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化宋 第146节
画宗的皇后这次也在乱军之中不知所踪,连尊个太后的人都找不到。无奈之下,在张叔夜的带领下,他们将先帝的孟皇后从寺庙里迎接出来,尊为太后,稳定人心,然后一番争论,商议好了人选,请了太后懿旨,便由张叔夜为首领,带着人马出城,涌向洛阳。
没办法,京城之中,已经没有五服内的近宗了,但是,西京那边,有一位极为合适的人选。
他在宗室里威望极高,宗室身份也是如今最高的,还有子嗣没有被辽人带走,且风评甚好,连城中皇后,也支持让这位宗室前来主持大局。
只要将这位请回来,朝廷便还有救。
……
洛阳城中,已经被调任知西外宗正司的赵仲湜正猫在房里,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枚剔透的血珊瑚玉佩。
先前大乱,他的好几个儿子都被抓去了辽国,如今膝下空虚,宛如孤寡老人。
老大前些日子出去了,不见人影,唉,我的儿啊~也不知虎头他们如今过得怎样了,那般严寒之地,能不吃吃饱,能不能穿暖……
第198章 兄弟情深
大雪纷飞中, 两支队伍从一条大路的两边擦肩而过,各奔东西。
一队人数不多,快马加鞭向西而去,一队衣衫破旧, 还有许多俘虏, 被捆住手腕, 串成一串, 在士卒的看守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东南蹒跚而去。
俘虏们那被冻得青白的脸上带着无穷的痛苦之色, 而鞭打催促他们已经成了方腊军中一项美差, 被人争抢, 需要轮换。
对于曾贱如野草的他们来说,还有什么, 是能比报复这些贪官奸邪更能出一口恶气的事情呢?
他们受的惩罚,比起他们做的事情,不知要渺小多少倍。
方百花发现这能凝聚士气后,便更无阻止的意思,只是吩咐,收拾可以, 别让他们死了, 至少在回到江南之前, 别让他们死了。
而另外一支队伍,则一路畅通无阻, 去了西京洛阳。
洛阳城中, 赵仲湜一家正在收拾收拾,准备新年——就算儿子们不在身边, 年总是要过的啊。
皇帝被擒的事情暂时还只是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传播, 最近关于乱匪的消息很多, 鱼龙混杂,真假难辨,所以那支传旨的队伍,经过了洛阳守备的严密检查。
随后,洛阳尹恭敬地将这支队伍引入到了赵仲湜家里。
赵仲湜见是张叔夜,有些惊诧,但为官多年,还是立刻摆出和善的笑意:“竟是张尚书,远道而来,不知是何事啊?”
这位和他的七儿子在密州时就交往甚密,后来还把自己表弟也拉入伙,如今又来找他,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张叔夜神色肃穆,看到赵仲湜,突然一掀官袍,虔诚地行了叩拜大礼。
这一下就把赵仲湜给整不会了,他皱起眉头:“这,张尚书你这是作何?快起来说话。”
张叔夜虔诚地起身,将太后懿旨送到赵仲湜面前:“郡王殿下容禀,先前国君受辱,为贼所掠,朝中众人惶惶,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朝中,以您身份最高,威望最足……”
赵仲湜越来越头皮发麻,急忙大声打断道:“你这是胡说什么,我一闲散宗室,哪来的威望身份,莫要害我,您、您还是另请他人吧。”
说着,连旨也不接,把张叔夜推搡就往外撵。
但张叔夜虽然是文臣,却是武将出身,往那马步一站,赵仲湜怎么急都没法将他推出去,一时在对方怜悯的目光里满头大汗。
看他如此着急,张叔夜不由劝道:“郡王,如今朝中无人,已是摇摇欲坠,这国赖长君,是天降大任如您,既然天意如此,您又何必推拒,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一派胡言!”赵仲湜怒道,“我一无根基,二无法系,三无兵丁,四无钱财,被放上去也就是一个图章,说不得便被谁随手废了,你今天就是说破天去,我也不继这位置!”
“郡王啊,你不继谁继?”张叔夜苦口婆心道,“我如今还是好言相劝,等秦凤路、太原等地刘家军、种家军过来,就要用刀兵说话了。”
然后他又摆事实讲道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管是为了小家,还是为了王室,又或者为了天下苍生,反正就是要他继位。
但赵仲湜就是油盐不进,说不去,那就是不去,到后来两边说出了火气,赵仲湜干脆让人把他们赶了出去,反正就是不继位,说什么都不继位。
张叔夜当然不会就这么放弃,一连上门两天,都吃了闭门羹,到第三天的时间,从关中与太原都有军队飞速赶来。
丘八们一番合计后,也都同意支持赵仲湜上位,这位太名正言顺不说,功高莫过从龙啊,他们这些拥立的将士在新皇上位后,能少了功劳么?
