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请等在马尔代夫
(一)
“听说了吗,外面有个魏洛晨在追桑夏。”
“又疯了,在H大,谁敢追她就是活腻了。”
“可不是,总有几个不怕死的,上次那篮球小子,现在还起不来呢,都躺两个月了。”
距议论结束后不到两个星期,魏洛晨预料之中住院了,绷带缠着胳膊腿,脸上同样挂了彩。我坐在病床前认真削苹果,细心剁成小块,插上牙签放到他手边。魏洛晨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嘴巴弯出笑脸,他说:“桑夏,你真好。”
“你不怪我吗?”
“别说得我好像很没风度,追你之前我就知道会被你哥揍,不讲理的是他,我怪你干吗。”
我垂头不说话,因为冬至就是我的宿命,他霸占我生活中的每个细节,不许和男生交往,不许参加同学聚会,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回家。这些并不因为冬至自私,而是十八岁那年,他加入了黑帮!
十八岁那年,冬至偷了一袋方便面,被切断了一根手指;十八岁那年,我抱着满身血的冬至,哭到黄昏落日;十八岁那年,冬至说:“桑夏,我可以爱你吗?”
我僵了半晌,喉咙干涩地挤出一个字:“哥——”
“我不是你哥。”他冷漠地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去,哈城的雪铺满街头,冬至走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渐渐变成一团黑影。我的眼里蓄满泪,呢喃他名字:“冬至……”
从医院回到学校已经晌午了,刚到大门口,同桌兼好友琪琪蹿到我面前,一脸紧张地说:“桑夏,你哥来了。”
所有女孩子对冬至都是又爱又怕的,比如琪琪,她曾经也是那么坚定不移地喜欢过他,只是冬至生性孤僻,目光凌厉,将众多少女的春心虐杀。我曾给无数学姐学妹当信差,每天十几封情书塞进冬至的口袋,引发的结果就是,我被他劈头盖脸地痛骂一顿,从此再也不敢做中介。
远远就看到,冬至坐在教室外的台阶上,头发卷曲垂下,穿了件黑色皮衣,他的左手永远戴着定做的四指手套,无论冬夏。见到我,他站起来,眼睛里是深不可测的探寻目光,问:“去哪里了?”
我直直地走向他,坦然道:“医院,看洛晨。”
“哦。”他轻声说,“晚上带你去看电影。”
“晚上我要补课。”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
冬至抿着唇,眼底一片落寞,他过来牵我的手,格外温柔的样子:“你生气了吗,桑夏?”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他。”
(二)
魏洛晨以前是跟我一个孤儿院的孩子,在我被冬至妈妈收养之前,他一直照顾我。后来他被上海一位富商领养,我们就断了联系,直到现在才相遇,他申请调来这里上班,其实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方便祭拜他妹妹,曦晨小时候,淹死在孤儿院的井水里。
那晚,我盯着课本发呆,冬至盯着我发呆,两个呆子坐在房间里,沉默中突然响起冬至的声音:“桑夏,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回了神,眼睛钻进书本里,不看他,我说:“你别这么敏感好吗?”
冬至咧着嘴巴笑,好似嘲弄般的语气说:“我拼了我的全部保护你,所以桑夏,你绝对不可以背叛我。”
就像一场赌局,他把所有赌注压在我身上,他的身家他的命,来换我的爱情。在我饥寒交迫时,双手伸进冬至的衣服里取暖,我说饿,他就去巷子口偷方便面,没想到遭窃的人是黑帮混混,切了他的小指头,从此以后,改变了我们的命运。黑帮大哥认冬至是条硬汉,逼他加入黑帮,妈妈病逝以后,他的软肋只有我,那些人总是在我周围盘旋,骑着摩托车骚扰,冬至没办法,才跟了明哥。
我第一次见到明哥,是在冬至二十岁生日会上,本以为黑帮老大都一副德性,但明哥却非常英俊,干净利落。他看着我,笑问:“你就是桑夏吧?”
