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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攻心者我

    好大的一场雨,洗刷了这个不堪的人间。

    青古色的天,人横在雨雾间,四方是林,有雷鸣;大雨之后,我一个人站着望众生像。

    众生之下,死的,活得,无声的,癫狂的。

    有只蝴蝶向我扑来,它冲得这样急,最后撞死在我身上,碎在地上;擦过我脸的瞬间,留下一些细碎的,微不足道的痕迹。

    我蹲下,将它拾起,它的翅膀折在我掌心里——我分明没有用力。

    我将手反下,它笔直地掉了下去,沉入了绿水。

    蝴蝶死在了我的手上,萧欠成了我的禁脔。

    这个美丽的少年啊,终于要失去他唯一的庇护,从此被折翼困在我身边。他说他爱我,谁会信他的爱——他是游离在床第之间的骗子,他就和他的父亲一样不堪。

    这盘布了十叁年的局终于要开场了,只是好可惜,罗拾死了。

    如果他没死就好了。如果他没有早死,就可以死在我手上了。

    好可惜啊,现在留给我的只有一个将死的老情人,和一只艳丽的小蝴蝶。

    如果足够幸运,萧衍和罗拾应该能死在同一天。这算我送给未亡人的小小礼物。

    我还是太仁慈;用这样温和的方式,来送他往生。

    我的小蝴蝶,他这么依赖爱欲,那就送给他一个无与伦比的爱欲世界好了。让他完全溺死在其中,他这么脆弱,又这么空洞,他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单纯的小少年?一个眼中含泪的小少年?一个能将他从泥潭里扯出来的,如圣母似的小少年?

    我好期待啊。

    我将他们全部笼络到我的手中,我要先选一群乌合之众填补他腌臢的欲望世界;圣母的出场总是需要万丈光芒;圣母要与所有人都不同,他是洁白无垢的,他是美的,是脆弱的,是普度众生的高洁灵魂。

    蝴蝶需要一位如圣母似的少年,去撬开他封闭不堪的心门。

    人总是会爱上这样莫名其妙的人。

    然后他会忘记他说过他爱我,甚至忘记我的存在,如飞蛾扑火一般扑向那个小鹿般的少年,他们会相爱,会纠缠,会难以割舍——最后,会背叛我。

    他们会在叁楼做着一切爱意横生的事情,就像十叁年前的那个夜。

    浓稠的爱意,爱人间热络的摩挲与亲吻,游离在禁忌与道德间,挥霍着无尽的欲望。

    我的蝴蝶,会终于成为如我们父辈一般的人,在道德与自我当中苦苦挣扎。

    而我会看着,看着他们堕落沉沦,看着他们溺亡。

    萧衍护了一辈子的少年啊,终于还是走向了和他一样的命运。只是那两人没做出来的选择,最终回到他们孩子的手里。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这殉道者的命运。

    他选择道德,他付出惨痛的代价与他的爱人在一起。

    如果他选择自我,选择牺牲我们来成全他的自我,我就灭了他。

    一个没有勇气反抗,也没有魄力认命的人,早该灭亡。

    可人啊……人总是贪婪的,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谁都有自己的为难。所以怎么选呢?怎么选都是死局,选择总是伴随着牺牲。

    牺牲自己,或者牺牲其他。

    所以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紫就生在绿上,这场久违的春,在一场雷雨中潸然而下。

    我无能的蝴蝶,要死在这场春天。如果他能从我手里活下来,承担起自己与父辈的命运,就算他走出了闭环。

    可是废物又怎么可能从我手里走出来呢?他还需要一点调教。

    我要带他长大,要教他怎么活着,直到有一天,他有能力与我抗衡。

    我的蝴蝶,他一直活在靡丽的象牙塔中,自以为苦,自以为是的堕落着。我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没用,也不懂他为什么要将自己溺死于情欲世界里。他比我幸运太多,他比我拥有太多,我羡慕他有这样与生俱来的偏爱。

    有多少人愿意为了他惊世的面容与身体,孜孜不倦的去拯救他不堪一击的灵魂。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就有无数人甘愿做他的“裙下之臣”。

    他没有资格厌世,他要好好活着。

    ——不然剩下的苦谁来吃呢?

    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你凭什么能逃。

    那时候我才十四岁。

    我才十四岁。

    如果不是吃透了苦,谁又会疯成这样呢。这世上谁无辜呢,谁不可怜呢,谁不是刽子手呢。

    谁又不自我呢。

    谁不是借自己的手屠向别人呢。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圣人;只是你敢不敢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承担应有的代价。

    总有人是太幸运,生来什么都有,却不懂珍惜。

    也总有人太不幸,踌躇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最后万念俱灭。

    到头来,所有人都在一个池子里无谓的厮杀着,待万劫不复后才恍惚回神——原来,有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怎么也挣求不来的。

    我们笑他人,我们何尝不是他人。

    可怎么办,即便知道这些,却仍无法抵抗我心险恶。

    然后继续前扑后涌,入无间轮回。

    屠了这么多人,其实不过也是被屠的那个人。

    我可怜,也可恨。

    我到底活成了罗拾这样的——一条疯狗。

    长日将至,东方既白。

    天明,我仰了仰头,将手伸入被潮气沾湿的口袋,片刻后翻出手机。我拨通了一则电话,那方是温润的嗓音,那个慈悲如佛的少爷柔和地接应:“表姐。”

    “罗兰。”

    “帮我收个场。”

    少爷顿了顿,似乎带了星点的笑意,稍稍叹息:“好啊。”

    一切都将尘埃落定,那些或靡丽或苍冷的日子早已远去;只剩下记忆中那片泛旧的,斑驳的苍食色砖墙,与窗外铺天的月色,陈年的青藤椅……

    我想,我早已老去。

    我衰败不堪的灵魂,我行尸走肉的躯体,我倦怠的心脏。

    我毫无希望的一生。

    我的一生,好像就是在给人收场。我永远都在给人收场,除了给人收场,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永远理智,永远冷静,永远温和。

    我永远是依靠。好像永远不会疲惫,不会害怕,不会绝望。

    只敢如现在,借着某一刻,背着世界去发狂。

    其实我早就疯了。

    却一直小心的克制着……等待那场……

    那场我从未见过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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