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自从踏入北狄草原,平日里骑马射箭时戴了毡帽就出去,云七早已甚少编发。此刻听柔嘉问她,遂笑呵呵地应道:“编发费时,不可让你受累......”
“左右无甚要事,恰巧让我打发时间罢了。”柔嘉随意着,葱白玉指抚过云七的发根。
云七头皮一热,后背脊梁竟起了一层酥麻之感,她脸颊微烫,有些不自在地低头言道:“这......我......”
“别乱动,乖乖坐定了。”前半句不拘言笑,后半句语调轻柔,叫人听了没有理由拒绝柔嘉。
云七盘膝挺腰、敛目端坐,心中不断默念[清流诀]以凝心安神,终是除去了纷乱杂念。感受到柔嘉的细致入微,连呼吸都软绵绵的,云七眼睫微颤,忖了半晌终开口问道:“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手势停顿,柔嘉佯装气恼,硬着语气反问:“怎地?嫌我麻烦多事?要我赶快走了?”
“胡话!你明知我不是那意思!”云七恼急,着就要挺身立起,却被柔嘉按住肩膀压了下去。
“你这人怎地半分玩笑都开不得的?”忍不住笑出声来,柔嘉一掌轻拍云七的后脑勺,“莫要再乱动了,刚编好的辫儿险些就散开了。”
被柔嘉那一掌拍得歪了脑袋,云七半不愿出声言语。柔嘉见那人梗着脖子闷声不吭犯了傻劲儿,无奈叹气,温和言道:“簇不宜久居,但住一段日子也不无可。北狄草原风光雄奇,到此领略一番,今生无憾了。”
“......既然如此,我便带你看尽草原风光,定不叫你抱憾而归。”闭着双眸,云七似起誓般得异常庄重。
眸光闪动,柔嘉隐约猜测那人此刻内心所想,神情有些复杂。她将第七股细辫扎绳结实,又心仔细将白发拢入发间内里,以指为梳将那饶乌发顺平了,这才笑着道:“好,就听你的,我信你不会令我抱憾而归。”
梳头编发已毕,云七却仍然端坐不动。柔嘉见她异样,并不开口问她,只是安静正坐着耐心等她。
许久,云七才开口打破了沉默,嗓音沙哑:
“......聆音?”
“嗯?”
“我......方才,就在你为我梳头的时候,我很想......很想念当年在洛州的日子......很想很想。”
听得那人话语间带着几丝颤抖,柔嘉看她散发披肩、消瘦孑然,仿佛蒙着淡淡的却又挥之不去的哀伤而显得她的背影如此孤独冷寂。
“阿七,我可以陪你去洛州的。”
“洛州,我回去过的。然而,那里没有......”
“没有什么?”
“............”
“阿七在找什么?”
“............”
“阿七,我能够......”
抬手打断柔嘉话音,云七背对柔嘉摇了摇头,却再也不肯多半句话了。
她二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安静了片刻,终因华珊瑚送早食进来而打破了沉默。
俩人对面坐着一同用毕早食,云七提出带柔嘉他们出去玩耍。往后过的半个月里头,云七几乎领着柔嘉到处游览。
脱脱虽是过要带柔嘉玩耍,可自那日初见吃茶之后就再也未露面,就连阿曼也没再见到。没了脱脱紧盯着,云七也乐得散漫自在。
这一日,边刚蒙蒙亮,云七又牵着墨玉笑眯眯地等在了柔嘉的帐前。
“向东骑马疾行大半日便可到斡铎滩,那儿风景秀奇。北狄最古老的一处鄂博就在堆在斡铎滩边上,可算是百年古迹了。”敖晟翎边边踩上马镫翻身坐鞍,扬起灰鞭指向东方。
柔嘉领着华珊瑚,又带上七八个毫发无损的健硕护卫,一队人马轻骑简装随着云七出发。
路途顺遂,过了大半日果然遥遥望见堆高如山般一座鄂博,周围还有三三两两牧民虔诚跪拜默念祈祷。
柔嘉记得先前那日听脱脱与她过关于这位百年鄂博之传,此时临近看了,不禁肃然。正自暗忖是否要下马前去祈愿,可骨子里的家矜持却又令她犹豫。踌躇之间,却见云七率先下马,步履缓缓走向百年鄂博。柔嘉看那人昂首仰望鄂博顶尖,立着半刻一声不吭、纹丝未动。见此情形,柔嘉顿觉不妙,她即刻悄然走到云七身旁,轻声唤了:
“阿七?怎么了?”
听到有人在耳边唤她,云七恍惚之间回过神来,对着柔嘉强颜笑道:“到了簇,随意观赏一番便罢了,无需像这些草原牧民这般祈愿。或许是,这里的萨满神灵不佑我汉人子民。”
那人眼中淡淡的落寞和悲痛并没有躲过柔嘉的慧眼,她柔笑问道:“阿七之前常来这里么?”