于是在也吃了一次闭门羹后,老兵们便不和老赵讲道理,直接大军冲了进去,拿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简陋黄袍就要往老赵身上披。
“诸位听我一言啊,必有真主继位!”老赵声嘶力竭地反对挣扎。
但丘八们哪听这些废话,一怒之下,就要霸王硬上弓,就要把老赵拥立上皇位。
赵仲湜几乎绝望,不得不抽刀抵颈,表现出誓死不从的意思。
这终于还是把诸军吓到了,最后各退一步,赵仲湜先去东京城摄政,如果一个月内,没有比他更合适的“真主”,他就得登上皇位。
赵仲湜无奈,只能含泪同意,当了这被强扭的瓜,随他们去向东京城。
这一番挣扎中,他的妻子种氏仿佛寺庙里的泥菩萨,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一下——谁让要把自己家男人推上皇位的丘八里,有一位是她种家的长辈呢,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难啊!
……
一行人进入东京城,说也奇怪,这座城池虽然在短短两年里被兵峰扫了两次,却没有遇到什么大的兵灾,基本完整保留,让前来勤王的诸军纷纷叹息,这样一座雄城,怎么也能守了一年半年啊,先前那位皇帝究竟是废到了什么程度,才能两次被擒啊!
如此壮举,将来史书,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赵仲湜入了宫,见了如今主持大局的孟太后,按理,他的辈分还要比太后高一辈,对当年的事,自然也知之甚详。
当年神宗变法失败,壮年而逝,继位的哲宗皇帝年幼只有八岁,大权都被高太后掌握,还找了一个哲宗不喜欢的皇后,后来哲宗亲政,便找了个由头将皇后废为庶人,换了新后,可惜哲宗死得更早,二十五岁便去了,让他的弟弟,当今皇帝继位,孟皇后却只能出家修行。
却不想,先前皇帝带着百官和后妃逃亡,乱军之中,都没能逃掉,反而是孟皇后留下来。
面对这种局势,赵仲湜与孟太后聊了几句,才知道孟太后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本不想理会俗事,自然要赶紧将手头的麻烦甩给他。
赵仲湜听到这,就知道这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但他还是召集了百官,问要是他继位了,皇帝回来不好办,不如他暂时摄政,等皇帝回来了,再还位于真主。
但这个意见立刻就遭到了众人的强烈反对。
大家的意思,就是皇帝若真的回来了,最多就将他尊为太上皇,重新继位那是万万不可的——简单说,大家如今都已经回过味来,那位陛下,那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继位二十年,人干的事是一件不干,若他回来再被俘虏一次,大宋还有什么威严可言,怕是真要灭国了。
在这个意见达成之后,赵仲湜对继位的事情终于不那么抗拒,但他在散会后,悄悄留下了张叔夜。
这过了好几天了,他在惶恐之余,终于琢磨出那么一点不对劲来。
“你,是虎头的人吧?”赵仲湜直截了当地提问。
张叔夜不由得敷衍道:“臣是大宋之臣,自然也是您和您诸子的臣子。”
“果然!”赵仲湜不由地提高了声调,“先前他说是被抓去了辽东,但以他的本事,居然不能逃出来,我就不信,还有这次,那郑州县城再小,也不可能两天便被破,真当禁军都是吃白饭的么?先前老大让我来洛阳,我就说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你、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张叔夜顿时犯难,有心替公子遮掩吧,小公子又是人家的亲儿子,要是继续骗总归是不太好,万一人家父子和解找他秋后算账呢?
不替公子遮掩吧,这影响了父子情分,总是对小公子不好……
于是他折中道:“郡王熄怒,实在是先帝倒施逆行,天下苍生苦其久矣,小公子才为了这天下人,用尽手段,做到如此,还将这至尊之位让给您……”
“我要他让了!”赵仲湜大怒,咆哮道,“我可谢谢他让我了,你让他来,让他来,看我怎么收拾他,这小畜生,都是什么事,他自己乱来就罢了,我这些年给他赚钱养家,他倒好,拿我当筏子,就他那千般诡计,用得着在我这走一遭?你让他来见我,我来跟他说!”