冬至挡在中央,把我往他身后扯:“明哥,她只是个小孩子。”
冬至二十岁那年,我十七岁,只是他口中的小孩子,他警惕地将我藏在他修长的身后。随即传来明哥的朗朗笑声,他单手拍在冬至肩膀上,安抚道:“别紧张。”
许多年以后的今日,我都不敢告诉冬至,在那个冗长的隧道里曾发生过的事。我探望魏洛晨出来,准备乘坐地铁回家,可是钱包在人海中被小偷扒了,无奈下只能步行。幽暗的隧道亮着昏黄的光,无数车辆穿过,风扬起裙角,明哥的车停在我面前,他摘掉墨镜招呼:“桑夏!小孩子!”似乎像多年未见的朋友,那么熟络的样子。
在他一再要求送我回家的提议下,我上了“贼船”,我怎么能那么天真那么蠢,他可是黑帮啊。明哥笑得老奸巨猾地说:“小孩子现在该长大了吧。”继而,在我毫无防御的情况下,腰上一紧,后脑被箍住,我的初吻,断送于这条幽暗的隧道里。
气喘吁吁地跑回家,踉跄撞进冬至的怀抱,眼见惊魂不定的我,他皱紧眉头,我结结巴巴道:“冬……冬至啊,什……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他疑惑,“怎么了,跟贼似的?”
“没……没……”我转过身,走到饮水机旁接水,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狂跳。
冬至把我拉向他,杯里的水洒出来,溅到他的衣服上,他却全然不顾,抬起我下巴,指腹触碰我嘴角,竟有些微微刺痛,冬至变了脸:“怎么伤的?”
我愣住,总不能说被狗咬了吧。冬至的脸越来越难看,接近火山爆发的痕迹,我赶紧解释:“跟琪琪去餐馆吃饭,没看到碗边缺了口,把嘴割伤了。”
见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我发现自己真是说谎的小行家。
(三)
去接魏洛晨出院时,他瞄了一眼我嘴上已经结痂的伤疤,索性砸来一句:“被冬至咬的?”不等我开口,丫更生猛地下料,“不是吧桑夏,瞧你挺纯情一姑娘,没想到口味这么重,还玩SM吗?”
滚你丫的SM!我脸红脖子粗地站在大街上开骂:“你才玩SM,你全家都玩SM,带一起玩那种。”
魏洛晨笑得前俯后仰,我气得原地跺脚,愤然转身,霎那间,整个人呆若木鸡,街边停着一辆宝马,明哥坐在里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俩。他一定是听到我那句你全家都玩SM了,我的王母娘娘啊,这话从一黄花姑娘嘴里喷出来,太重口了。
正当我无地自容时,明哥扬了扬手,对我身后的人打招呼:“巧啊,魏警官。”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在喊魏警官!然后对恍惚的我眨了眨眼睛,便发动引擎扬长而去。这段日子,我几乎隔三差五地去探望魏洛晨,居然不知道丫是个警察。黑帮的妹妹跟一个警察来往亲密,简直荒唐,对我的质问,魏洛晨满脸委屈地说:“谁瞒着了,你也没问啊。”
难怪明哥那种笑容,魏洛晨接近我,一定是想利用我达到某种目的,而这个目的,会伤害冬至。想到这儿,我失去控制般对他咆哮:“离我远点儿,滚啊。”
尽管小时候,我感激魏洛晨,但倘若会威胁冬至的安危,我绝不允许。
回到家没看见冬至,打手机不通,心底从未这般惶惶不安,跑去他负责看的场子,台球室弥漫着浓浓的烟草味,熏得人极不舒服。进门口几个男人吹起口哨,冬至把球杆趴在桌台上,眼皮一抬望见我。他眉头紧拧,直起身走来,把我拖进休息间,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我整个人僵住,小声说:“你没接电话,我担心。”
他的手机揣在外套里,正好衣服扔在休息间,冬至翻看了几个未接来电,语气才变得柔软:“担心什么,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不是叫你别来这种地方吗,在家等我就是了。”
“冬至,洛晨他……是警察。”
“嗯。”他淡淡回应,穿上外套,原来他早就知道,在他把魏洛晨揍进医院那天,对方便坦白了身份。可是,魏洛晨打不过冬至吗?他也没告冬至袭警呢,想到此,我稍稍放松警惕,冬至从门后取下一件大衣,把我严严实实地裹好:“不冷吗,走吧,回家。”
窝在冬至胳膊里,特别温暖又安心,可是我从未想过,某一天,我会失去这只胳膊。
(四)
我大学毕业那天,冬至剪短了头发,露出他饱满的额头精瘦的脸,穿一件黑色衬衣,袖口挽在小臂处,目光锋芒,手捧鲜花走在校园里,像一头温柔的豹子,勾引少女发情。我突然很不应景地想到一则广告,一头豹子在荒原追逐一个女人,女人没命似的跑,问:“为什么追我?”
