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9节
那就以话本子的形式吧。
先将故事植入这具身体的识海,影响那个人的记忆,让她以为自己曾看过与之相关的书籍。
然后告诉那个人,未来发生的一切都是话本子里的剧情,她需要扮演其中一个角色,让故事顺利进行。
主角……
主角是裴寂。
出身低微,饱经苦难,性格阴沉,没有朋友和亲近的人,好像随时随地都在受伤。
不对,不能这样写,一点都不像话本子里的故事。
嗯,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寻得天灵地宝,身边无数红颜知己环绕,他却一概没有动心,一路降妖除魔,引得诸多长老纷纷惊叹……
就改成这样的故事吧。
至于代替我的那个角色——
哈。
恶毒女配,再合适不过了。]
宁宁曾经无数次疑惑,她对一路打怪升级、顺风顺水的爽文丝毫不感兴趣,怎么会耐着性子,看完那样一本大部头的作品。
原来打从一开始,那本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谎言。
没有什么一路开挂的剧情,裴寂因为血统饱受争议与排挤,从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每到危难之际,都是在拿命去拼。
这才是真正的,在无数个轮回里,属于他的故事。
宁宁总觉得心里难受。
[第两百零三次。
计划成型了。
利用回溯之法扭转时空,辅以替命之术,于三千世界召来最为合适的游魂。
让她代替我,承担必死的命运。
拜托,这次一定要成功。
让我活下来。
一定要救他。
一定要。]
可霍峤还是死了。
在这一次,他甚至死在了宁宁之前。
纸条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在一切的尽头,宁宁见到一道模糊的影子。
浅浅白雾柔和勾勒,现出与她相差无几的身形,那人定定望着她,看不出神情与喜怒。
那个人的形体在逐渐消散。
“然后呢?”
宁宁升不起别的什么情绪,站在与她相对的角落,语气是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的平静:“若是死劫被逃开……我会怎么办?”
对方没有回答,在空茫浩荡的识海里,掠过一阵清风。
被风吹落到她手边的,同样是张白色纸条。
那上面被人一笔一划,极其用力地写着:
[替命之术,一死一生。
若替命者抵消因果、勘破死劫,施术之人将受天道严惩,堕入无间地狱,承受恶因之果。]
这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无论成功与否,这数百次的因果与轮回,都会在今日落幕之际迎来终结。
“原来你想救他。”宁宁看着那张纸条,轻声道,“可现在的霍峤,其实与当初那个并不相同,不是吗?”
正与邪,修士与魔族,两段轮回里,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那个霍峤绝不会用陌生人的目光看她,不会以生涩的语调念出她的名字,更不会将她的死亡作为砝码,引裴寂入魔。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忍受着日复一日痛苦的轮回与死亡,可霍峤从来不知道。
对于他来说,“宁宁”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无论从前还是以后,彼此之间都不可能存在交集。
想来也是可悲,她轮回一次又一次,见到一个又一个霍峤,可那个陪着她坐在梢头看月亮的人,其实早就死在了开头。
无论哪一次重逢,霍峤都永远不会知晓,那轮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悬挂在女孩心里的遥远月亮。
属于十四的月亮,以及她不断追寻着的“明日的希望”。
“好可惜,没让你死掉。”
白影笑了笑,逐渐消散的身形已然模糊不清,宁宁听见与她一模一样的声音:“你可别指望我会道歉什么的……看见你的脸,我就觉得生气。真是好不甘心,差一点就能成功了。”
“你让裴寂受那样重的伤,也别指望我会原谅。”
宁宁把纸条攥在手心,语气里携了冷意:“你快离开了?”
