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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侯夫人与杀猪刀 第173节

    当初险些把她和长宁逼到绝境的,便是仗着律令试图侵占她父母留下的屋宅的樊大一家。

    她是个抗摔抗打的,这一路再多坑坑洼洼,她深一脚浅一脚也走过来了,但这世间,多的是没走过来的孤女。

    长宁似被樊长玉那话鼓励道了,当即又开始嚷嚷:“阿姐阿姐,给宁娘请个先生吧,宁娘想念书!”

    樊长玉得闲时,还能教教两个小家伙,一忙起来,自是顾不上了。

    她寻思着,宫里一时半会儿应当也不会让她们外调,便道:“成,改明儿就给你请个先生。”

    长宁笑容都快裂到耳根去,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阿姐最好了!”

    樊长玉见长宁蹦跳着要去找俞宝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不由也是摇头失笑。

    正好谢五送书回来,樊长玉便对他道:“小五,你留意一下京城内有没有合适的夫子,我想给长宁和宝儿请个西席,暂且教她们读书写字。”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用请那些学识渊博的有名夫子,两个孩子都还小,请那等先生来,是屈才了。”

    谢五一一应下,但神色有些微妙。

    樊长玉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册书,她困惑道:“郑将军没要?”

    谢五道:“不是,当初李太傅家的公子赠了您几册注解的兵书,您赏给底下的将军们看了,这本传到了郑将军手上,我方才去送书,郑将军便把这册兵书让我带回来了,说是还给您。”

    樊长玉不由皱了皱眉,李怀安赠她兵书的事,她都快忘了。

    当初那几册兵书,也的确是赏给了底下人的,但郑文常那人一根筋,约莫是觉着又找她借了书,心中过意不去,才把这册给还了回来。

    樊长玉也没当回事,道:“罢了,就搁到那边架子上吧。”

    谢五拿着兵书走进,瞥了一眼架子上樊长玉常看的那些书,里边有谢征一开始就给她注解过的四书,还有后来给她注解的兵书。

    谢五迟疑了一下,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把李怀安注解的兵书放了上去。

    -

    转眼便到了年宴的日子。

    樊长玉每日从唐培义那里听到的,依旧是魏党和李党在朝堂上各执一词,吵个不休。

    但有了韩尚书之子惨死的震慑,上至朝堂下至坊间,都无人再敢公然非议魏严。

    谢征要着手准备宫宴当晚夜探冷宫和从大理寺劫走随府管家的事,期间还在暗访陶太傅的行踪,忙得抽不开身,各方势力又盯得紧,期间只潜入进奏院看过樊长玉一次,给她带了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作礼物。

    进宫的当晚,樊长玉不知何故,左眼皮一直在跳。

    谢征在这个年夜有诸多部署,樊长玉怕出什么意外,临行前往左腿绑上一把小巧的剔骨刀,右腿绑上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想着便是出了什么事,也能有个防身的利器。

    她给长宁和俞宝儿都包了一个大大的压岁红封后,才在长宁眼巴巴的目光里,同唐培义等人一道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第149章

    宫宴设在太极殿,此乃外宴,只有天子和朝臣共同宴饮。

    进大殿之前,便有太监领着捧托盘的侍者,一一将武将身上的佩剑收去。

    樊长玉也是在第一次进宫面圣时,发现只会验明腰牌,收走她们随身携带的那些看得见的武器,并不会挨个搜身,才在出门前往腿上绑了短刃。

    长靴一套,任谁也瞧不出来。

    毕竟平日里朝见天子和今日前来的赴宴的,除却王公贵族,都是有头有脸的大臣。若每次朝会或赴宫宴都得挨个搜了大臣的身才准进殿,且不说费时费力,也有损大臣的颜面和君臣之谊。