豹子:“我要急支糖浆。”
女人:“我没有。”
豹子掉头:“噢,追错了。”
此时此刻,我竟还想些乱七八糟的,接过冬至的玫瑰,他忽然把我拥进怀里,埋头在我耳边说:“终于毕业了。”我只觉一瞬恍惚,曾经我们说好的,等我毕业就结婚。
终于,我们要结婚了,冬至的嘴角常常挂着笑,改头换面后他比以前英俊了不少。我们收到最大的新婚礼物,是明哥送的,我当着众人拆开,望见盒子里那枚闪闪发光的钻戒时,万物凝固。
冬至的笑容不见了,很多时候他都坐在屋子里发呆,窗帘紧闭,呆呆地望着那枚钻戒,在黑暗中发光,然后他说:“明哥喜欢你。”
我僵硬地站在黑暗里,咬了咬牙,问:“所以呢?”
“让我们先把婚礼放一放。”
我微笑,苍白无力,应和道:“你决定吧。”
“桑夏。”他低哑的嗓音微弱传来,“你是真心,想嫁给我吗?”
这一句疑问,让我的心间一片苍凉。十八年了冬至,我从未想过要离开你,也从未想过把你失去。意识里,我们永远一双人,永远在一起,白首不相离。我说:“冬至,不嫁给你,我还能嫁给谁?!”
冬至扬唇,眼底一片邪光,把玩着手里的钻戒,说:“把它卖了吧,出国旅游,你想去哪儿?”
明哥的贺礼实在贵重,我点点头,伙同冬至将这货卖掉,出国的话正好足够。丫竟敢打姑奶奶主意,非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光想想我就得瑟了,望着冬至笑得一脸奸诈。思忖了半分钟,我说:“想去马尔代夫。”
“好,咱就去马尔代夫,再也不回来。”
未来多好,未来就是一次旅程,我们十指相扣,奔跑在时光的隧道中。我们异想天开地以为,也许逃得了,摆脱黑帮。可是第二天,冬至照常去看场,深夜未归,手机一直占线,我想去找他,又想起他的话:在家等我就是了。
所以我便等,等到有人敲门,我以为冬至回来了,打开,居然是魏洛晨,他满脸风霜的样子,说:“冬至杀人了。”
现在黑白两道满城找他,魏洛晨说虎皮死在他手里,与明哥势力相对的龙头老大。
“冬至不会杀人的。”我抓紧魏洛晨的衣袖,泪眼模糊,“他不会杀人,他说他要照顾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五)
录完口供从警察局出来,阳光下有个人格外耀眼,深邃的眼底映出我的脸,让我清晰地看见自己在他瞳孔里笑,笑得绝望、笑得泪流满面。
我说:“你就那么想要我吗?你真的喜欢我吗?你想怎么样你说啊,你要我跟你上床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不必拿冬至威胁我,不必搞成现在这种局面,我也什么都会听你的。”
良久,他才淡漠地说:“那就别哭了。”
然后我第二次上了他的车,进了他的房,爬上他的床。闭眼假寐的尚明猛地张开眼,目光凌厉,让我想起了冬至,为了冬至,我可以的。所以我主动贴过去,伸出的手臂被尚明握紧,狠狠握紧,他克制住想要咆哮的冲动,冷硬道:“桑夏,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救冬至,如果你松口说虎皮不是冬至杀的,那便不是冬至杀的。我心一横,蹭过去吻住他,却被尚明用力摔在床上,他反弹跳开,站在地板上望着我,眼底涌起恼火,低吼:“别在我面前犯贱。”
犯贱?我跳起来,失去理智般朝他嚷:“那你要什么你说啊。”
“在我身边就行了,我不会碰你。”他说,“我不想你恨我。”
