的进攻状,另一半则扮演敌国将士,手持盾牌作抵御状。两方手上的长戈铁剑不断挥舞碰撞,发出清脆干决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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