    历朝历代颁下的武将不得持兵刃进殿的规矩,一来是避免对天子不敬,二来也是防止武将在大殿之上对天子发难。

    但真有反心者,仅凭带进大殿的一柄利刃又能做什么?对方若逼宫,必定是已策反了整个皇宫的金吾卫。

    寻常臣子,则万不敢做私带兵刃上殿这等掉脑袋的事。

    故此皇宫历来没有搜大臣之身的规矩,只有底下的宫女太监才会被如此对待。

    樊长玉上回进宫是白日,那时瞧着整个皇宫已是巍峨肃穆,今夜大雪飘飞,整个宫城处处灯火通明,隐匿在无边的夜色里恍若一表皮被烧得皲裂,露出底下赤红炭光的巨兽,华美又有种诡谲的震撼。

    但那灯火照耀不到的暗处,也透着无尽的疮痍和阴沉。

    进了太和宫大殿,便有侍者引着大臣们去各自的席位落座。

    左为文官席位,右为武官席位。

    三公九卿和皇亲国戚的席位都是靠最前方的,樊长玉作为三品大员,被小太监引着坐到了右侧中间的席位。

    整个大殿,无论文武官员,皆只有樊长玉一人是女子。

    她一入席,便引得四面八方的目光看来,好奇有之,打量有之。

    先前在金銮殿上,朝臣们虽已见过樊长玉一面,但那时乃朝会,她面见皇帝又跟着唐培义等人站在大殿最前方,靠后方的官员们只能瞧见她戎甲后方垂落的一袭猩红披风,今夜这些朝臣才算是真正见过樊长玉了。

    樊长玉屈膝跪坐于红木矮几前,面上从容平静,三品的绯色武将官袍穿在她身上,别有一股英气,她将腰背挺得笔直,似嶙峋山岩间长出的一株苍竹,在一次次向下扎根向上生长后,磨出一身峥嵘,在这些久经官场的大臣们中间也丝毫不露怯。

    皇帝还没来,文武席间的首位也还空着,大殿内的气氛还算融洽,相熟的朝臣们三三两两攀谈着。

    樊长玉本想静等开席,怎料一名面生的年轻武将径直走到了樊长玉案前,“久仰樊将军大名,先前在金銮殿上只同樊将军打了个照面,今夜可算是有幸再见樊将军,我敬樊将军一杯!”

    言罢便两手执杯将里边的酒水喝了个干净,还将杯子倒扣过来看着樊长玉。

    大有樊长玉若不喝,便是不给他面子的意思。

    之前在卢城的庆功宴上,樊长玉能以身上有伤不宜饮酒为由推拒,今夜的宫宴上再不济也是五品京官,面对这样的敬酒可不好推拒了。

    卢城那些将领顶多是盛情难却,但这名武将在开宴前就来敬酒,饶是心大如樊长玉,也察觉到了几丝暗潮汹涌。

    她目光扫过那名武将身上的四品朝服,只道:“将军过誉。”

    拿起自己跟前那杯酒仰头喝下后,同对方一样倒腕将酒杯翻转了过来。

    那武将当即就赞了樊长玉一声:“樊将军海量!”

    贺修筠也察觉到了几丝不对劲儿,怕其他武将再去找樊长玉喝,执杯起身道:“宋将军,怎地不同贺某喝一杯?”

    郑文常跟着起身道:“瞧不起谁呢?崇州平叛之战,老子出力可不比樊将军少,宋将军你得跟老子也喝一杯!”

    有了郑文常这话,从蓟州一起进京受封的将军们也纷纷要去找那名武将喝一杯。

    这回轮到那名武将推拒不得,被灌了七八杯酒才得以回自己的席位。

    经此一闹,其余还想过来敬酒的也看清楚了,找樊长玉喝了,势必就得被贺修筠他们再灌上一轮,还没开席,也不敢太过放肆,便没人再去找樊长玉敬酒。

    樊长玉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郑文常一眼,从前她还以为这人过于死板,今夜看来,他脑子还是好用的,装起军中那些大老粗来还挺像回事。

    贺修筠的席位同樊长玉相邻,席间消停后,他便压低嗓音同樊长玉道:“陛下先前在金銮殿上夸赞咱们蓟州军的话,大抵让许多将军心下都不服,少不得会在今晚这宫宴上把咱们灌个烂醉如泥。”

    樊长玉这才明白了那名武将为何要突然来找自己敬酒。

    敬酒是假,一堆人轮番喝下来想给她们个下马威才是真。

    还好贺修筠和郑文常敏锐,及时挡了下来。

    樊长玉不动声色点了下头,说:“我知晓了。”