门砰的一声关了,我缩在床脚抱着自己哭,他说得没错,我就是犯贱,我把自己搞得像个伟大悲情的女主角,打着救世主的名号做婊子,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此后,我让自己怎么妖孽怎么弄,化烟熏妆穿暴露衣裙,跟夜店里的小姐无疑。
我这副样子出现在堂子里,无数双眼睛看过来,尚明坐在皮椅中,深深吸一口烟,继而拧灭。他霍地起身,脱下外套麻利地往我身上裹,我挣扎着反抗,一口咬在他手背上,尚明闷哼一声,愤然将外套丢出去,吼:“有本事你就脱干净。”
我的确有本事,脱就脱,尚明不可思议我的举止,怒不可遏地向众人发令:“都给我把眼睛闭上,谁敢看我让他一辈子都睁不开眼。”
我原本麻木的心智,在这句吼声中彻底崩溃,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哦,因为前些日,我无意中从门缝里窥见一个妖媚的女人坐在尚明腿上,娇滴滴地问:“明哥,怎么偏偏喜欢桑夏?”他挑眉邪笑,指尖绕着打火机,轻描淡写地说:“因为她纯情。”
纯情你妹啊,我现在变成这副德性,你还喜欢吗?还对你胃口吗?不对的话你就放了我放了冬至吧。
显然,我是没那么好命的,我被他塞进车厢里,裹着一条毛毯跟绑架似的,油门一轰到家了,下车我就吐,吐得眼泪哗啦啦流淌。我家穷,除了步行,最多挤挤公交车跟地铁,草根少女会晕车。
可是,不懂行情的尚明以为我病了,确切来说,他以为我肚子里边窝藏了条命,丫脑子有病。我说晕车他还不信,然后我立马火了,扯着嗓门儿维护名节:“被你咬一口就能怀上,你当是唾液受孕啊。”
其实他怀疑我跟冬至已经那个啥了,可听我这么一闹,尚明笑了。
(六)
我随黑影追进弄堂,冬至穿一身黑色风袍,帽子挡住他眉眼,立于尽头。
艰难迈步,我站在至亲至爱的人面前,仿佛隔了万水千山的距离。他冷冷的,满目疮痍:“为什么,不等我回去?”
原来那晚,我跟魏洛晨前脚刚走,冬至就回来了,好不容易摆脱那些人回来,决定带我走。可是却阴错阳差,魏洛晨当时怕那些人没找到冬至找我麻烦,才将我带去警察局避一避。
我错过了一个跟他逃离的最好时机,现在个个关口都有人盯守,明哥的人、虎皮的人、警察局的人,若想离开,谈何容易。无奈,我跟冬至躲进一间小旅社,他从浴室出来,赤裸的上身赫然印着几条已结痂的疤。他受了伤,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鼻尖阵阵酸涩,我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踮起脚替他擦头发。
冬至垂下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问:“他没怎么你吧?”
“嗯。”我淡淡应道,不敢与他对视,专注地望着一头黑发,慢慢揉干。
冬至跟了明哥这么多年,还算了解他的为人。他喜欢桑夏,在自己生日会上第一眼,明哥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很明显了。冬至原本以为他不过一时兴趣,却没料想竟会这么久,这么深,深到甚至想设计除掉他。想到此,冬至心底一紧,双臂拥桑夏入怀,埋下脸藏于她颈项间,嗓音沙哑:“多希望,你还没长大。”还是个跟在自己身边,不宜恋爱不宜婚嫁的孩子,那样,就不会有第二个男人欲想霸占她,与自己争抢。
我蹲在浴室搓洗他血迹斑斑的衬衣,肥皂抹了一遍又一遍,冬至斜倚门框,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丝丝疲倦:“跟着我,从来没让你过一天好日子,幸苦吗?”
