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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就迎面碰上了正过来的姜黎阿香。三个妇人,两个孩子。他站在原地,这三年多以来,在秦泰媳妇儿眼里头一次不像个活死人。原来这个人,是有眼泪的。
姜黎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停住了步子,看到他现在颓然的样子,心疼到呼吸不畅。可她也生气,喜恨交加,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看沈翼站在院门处不动,只好自己走过去,到了他面前,哑着嗓子问了句:“这么多年,你还活着?”
沈翼说不出话来,在听完姜黎的质问后,又有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声音清脆痛感真实,扇得他脸边头发徐徐飘起。他看着姜黎的脸,除了眼里有泪光,其他什么表情也没有。而后他忽抬起胳膊,把姜黎揽进了怀里。见到了她,便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哪怕现在能抱她的,只有一条胳膊。
姜黎伏在他怀里,终于绷不住情绪哭了起来,肝肠寸断。手里攥着他胸前的粗布麻料,哽咽着跟他说:“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吗?”
沈翼眼角的眼泪也往下掉,他把下巴抵在姜黎的头顶上,好半晌才开口说:“对不起。”
他以为她会忘了他,会叫老皇帝给她找个合适的人成婚,从此踏实度日。他不想回去,一是不想与她同城陌路,二是自己断了条胳膊,已经与废人无异,一直在自暴自弃。他留在这里,折磨自己,也折磨秦泰。他没有想到,她会来找他。
阿香在旁也早哭成了泪人,福哥儿不知道为什么,伸手给她擦了一下眼泪,忽问:“阿香嬷嬷,娘抱的那个是谁?”
阿香听他说话也才想起他来,这便把他放去地上,跟他说:“快过去,叫爹。”
“爹?”福哥儿不敢相信,“我爹不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么?”
阿香擦擦眼泪,把他往前推两步,“他就是了。”
福哥儿一直想要爹,但一直没见过爹。他想象中的爹,应该是穿着金甲,手握宝剑,身骑战马的大英雄。而现在这个爹,却是一身粗布麻衣的糙汉子。他站着看沈翼,看到沈翼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父子俩四目相对。而后,福哥儿便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这便相信了,这就是他爹,因笑起来,忙冲他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仰头看着他,叫了声:“爹。”
姜黎看他过来了,便放开了沈翼,抬起袖子擦了一气眼泪。沈翼这便弯腰一只手把福哥儿抱了起来,而后一直盯着他瞧,大约与福哥儿是一样的心情——这真是我儿子?
福哥儿没有姜黎沈翼阿香她们那样的久别重逢的情绪,他只有终于有爹了的简单高兴,所以也一直盯着沈翼,笑得跟花一样,问他:“你真是我爹吗?”
沈翼也看着他,能看出他是像自己的。心里暖烘烘的,回问他:“你爹叫什么名字?”
福哥儿毫不犹豫道:“叫沈翼。”
沈翼这便笑起来,“那我就是你爹了。”
父子之间的相认是温馨的,因为福哥儿不会哭,说的每一句话都天真简单。他只有认爹的喜悦,因而也叫沈翼伤感不起来。他被沈翼抱着,还会去伸手拽他的空衣袖子,问他:“爹的胳膊呢?”
原本觉得这是伤疤,他因为自己断了胳膊的事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但这会儿被福哥儿问起来,却也觉得没什么了,回他的话说:“打仗的时候伤了。”
福哥儿听了话一副了然的表情,然后又道:“那娘和阿香嬷嬷还有祖母,都没有骗我,爹是个在战场上杀敌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沈翼想摸他的头,却没有手,只好凑过额头去,碰了碰他的额头。这时,沈翼已经抱着福哥儿进了院子。姜黎和阿香跟在旁边,也没打扰他和福哥儿说话。
那边儿秦泰和他媳妇已经在井边洗碗了,她媳妇儿小声儿,红着脸说:“他们是这种关系,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你不知道,来之前我还在她们面前说了债主好多坏话。”
秦泰看看那边已经有些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跟他媳妇说:“又没说假话,怕什么?我还嫌说少了,说穿他的老脸!”
秦泰媳妇打他一下,再不说了。两人洗了碗,只觉不该再打扰人一家三口团聚,便招呼了一声要回家去。那边儿阿香呢,也不想掺合在里头,便跟了秦泰一块儿走。留下姜黎福哥儿沈翼三个,让他们自个儿腻歪去。
人走后,沈翼又和福哥儿咿咿呀呀地说了一通话。等到要跟姜黎说话的时候,姜黎便道:“男人都一个样子,有了孩子忘了媳妇儿。”
沈翼想把她往怀里揽,可是没有手。姜黎好像瞬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自己挨了过去。她本来还想质问他这些年为什么不回去,可现在看到他在这里过成这个样子,便除了心疼什么质问的心思也没有了。
两间土木搭的茅草小房子,膝盖高的篱笆院儿,一口锅灶,一张桌子一张床,再没有其他的东西。而这院子里,堆满了柴火,有劈过的有没劈过的。所有的这些,就是沈翼现在的生活。
姜黎和福哥儿陪着沈翼在他这残破不堪的小宅子里呆了半日,偶尔会有来拿自家柴火的乡邻。沈翼在这里每天都发疯似地劈柴,人家自然也都是不用白不用。但今儿见着姜黎和福哥儿,便惊讶了。出去就说,北边儿那断臂家里,来了个神仙一样的女子,还有个小神仙一样的孩子,真是叫人羡慕不已。
到了傍晚,秦泰又带了东西过来,说要给他做饭。姜黎看秦泰的神色就知道,被沈翼折磨得够呛。沈翼这会儿没心思折磨他,便说:“今儿你去你家吃。”
秦泰听他说出这话来,自然高兴,拜佛祖拜菩萨,谢天又谢地。这就把沈翼姜黎和福哥儿领着去了他家,阿香这会儿也没走,便几个人一桌,热热闹闹吃了晚饭。
晚饭吃完的时候天已经煞黑,要回城南的旅店还得耗费时间。外头又冷,秦泰便与他妻子留姜黎阿香带孩子住下,但不留沈翼,只说:“咱家就还能腾出两张床,你就回家睡,好吧?”
沈翼却偏不走,秦泰没办法,只好多烧了几锅开水,让大伙儿都洗漱歇下。他家确实还能腾出两张床,因帘子拉起来,阿香睡了一张,沈翼姜黎和福哥儿三人挤了一张。福哥儿挤在姜黎和沈翼中间,躺在姜黎怀里,让两个许久不见的人颇有些烦恼。
姜黎在床上躺了一气睡不着,便小声跟沈翼说:“睡得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