张叔夜略一思索,试探道:“殿下,小公子还在江南平定方腊,但大公子在京,您要不然,先同他说?”
“士从?”赵仲湜一怔,“他不是有事出、出门……”
他那声音渐渐弱下去,火气却狂涌而起,这全盘的事迹在他心中转了几个圈,一时转过身,拿着手上习惯性把玩的珊瑚就猛然砸到地上:“好啊,好啊,老大居然也掺和在这里边,我说虎头怎么能这么远把事情做得这么好,原来是他也上了贼船,你让他来,让他啊!”
张叔夜看他怒火冲天,不由轻咳一声:“行,我这便去告诉大公子。”
唉,为了小公子,就先拿大公子给这位即将登基的陛下消消火气吧。
也算是敲打一下大公子,虽然大家都在小公子手下办事,但大公子也得知趣些,大家认的都是小公子,您可不要起了夺嫡的心思。
那位五公子倒不让人担心,毕竟那么傻。
小公子太善良了,让他小心王权争夺他一定不喜,做臣子得,得随时帮着看着才行啊!
对了,小公子最近新产了一种金创药,对外伤甚是有效,可以提前给大公子送过去。
……
京城之中,正在头疼怎么去见父亲的赵士从猛然打了个喷嚏。
他心中犯愁,这事母亲还帮不了忙,兄弟们也都不在,这谁能帮他分担一下父亲的火气啊,要不然,等小弟来了,他们兄弟一起去请罪?
第199章 请你自由的
赵家大哥本来还在想着怎么消了父亲的火气, 谁知没过多久,张叔夜便来告知了他一个不亚于天崩地裂的消息。
“你、你……”赵士从指着张叔夜,气得手指都颤抖了, “我为了阿弟, 殚精竭虑,不惜此身, 千里迢迢前来相助, 如今大事成了, 你们便过河拆桥,上房抽梯, 这世上还有正义么, 这世间还有天理么?!”
张叔夜自知理亏,不由低声劝慰道:“大公子啊, 你的怒气我可以理解,但如今郡王才是真的苦主,也是你的生父,这世上也只有你能去劝劝了, 这受点皮肉之苦, 也是孝道啊……”
赵士从大怒:“说得好听, 怎么不是你来受这皮肉之苦!?”
张叔夜柔声劝道:“这不是为了大局么, 大公子啊, 与其在这里与老夫我争辩, 您不如早做准备。”
赵士从气极道:“准备,这还能做什么准备, 去提前买口棺材么?”
“自然不是, ”张叔夜低眉敛目地道, “比如多穿点衣服, 自己带几块界尺请罪,选宽些的尺子,打在身上就不那么痛,还有老夫这里有些新药,是密州新出的,消肿止痛……”
赵士从指着张叔夜,手指抖了几个来回,终是放下手:“说,还有什么办法?”
张叔夜眉眼间自然地带上笑意:“可以喝几口酒,吃了酒,也没那么痛,还有要遣散周围侍者,万万不能让仆人来打……”
赵士从冷着脸,看这老头的那带着几分眉飞色舞的神情,暗自咬牙,决定弟弟若是回来,他决计是不会去帮着拉一把的。
但事情还是要面对,赵士从穿着带着几分蓬松的袄儿,多穿了几条裤子,背着木尺,忐忑不安地入了皇宫。
看到老爹那仿佛要清理门户的模样,赵士从没有酝酿,自然地大哭扑上去,低头就磕在老爹面前:“爹爹,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打死我吧,你可不生小弟的气啊!”
“你弟弟我自然不会忘记!”赵仲湜哪会看得上那几片短木尺,在等好大儿前来的这一个时辰时,他可是把大杖给准备好了,连怎么打,怎么追,都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了。
于是,手拿凶器,杀心自起的老赵露出了狰狞的笑意,“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是做不得的。”
他手中大棍挥下,惊起了一道破风之声。
同时响起的,还有赵士从撕心裂肺惨叫。
本来他还想跪上挨上几棍,让老爹消消气,但在挨了第一棍后,这位赵家嫡长子瞬间如兔子一样从地上跳起来,根本没有再挨上几下的勇气。
这么痛,书里那些英雄是怎么挨住的?
天可怜见啊,他长到三十多岁,还是第一次挨打,受不住啊……
“你还敢跑!”赵仲湜更怒,追着儿子就又是一棍。
惨叫之声,久久回荡在东京的宫廷里。
张叔夜不由得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