手上的动作变缓,我没有抬头,说:“同甘共苦啊。”
冬至蹲下身,双手伸进面盆里,同我一起洗衬衣,我盯着他修长的九根手指,眼泪砸进水盆里,叮咚响起。冬至抿紧唇,故意忽略我的泪,认真搓揉那节袖口。我用沾满肥皂的双手握住他,冬至抬头,对上我潮湿红肿的眼睛,他说:“别哭,我心里堵。”
可是看着那么漂亮的双手的残缺,眼泪就是止不住,冬至抽回手,清洗后擦干,利落地戴上定做的手套,走出浴室。
尚明的电话在深夜打进来,我躺在床上,冬至躺在地板上,任由手机一直响。我翻身趴在床沿,特别不安,小声问:“冬至,你说,我们会不会分开?”
“不会。”兴许是被吵得烦躁了,他抓过手机挂断,正要关机时,一条短信闪进来:“不想冬至完蛋,就回来。”
他盯着屏幕,眼里的愤怒烧成火海,明哥竟拿他威胁桑夏。
我看着短信的内容,看着冬至,在心里发誓,绝对不让他有事。没用的我,这一次,终于可以保护冬至。我很高兴,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尚明对我挺好的,虽然偶尔凶一点,至少不会打女人,而且,他长得没那么讨厌。
(七)
雪花落在指尖,没有融化,那晚,尚明站在大门外,迎接我回去,他说:“越来越讨厌冬至了。”语气冷冷淡淡,就好像在说:越来越讨厌冬天了。
那么讨厌冬天的人,会喜欢夏日吗?
屋里开着暖气,我坐在沙发上看尚明喝完两瓶白兰地,也许这种身份的人酒量特别好,所以他看起来一点都没问题。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清醒,却裂开一道伤,一把将我拽过去,放在茶几上,手指按住我肩膀:“你……会喜欢我吗?”
脑袋像被驴踢了似的,我多希望自己能跟空气一样透明,不过这个问题必须回答,我说:“不会。”谁会喜欢强抢民女的黑帮啊,除非脑袋真被驴踢了,况且,我是个比较有头脑有主见的姑娘,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够专一,我不是吹捧自己,我跟冬至的心一模一样,甚至,他比我想象中更加坚定。
醒来后找不到我的冬至,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停车场,举枪抵着尚明的太阳穴,而周围三把枪对准冬至,他却毫不畏惧地说:“明哥,兄弟都知道,桑夏是我的,为了她我才跟了你这么多年。”
我呆呆地望着,血液凝固了,尚明嘲弄地扬起嘴角,仿佛枪口下的脑袋不是他的:“冬至,别枉费了桑夏为你做的付出,我死了,你也不能活。”
“不要。”我近乎绝望地喊,声音却异常微弱,我不要任何人死,我要冬至活着,我说,“冬至,求你了。”
和当初你加入黑帮的理由一样,我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换你一世安好,只要你好,便是我的天荒地老。
从此,我是明哥的女人,形影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
而杀虎皮的凶手被警方逮捕,是明哥手下得力的神枪手,我当然知道里头的文章,但这些并不重要,只要冬至无恙,桑夏不伤。日落地平线,我站在泳池边,看着矫健的身影浮出水面,上了岸。我把毛巾披在他肩头,像一个贤惠的妻子。不对,本来就是,我们已经结婚了,没举办酒席,领了证而已。
尚明说:“只有这样,你才是我的人。”兄弟知道算个屁,要一纸婚约,国家证明。
我不喜欢尚明背上的刺青,他就一声不吭地跑去洗了,我不许他碰我,他就睡在另一个房间。那天他喝多了,摇摇晃晃闯进来,一股浓烈的酒气蹿进鼻尖,脖颈处赫然印着记吻痕,我有些烦躁地推开他,忍住脾气道:“玩够了?”
