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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帝改制,在保证领治一城的著姓世家贵胄嫡脉上品入仕、另再可推选三名贡生,免院试州试会试,直入殿试的前提下,为天下寒门学子开了三年一次科考,设进士科,不再以九品取寒门仕。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春闱秋试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这些清贫学子十年寒窗,就是为了能有一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如今十年牛角挂书,一朝尽付虚妄,你说他们会如何?
前途无望,这四个字可以浇灭所有少年人的心头热血,也能让看似文弱的读书郎暴发出本不容于文人之躯的摧枯拉朽般的力量。
狂风起于青萍之末,骇浪成于微澜之间。宣熙十一年初,几个寒门文人在风平浪静的大胤九州掀起了第一道惊涛骇浪。
天子震怒,加御史台中丞裴元德为正二品昌州巡抚,即刻前往昌州锦都严查州试舞弊一案。擢天子近卫苏朗、叶星珲为大理寺少卿,同往昌州从旁协助。另派天子影卫四名便宜行事,拦路者,杀无赦。
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案子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天下所有的寒门学子都在看着,势必不能再派个士族出身的去查,否则无论结果如何,恐怕都难服众。届时若是有心人操纵舆论,后果不堪设想。
但昌州却又是世家大族最为集中的地方,昌州九城,除却州城锦都不为士族著姓的地望外,定康周氏,广陵叶氏,宜崇萧氏,裕春韩氏,颖海苏氏,各个拎出来都是能让九州震上三震的世家大族。
各方势力太过错综复杂,只一个家世不显的裴元德是压不住的,光昌州掌政州牧、掌军总督就是二品大员了,还有昌州的世家爵爷、贵胄嫡脉,万一这些人也牵扯其中,他拿什么压?
必须有一个实际够身份,又在表面上官职高不过裴元德的人帮他压阵,以看得清昌州这汪深潭里的水向,但旁人轻易也插不进昌州的势力去,天子手边信得过又能抽得开身派去昌州的就只韩澄邈和苏朗,韩澄邈为人沉默冷峻,不甚适合,能去的就只一个苏朗。
至于叶星珲,其实是听说苏朗要去昌州,自己请命跟去的。漓山从来避世,最避世家纠葛,所以漓山自身绝不会牵扯进昌州州试舞弊中去,那么叶星珲愿意去,自然百利无害,以他的身份和背后的势力,走到大胤九州哪里都不会被小觑,尤其如今出现了第六位大乘,漓山的态度和立场就更不容忽视了。
另外的四名天子影卫则是天子放在裴元德手里的保命令箭,帝王凶器,以血止血,以杀止杀,无人敢拦,但同时却也是架在裴元德头上的一把刀。钦差与地方勾结的不是没有,毕竟人人都有姓氏和家族。世家大族最是懂得,金钱权力欲望软肋都可以轻易瓦解人的意志,万一真的有什么,天子不得不防。
昌州锦都路远,他们一行的去途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宁昌两州交界,他们在驿馆修整,还未来得及归置,星珲就先见着了个熟人——特地来寻他的漓山水镜台首座长老,他吓得脸色一白,马上往苏朗身后躲,连片衣角都不敢露。
然而言老却不是来抓星珲回去的,抚了抚胡须,亲自给星珲斟了杯淡茶,当着苏朗的面,带了句东都境主的话:“莫怕,境主说了,此番不罚少主,只是有句话要问少主,此为宁昌之交,在此回头还不晚,少主可要回漓山?”
苏朗的心霎时一凛,星珲从苏朗背后探出头来,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老眼里只有淡淡的笑意和慈爱,他沉默了一会,握了一下苏朗的手,走到案前坐下,将那杯淡茶慢慢喝了,看着长老的眼睛:“不了,请言老帮我转告父亲,就说我有分寸,不会轻易湿了衣角。”
言老闻言笑了笑,轻轻摇摇头:“你啊,你都已经处在水中了,何止是湿了衣角?”也不等星珲再说话,又道:“境主让我带八个字给少主,世不可避,但凭于心。”
星珲微微怔愣:“可……”
“星珲啊,在水中的早不止是你一个人了,漓山也早就在了。”言老知道星珲想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你自小聪慧,还不明白吗?”
他放下手里的掌门令:“你父亲说,去岁你过生辰没回来,你长大了,出门在外总要带点儿东西傍身,你大师兄借过你一柄剑,现下你父亲再借给你一柄剑,算作是生辰礼,这两把剑,望尔慎之。”
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星珲一眼,方才起身朝外走去:“暗涛将涌,沧海横流,观无可观,避无可避,任凭于心,但凭于心。”
星珲看着言老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他离开漓山来帝都的那一日,父亲东都境主与师兄叶书离给他说的话。
暗涛将涌,沧海横流,其实早就没有谁再能独善其身,坐壁上观了,踏上去往帝都这条路的从来都不止是他一个人,还有整个漓山。
如果漓山真的想一直避下去,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会去帝都了。
他与楚珩不一样,入帝都的可以只是钟离楚氏的楚珩,而不是漓山的东君。但是他,不能只是叶星珲啊。
“你是漓山少主,身后是整个一叶孤城。”
“帝都水深,不要轻易湿了衣角。”
“你是师伯独子,自当入帝都。”
“漓山轻易不涉世事,但也不怕事。”
帝都路多水深,条条都是不归路,踏上其中一条就再不能回头了。人在沧海,又如何能不湿衣?
从来都是教他莫要“轻易”啊。
世不可避,但凭于心。
作者有话说:
大胤算是九品中正制和科举并行,科举起步不久,世家势大,现在这个局面是中央集权和世家分权相互妥协的结果。由于架空背景需要,这里的科举制度、官职制度与真实古代略有不符,不必太过当真。
第37章 狂风
宁州,一叶孤城。
天将破晓,东都境主叶见微在漓山断海一线天负手而立,混混沄沄的漓水自他脚下奔流不息,滚滚而去。
境主低头看着自己被漓水波涛打湿的衣角,长久沉默不语,穆熙云自身后走来,给夫君披了件袍子。
“我是不是错了。”叶见微抬头看着东方天际露出的一点鱼肚白:“或许不该让星珲去帝都的。”
穆熙云微笑着摇摇头:“哪有那么多或许,孩子们长大了,总要走出去看看的。如今不比从前,漓山这些年太打眼了,太多人看着,世不可避,也避不了,我们想独守一方安宁,可有人不想。前路如何谁都不知道,但万事总还有你我,九州终归是年轻人的,就让他们去闯一闯罢。”
流水触山石,溅起串串飞珠滚玉,漓山断海一线天处,水浪的每一次击石,都会在这一线山海之间回荡起苍茫剑意。
叶见微看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