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瞬息变
金乌低垂,暑热渐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帘,接着撞入时漾视线的是谢谨温淡的面容,他语声轻缓:“可要休息一番?”
时漾立时便拒绝了,转而将手攀上谢谨臂弯间,小声商议道:“夫君,既是游夜市不若在这处定间客栈,也免得晚间回返疲累。”
“漾漾拿主意即可。”
“方才瞧过了,再往前行上几步便有间客栈。”说着,她顿了顿住,面颊染上薄红,半晌才添补道,“想来定比先前所居的上房要好。”
谢谨倏然失笑,掌心覆上揪着他衣袖的指尖,揉了揉,“那现下差人去办,顺道定桌吃食,可好?”
“自是好的。”
在客栈修整一番后天幕彻底转变,稀稀朗朗挂着几颗星。
相较而言这块地域肉眼可见的热闹了好些,白日里因着过于炎热而闭着门的店家这会儿开始迎客,原本空旷的小道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行人交谈言语清晰的传入耳畔。
原本立在客栈门前还不知往哪头去的时漾瞧到什么,眼眸跟了半晌直至瞧不到踪影才堪堪收回视线,末了还是不甘心的扯了扯谢谨袖缘,“夫君,漾漾想要糖葫芦。”
自稻草杆上取下糖葫芦时时漾面上喜色几乎掩都掩不住,小心咬下一点含在口中,山楂的酸意被糖衣化掉大半,尝着格外新鲜,一点也不似儿时嬷嬷们所说的那般。
吃完第一颗她忽然意识到冷落了自家夫君,当即将糖葫芦抵至谢谨唇畔,笑眯眯道:“夫君也尝尝?是好吃的。”
谢谨顺意尝了一颗,瞧着小王妃颇为期待的神情,“好吃。”
话音方落,串满糖葫芦的木棍突然塞入手中,似是叫旁的事物吸引了去,连带着一直牵着的手都自掌心溜走。
谢谨垂眸瞧了眼虚握着的掌心,终是不曾有何表示,只疾步跟上。
时漾直接忽略了旁的摊贩,转而站至一处瞧着比较冷清的,与店家说了什么后直直拉挽上谢谨臂弯,“烦劳您好好捏。”
店家却是摆摆手,推却道:“夫人与公子乃天人之姿,实难绘出其之一二。”
时漾顺势拿起铺面上所摆的式样,“我瞧着很是不错,您放心捏便是。”
“这……”店家拭了拭额际渗出的汗渍,“这位公子您看这——”
谢谨视线自时漾所持那方泥偶上转开,明白了为何独独这家摊贩冷清的缘故,能将泥偶捏得这般的……有趣,也是极为不简单的。
索性她喜欢便是。
“捏罢。”
大抵这类泥偶也能与孰能生巧一词对上,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两个贴在一处的泥人便展露在店家手中。
他比了又比,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好…好了。”
时漾方要将其接过店家却又收回手,自铺面底下取出几色类似于胭脂盒一般的颜料来,“如若不嫌,还能添上些颜色。”
“怎会嫌弃!”
方才她远远瞧见只觉有趣,现如今才知竟还能添补颜色,且这一对儿泥偶愈看愈觉着讨喜。
趁着店家还未开口时漾忙道:“可否让我试一试?”
闻言,店家立时便将那颜料推至眼前,而后将那双干了大半的泥偶也跟着放在了铺面上方便拿取。
时漾取过毫笔沾取朱色,却未在挽发髻的泥偶上悬停,反而定在束发的那只上,犹疑半晌,朱色在泥偶上捏得难得肖似的唇瓣处划上重笔。
掌心深色之中显出独独一线艳色。
见与所想无异,时漾挪了半步靠近身攀之人,语声柔缓:“夫君往后要多笑些,同这副泥偶一般。”
沿路吆喝交谈声繁杂,可那句话却一字不差的落入谢谨耳中。
他微微阖眼,眸光微偏,定至时漾捧着的泥偶上。挽发那只的笑意满得将要溢出来,至于另外那只被添补了颜色的,似乎也因着身畔的明媚笑意而跟着鲜活了几分。
热风在这时倏然卷过,将后来的低低应声压至轻不可闻。
许是真的起了效用,在继续与店家交谈前她眼角余光真的瞧见了谢谨唇瓣浮现一抹极为明显的笑,完全不似平素那般转瞬即没。
将泥偶用手帕好生裹好后时漾自腰间取下荷包付了银钱,不等她再度将其挂上蓦地想到被遗忘的事。
她下意识扯了谢谨袖缘,踮着脚尖伏至他耳畔:“夫君,大抵还得去成衣铺子里置办两身衣物。”
“好。”
交谈间两人步伐调转,往先前不曾逛过的那一面行去。
几乎同时,边畔迎来一人,将一袋沉甸甸的钱袋放至泥偶铺子的铺面上,极快道:“我家公子的谢礼。”
不等店家反应,那人隐入暗处,再不见踪影。
回返途中,时漾又顺手买了几样点心,大抵也是晓得自个儿一时吃不来便索性央店家以油纸包好,再毫无负担的往谢谨手中塞去,并甜声讨好。
又往前行了莫约一炷香的功夫,成衣铺子的招牌显入眼前。
进店后两人被引进上房,各式女子衣裙在此展现出来,时漾端详几分后心中明了,这处的衣裳布料要比在外间所见的好上许多。
不过——
她微一思忖,终究还是贴近谢谨小声与他商议起来:“漾漾想试试男装,出行大抵也会方便些。”
见身侧之人颔首时漾立时面泛喜色,招来后在外边儿的掌柜,“劳烦,要两身男装。”
许是怕掌柜取错了,她轻诶了声,点了下谢谨后又指向自己心口:“一身给那位公子,另一身……”
话还未说完掌柜便匆匆离去,不多时便取来两身男装,皆是便于出行的样式。
一玄青,一荼白。
时漾道了声多谢端过漆盘,半央半推的将谢谨带入里间,取过玄青递与他,“夫君换上罢,漾漾去另一处换。”
说罢,她指尖点了点荼白那件男装。
阖上门扉,时漾三下五除二褪了身上繁琐的衣裙,迅速换上了男装,再抬手去取发髻上的钗环。
随意束了个高髻,去取搁置在旁侧的发簪固定时她手腕微微顿住,指尖随之自先前所挑的簪子上挪开,转而拾起先前谢谨所曾那只玉簪。
但随即,她发觉自个儿再不能动作,力道也跟着逐渐减退,连带着并未束好的发髻也松泛开来,发丝倾落。
口鼻被捂住的那一息,时漾心绪并未慌乱,脑中只回旋着一句话。
好在不是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