他笑,眼神混浊地看着我,说:“怎么,我老婆不肯履行妻子的义务,我出去发泄男人的需求不行吗?桑夏,你要为冬至守身如玉你尽管守,我没兴趣。”
我想我并没有,我只是保存最后的筹码,跟他换冬至的自由,我恳求他:“尚明,让冬至走吧。”
死寂般的沉默,他突然好像清醒过来,眼里是悲伤与落寞:“知道吗,只要你开口,我每件事都想满足你。我希望听到你叫我早点回家,不许有女人,不许抽烟怎样都行,可你跟我说的每件事里除了冬至还是冬至。”说完他腾起身,大步迈出房间,关门前无力地扔下一句话,“桑夏,别考验我,我快没有耐性了。”
(八)
说服冬至离开我只用了一句话:“去马尔代夫,在那里等我。”他抿唇成一线,那么固执地说:“一起走。”
一起走不了,我笑了笑,用力抱紧他,在他耳边低喃:“一定要等我。”
坐在车厢里,我呆呆地望着冬至的背影越来越朦胧,等我眼前清明时,已经找不到他身在哪里。飞机的轰鸣声划过长空,我的心突然异常轻松,耳边响起尚明低哑的声音:“现在,你满意了?”
回过头,我对他笑,我说:“尚明,陪我去个地方吧。”
他迟疑片刻,挥手示意司机开车,兜兜转转绕了几个弯,中途我去花店买了两束花,最后抵达墓地。将其中一束放到母亲坟前,我挽着尚明的胳膊,微笑着说:“妈,我结婚了,他对我很好。”尚明猛然僵住,我继续说,“冬至也很好,他去了马尔代夫,那里很漂亮。”
我是冬至妈妈收养的孤儿,这点尚明很清楚,但有件事连冬至都不知晓。我把第二束花放在曦晨坟前,照片上的小女孩儿才刚满五岁,她是我儿时的玩伴,还有个很疼她的哥哥。可是她死了,我们拎着桶去井边打水的时候,因为太沉提不上来,井口的岩石割破了胳膊,我疼得一松手,悬在半空的水桶因力度不够往下坠,就把曦晨拉下去了。
此时魏洛晨身穿制服,手捧鲜花,一脸漠然地走来。尚明看着他身后的大队人马,眸光一凛,我举起双手放在魏洛晨面前,我说:“曦晨是我推下去的。”
“桑夏……”身后尚明刚唤出我的名字,手铐已经落在我的腕间,我答应过魏洛晨,只要冬至安全离开,我便自首。魏洛晨这次回来,就是调查当年妹妹的死,他根本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说曦晨是因为水桶坠力栽下去的。
因为当年,冬至妈妈来孤儿院,想收养个女儿,可是在我跟曦晨之间犹豫不决。我望着那么慈祥的母亲,特别向往有个家,我不想总是挨饿受凉,我要离开这种地方。
所以我跑去偷听她和院长的谈话,在她们最后决定收养曦晨时,我变成坏孩子,怒气冲冲地跑出大门,完全没有看到魏洛晨站在一角,缩着小身子偷听大人们谈话,身为曦晨的哥哥,他当然希望妹妹能过好日子。
可是他的希望,被冲出去的我彻底毁灭了,我望着趴在井边小小的曦晨,将一只大桶丢到井里,然后,我就把她也丢到了井里。一个忌妒到失去理智的小孩,从未受过良好教育的小孩,向曦晨伸出了邪恶的小手,绊倒在井边,胳膊擦破了皮。
最终,我如愿以偿地离开了孤儿院,却背负着一身罪孽。
(九)
真相大白后,我说:“尚明,其实我一点儿也不纯情,小时候我就杀过人,你有吗?!”
尚明红着眼眶,里面装满深厚的情谊,他说:“桑夏,你宁愿去坐牢,也不肯跟我在一起吗?”
“嗯,我不能背叛冬至。”
还是冬至啊,他绝望地闭上眼,唇瓣一点点退去血色,变得苍白,变得脆弱。他始终闭着眼,不看我被魏洛晨带走,他身边的手下刚摸到枪把,就被尚明猛力按住。
他的声音如空气般虚无,说:“她想要什么,我都给,而她最想要的,就是离开我。”喉间哽了哽,他说,“桑夏,这是你最想要的,我能不给吗?”
清冷的墓地,他悲戚的言语,是如此绝望的放弃。
我虽怨过尚明,却最终恨他不起来,我的眼泪第一次为他而流,我们一样可怜。
原来爱与被爱,都变成一种不幸。
我在监狱里度过无数个春去秋来,仰望窗扉大小般的天空,和马尔代夫一样湛蓝。
你还在等我吗?
冬至。
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