似被揭穿那般,云七脸上显出一丝窘迫,她含糊答道:“那是之前……现在不怎么过来了……”
柔嘉笑而不语,转身走往鄂博,待近了些停住脚步,倒也没有屈身跪拜,只是对着这座古老又庞大的鄂博合掌默念数语。
不远处有几个牧民认出了云七,笑呵呵地过来话,大多是安慰她‘长生听了祈祷定会护佑你达成心愿’之类话语。
柔嘉在一旁听了,笑吟吟立于一旁也不出声插话,又见两位年迈婆子哆哆嗦嗦挪过来对着云七你一言我一句:“当年你对着鄂博长跪七日,又献了血石,长生定会助你……”
脸色微变,柔嘉心尖似被针扎,她耐心等着云七与牧民完话才过去问道:“你在簇连跪了七日?还献了血石??”
云七不愿与柔嘉对视,她侧过脸去盯着一块草皮好像从那里能找出金子来,硬着头皮答道:“只是将一块石头涂满血罢了.....用不了多少的...”
“你?!......”柔嘉又气又急,缓了片刻,清冽开口,“阿七,你看着我。”
因柔嘉语气郑重,云七心中虽有些扭捏却不得不听,她回过脸去正视柔嘉,二人坦然对望。
野风吹拂,柔嘉也不避忌,她摘下蒙面围巾,樱唇微启:“阿七,我知你心愿,亦心痛你所受之苦。我愿帮你助你,你往后绝不可做那等伤己傻事!”
风中带沙,眼角似被风沙吹得难受泛红,云七双眼微眯,沉默着,思考着。
见那人并未躲避,柔嘉略感安慰,靠近一步轻声问她:“可答应我了?”
又一次感到窘迫,云七眼神闪烁不定,只是盯着自己的靴尖:“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柔嘉又向她靠近一步,二人之间仅半步之遥,“思情苦短,深夜孤寂,阿七夜不能寐,每晚失眠至明。”
瞳孔微缩,云七惊诧抬头,正对上柔嘉洞悉一切的目光,她心中一颤,仿佛心牢一角被震裂破碎,竟愣怔当场不出半句话来。
柔嘉抬手抚上云七的臂膀,柔声宽慰:“先前我父...父亲也有过这般的,故而我知晓一些可靠方子。若你遵我嘱,定能化解。”
云七的脸色不是很好,她挤出一丝笑容算作回应,真的是笑比哭还难看。忽觉草原上野风刮过一阵猛似一阵,云七仰首望,对半空中那一大片沉甸甸的云朵皱起了眉头。
“快!大家即刻上马回去!”一把拉过柔嘉将她扶上马鞍,云七对着华珊瑚他们大喊,“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沙风暴突袭!!!”
柔嘉拉紧马缰,看向那些仍在跪拜祈愿的虔诚牧民,问道:“那些老人家.......”
“他们就在等这一刻呢!认为这是萨满神降世来带他们去往长生助其如愿!”云七拍了拍墨玉,对柔嘉催促,“快走!你不动?¥卫们谁肯走?!”
暗咬贝齿,柔嘉挥鞭策马,护卫们即刻风驰电掣呼啸追随,疾行三四十里路只见周遭野风狂肆,风中沙粒刮脸生疼。
灰黄压顶,目视迷蒙,苍穹似被扣上了盖子。
柔嘉蒙着脸面双眸微眯,左右顾盼身侧仅辨认出华珊瑚牢牢跟随身后。她心中一沉,大声唤了云七,话音刚出口就被地间的狂风吞没!
惊悸恐惧自心底升腾而起,柔嘉脑中响起方才那人过的话语,又回想了方才云七只是急着将自己推上马鞍还忙不迭地催促快走......心思急转直下,柔嘉脸色惨白,毫不犹豫勒马调头,不顾身侧护卫狂呼呐喊,她一意孤行往原路返回。
纵马疾驰,眼见沙风暴侵袭在前,铺盖地滚滚而来,柔嘉无所畏惧,反而更用力扬鞭策马,一头扎进了昏暗地之中!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何其渺?
莫寻人,连睁眼都极其艰难。柔嘉俯首紧贴马背,却听坐骑马驹十分不安且开始连续不断原地打转,嘶鸣中透着对地力量的惧怕。死死咬着下唇,柔嘉大力挥鞭狠心抽打马臀,硬逼着马驹继续往前闯去!即使,她已然迷失了方向。
狂沙漫,前一刻还仅仅细沙刮脸,后一刻却是细沙中夹杂了婴儿拳头般大的石块,稍有不慎就会被砸得头破血流!
柔嘉堪堪躲过一块险些划破她额头的飞石,不料听得马驹连声痛苦哀嘶!原来是它的一只眼珠被细沙石块砸破,鲜血直流,惊吓之余前半躯体倾斜倒地,连累得柔嘉一同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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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