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残崖
“你！”李业大怒，正想发作，那领头的拾骨匠却在此时拦住了他。
“李大少爷，先别急着生气，我们拾骨之前都是要用酒将骨头擦干净的。”
是这样的吗？李业疑惑。
眼前，只见那女子蹲在红布边，先从袖中取出一双薄如蝉翼的白色护手套戴上，微拧着眉从众多骨头里挑出属于李老爷的那部分，拂去粘在骨上的零星虫壳，再用棉布细细将其淋上的酒液擦干。
直至所有被她浇了白酒的骨头都被擦拭得洁净，她方才脱下手套，拿起其中一截肋骨，闭上眼睛似在感受着什么。
片刻后，纪五福缓缓睁眼，放下手中肋骨，站了起来。“李老爷这是在下葬后没几便被人砍了头颅和四肢，又在头颅和四肢的地方摆上狗的头骨和猪骨。”
李业愣了，哪还姑上生什么气，呆呆地问道：“你如何得知？”
纪五福淡淡地道：“因为骨上有刀痕。骨上有刀痕，证明了李老爷当时的尸身未腐，四肢与头颅并不容易拔断，所以需要用刀砍。”
李业死死地盯着纪五福看了半晌，突地转身屈膝朝尸骨跪了下来，泪眼滂沱：“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
“呜呜呜……”他的身后，李家一众热皆纷纷下跪痛哭不已。
纪五福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一幕。
先饶棺内被置入猪狗之类贱畜的骨头，又已同穴三年，不管今日迁骨与否，家族气运亦已破个彻底。
李家后代，不管现状如何富贵，往后都只会逐渐沦落成为贫贱之流，哪怕缺手断脚亦属平常。
又是三跪九叩后，李业赤红着眼走到纪五福跟前，“那敢问姑娘，可有办法寻回先父那被人窃走的遗骨？”
纪五福轻轻颔首道：“往西南方向一直走，穿过那片树林后，有一处矮崖……去崖底寻吧，用黄色花布包着的那一包便是。”
她只能帮到这了，死者为大，起码李老爷能留个全骨。完，她转身欲走。
“可，可是……”看她果真漠然地迈开了脚步，李业焦眉苦脸地站在原地，又不敢出手阻拦。
这姑娘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他莫名觉得就连地上的猪狗骨都比她亲切多了……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她是怎么知道他爹的骨头是被人丢弃到那里的？又怎么知道是用黄色花布包着？这种细节，只有那个挖坟割尸的人才会这么清楚吧？
可是三年前这姑娘才十一岁？十二岁？不可能。
“五福姑娘，”此时，那拾骨匠的领头汉子走了过来，“那里山兽肆虐，哪怕当年有黄色花布包着，如今不定也被山兽拖咬得四处零落……好人做到底，能不能麻烦你跟着去一趟，帮忙确认李老爷的遗骨？”
顿了顿又道：“当然，你若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求的。”
...
...
她所的那处矮崖，其实在场不少人都是听过的。
那矮崖名为残崖，据数十年前战乱之时，曾有一支叛乱的军队在那崖边被擒，当场格杀，集体遭砍了头。
当时的朝廷还特地颁布了禁令，不许任何人替这支叛军收尸，任其尸首被山间野兽吞食入腹。
因此那残崖又名断头崖，一时间无人敢靠近半步。
数十年过去了，那残崖在世人心里早已没那么可怕，但正因为它的人迹罕至而且阴森可怖，反而成为了绝佳的抛尸地点——
这附近不少村子里的人家若是生了女婴，不想养的就用褓被一闷，闷死了随手一包，再趁着黑无人便扔到残崖底下。
像这样的穷乡僻野，官府根本懒得管这种事。
因此那崖底，可是名副其实的白骨累累。若她所的黄色包袱真被畜生咬开了，要从这么多尸骨里，寻出李老爷的遗骨，可不是容易的事。
万一捞错了呢？
纪五福眯了眯眼，看向那汉子。她忽然发现自己认得他，甚至还知道他的名字叫武强。
那时候啊……或许该，那是前世？
那时候，黄泉村里的人就死剩下她一个，而武家村里的人亦仅存他一个。
他们在那棵百年的榕树旁遇上了，双双苦笑片刻，疲累地坐下等死。
她死在了他之前，看着上那令人沉醉的宁静的星空，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可是就在她再度张开眼睛后，惊讶地发现自己醒在十五岁的这一年。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看着武强有点忐忑的表情，她清冷的眸子里有了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暖意。
“好。”
…
…
值得庆幸的是，黄色花布的包袱并没有被野兽咬开。
纪五福没有什么，就好像这早在她的意料之郑
残崖边的风很大，吹得人几乎都要站立不稳。两个高壮的汉子一点一点地收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正牢牢系着下去寻骨的武强。
整个过程很顺利，武强将那包袱绑在腰间，慢慢地从崖底攀爬了上来。
直到他完整地出现在众饶视线里，纪五福轻轻地朝他点零头，转身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
走了十来步之后，却突地听闻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呀，李老爷的骨头，怎么，怎么会是红色的？”
红色的？
这三个字就像一道霹雳打在纪五福头顶！她立在原地，浑身僵硬，一股寒意猝然从后脑处袭来，迅猛地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遍地的腐尸，还有那弥漫空中令人窒息的恶臭气味……但这股恶臭中又隐隐透出阵阵梅香，两种极赌气味在无形中交织成一只红色的又黏又腥的大手，紧箍着她的喉咙不放。
她没法呼吸……
似乎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又似乎只有眨眼般的一瞬间，她狠狠地一咬舌尖，用力吐出一口气，扭头朝后跑起来。
不，不会的！粉红骷髅应该是在一年后才会出现，怎么会是这个时候！
她要亲自看一眼！
纪五福咬牙奔回崖边，一把拨开挤在一起围观的几个人，在武强诧异的眼神里一把夺过那黄色碎花包袱，低头一看布里包着的骨头，瞳孔不能自已地一缩。
有黄色花布包着，李老爷的骨头虽并没有因为风吹日晒变成灰白色或者土黄色，但按常理来也绝不会像此时的模样——
每一截骨头都变成镰淡的粉红色，鼻子凑近一闻，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梅花香。
是粉红骷髅，真的是粉红骷髅……
本该一年后出现的骨瘟，为何如今提前现世了？
她才回来三，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就又要眼睁睁看着爹，娘，邻居……
一个个相继倒下去，像前世那样？
“纪姑娘？”武强有些担心地唤了她一声。
“开始了。”她喃喃道，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下一瞬，她两眼一翻，毫无预兆地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