    她目光扫过大殿,思量着会主动来同她敬酒的,得是些官职没她高的或跟她同品阶的。官职比她高的,怕是也拉不下脸来做这事。

    那些低阶武将,她们蓟州这边的将领抱团应该也能应付过去。

    不多时,谢征和李太傅一前一后也前来赴宴。

    两人又一次在太极宫大殿门口狭路相逢。

    李太傅面上儒雅依旧,不温不火唤了句:“侯爷。”

    谢征身着玄色的武侯朝服,膝襕上用金红双线绣出的祥云纹在灯烛下闪着粼粼微光,繁复得令人眩晕,冠玉般的脸上透着几分冷淡的倦怠,散漫一撩眼皮,道:“真是巧了,又遇上了太傅。”

    他微错开身,语气却半点没有他言辞中的敬意:“太傅乃三朝元老,太傅先请。”

    李太傅道:“侯爷战功盖世,在此番平叛之中亦是居功甚伟,今夜这年宴,也是庆功宴,还是侯爷先。”

    相比谢征的狂妄轻慢,李太傅的姿态可以说是谦让有加了,跟着李太傅的一众党羽都面露愤愤之色,从前遇事便第一个冒头的李远亭这次却出乎意料地沉默寡言。

    谢征视线掠过李太傅,落到李远亭身上,眼底多了几分冷嘲。

    他道:“太傅既如此相让,本侯便却之不恭了。”

    言罢抬脚迈进了大殿,李太傅身后的门生不忿想出言,刚上前一步就被李太傅扬手拦下了。

    那言官不解道:“太傅,就任他如此狂妄吗?连魏严在您跟前都不曾如此。”

    李太傅眼底因年迈似覆着一层淡淡的蓝灰色,让他眼神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漠:“年轻气盛,且狂极这一时,终会跌跟头的。”

    几名李党的官员听着李太傅这似是而非的话,神色各异。

    随着谢征和李太傅入席,原本喧哗的太和宫一下子便静了下来。

    樊长玉朝谢征的席位看去,许是许久未见过他了,又是头一回瞧见他穿朝服的样子,竟看得愣了一下。

    她一直觉着,“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在谢征身上是不适用的,生成了那样得天独厚的一副好皮囊,他就是穿着一身乞丐衣裳,也自有一股金玉气质。

    但这身武侯朝服,实在是把他衬得太好看了些。

    玄黑的朝服上金红的绣纹叫大殿里的灯烛一照,似有淡淡的金辉浮动,愈显得他眸色浓重,眉眼间的冷淡也更甚了些。

    像是察觉到樊长玉的目光,谢征转眸看过来,眼底也荡开了一圈不甚明显的波澜。

    她大抵是不知她自己穿上那身绯色武将官袍后是有多英气飒爽的。

    全京城的五陵少年郎,都敌不过她眉间那一抹仿佛从旭日上拽下来的朝气与明朗。

    宴会上人多,两人视线只浅浅一碰便移开,樊长玉心口却还是浅浅跳了一下。

    皇帝过来时,群臣只是走流程似的起身朝拜。

    樊长玉也察觉到了,百官们敬谢征和李太傅,似乎都比敬皇帝多些。

    魏严依旧告病,没出席这场年宴,李太傅的席位本该是是文官第一位,他却命人将席位往后挪了两尺,并未逾越直接占了魏严的位置。

    樊长玉不知李太傅这算是谨慎还是装模作样。

    给魏严挖了大坑弹劾魏严的是他,那个位置似乎已唾手可得了,却还处处按礼制来、半点不曾逾矩的也是他。

    只能说,这人太能隐忍,城府也极深。

    大抵是樊长玉盯着李太傅盯得有些久了,因上了年纪,只在席间吃些软烂易消化吃食的李太傅忽而朝樊长玉这边瞥了一眼。

    樊长玉也不躲,就这么同李太傅对视着。

    一个目光看似温和却深不见底,一个眼神纯粹坚毅恍若藏了一轮烈日在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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