白影幽幽望着她。
“里面不都写了?无尽炼狱之苦嘛,霍峤曾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总该如此的。”
她似是又笑了:“走了。”
在漫无边际、深沉如汪洋的识海里,随着最后一声话语落地,最后一抹影子也消散殆尽。
宁宁说不清心里的情绪,应得很轻:“嗯。”
晚风轻轻过。
第一缕朝阳的莹辉划破天际,在无尽风沙里,属于十四日的月亮,无声落下了。
第121章
秋风吹过敞开的窗户, 惹来一声吱呀轻响。
落叶好似飘荡的小舟,打着旋儿闯进房屋,即将落上床头少年鼻尖时, 被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握住。
房屋里幽谧宁静,在经历过无数恍惚的梦境之后, 裴寂是被疼醒的。
后背被天雷劈出的条条血痕仍在发疼,他的意识与神识皆是虚弱不堪, 想要动一动, 却发觉浑身上下都用不上力气。
眼睛上像是被蒙了层布,他睁不开双眼,也无法用神识感知周遭景象,四周都是黑漆漆, 伴随着撕裂般的阵阵疼痛。
最为古怪的是, 那道自小便存在于他脑海里的声音……
如今再也听不到了。
承影消失了。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忽然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戳了戳他脸颊。
裴寂认出那是某个人的指尖。
一旦视觉消失,其余感官就显得格外敏锐。
那根指尖冰冰凉凉,像沁开的一汪春水, 自他的脸颊向上移,来到眼尾泪痣上, 又戳了戳。
有人靠近了,将脑袋趴在床头,把床褥压得微微下沉, 他闻见熟悉的栀子花香气。
“裴寂, 温长老都醒了,你怎么还不睁眼啊?”
宁宁说话很小声:“虽然你就算睁了眼,我也看不出来。”
裴寂这才意识到,他被布蒙了双眼, 哪怕此时此刻恢复意识,也不会立即被发现。
宁宁用空出的左手撑着腮帮子,右手慢慢往下覆,将整只手掌都盖在他脸上。
她不敢用太大力气。如今的裴寂面色比纸白,好像稍微用力地一碰,就会哗啦碎掉。
想到这里,宁宁又忍不住鼻尖一酸。
当初死劫来临的时候,她被裴寂喂了迷药、蒙上眼睛,虽然目不能视,却能无比清晰感受到蔓延的血气,以及他身体剧烈的颤抖。
他之前一句话也没说,其实早就规划好了一切,想用自己的身死殒命,来成全她。
……真是一根筋的笨蛋。
可世上没有谁,能比裴寂待她更好了。
他们的大漠之行可谓损失惨重,一伙人好端端地去,回来时要么重伤昏迷,要么灵力干涸殆尽。
好在有那帮沙匪相助,一番曲折之后,总算把所有人送回平川镇疗伤。
至于现在,距离那日已过了七天七夜,他们一行人回了玄虚剑派,除开受伤最重的裴寂,其余人都已醒来。
“还不睁眼的话,”宁宁一眨不眨看着他的侧脸,指腹擦过眼尾深红的泪痣,“就变成最后一名了哦。”
当日天雷大作,哪怕晃眼一望都会觉得无比刺痛,裴寂硬生生迎上道道雷光,双眼理所当然受了重伤。
为防止醒来后被强光刺激,疗伤的长老特意在他眼前蒙了层白布。
因着那块纱布,裴寂眉宇间的深黑色戾气要小上许多,宁宁看不见他的双眼,只能瞧见高挺的鼻梁,以及习惯性紧抿着的薄薄唇瓣。
那嘴唇苍白得过分,微微向下压,因久病的干涩,裂出几道白色浅痕。
她突然很想抱抱他,想问裴寂是不是很疼,无论答案如何,都要告诉他,有她陪在他身边。
比之前所有时候都更想,他已经一个人太久太久了。
“我昨晚做梦,居然梦见你了。”
反正他睡着没了意识,宁宁干脆放飞自我胡言乱语,把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你之前不是说兔子鸭子吗?我梦到很久以后,我们俩住在一个种满花的院子里——那里只有我们两个,是属于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