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深殿春 第27节
赵究碰了碰她的凌乱的鬓发,沈观鱼没有反应,他便没有再说话,拿剪刀将沈观鱼的袖子剪开。
伤口不深,已经不渗血了,他拿来干净的湿帕子擦干净血痂,才将药粉撒在她手臂上,那纱布轻轻缠了起来。
赵究没替人做过这个,但他是苦过来的,打理得缓慢又细致。
做完这些,沈观鱼仍在发呆,后半夜忽然下起了雨,在四方庭院里溅起了无数的小水花,外头的雨也顺着屋檐流成了雨帘。
苍灰色的天、惨白的墙、和怀里冰冷了也不愿松手的妹妹,冷风随着水汽吹进来,吹醒沈观鱼僵木的思绪。
她缓缓仰头,看着漫天落下的眼泪,是不是她也该上路了?
赵究一直盯着她,见她眸子慢慢聚焦,逐渐泛出死志,仿佛这世间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他不禁心慌。
“你还没有给张凭云沉冤昭雪,自己的仇也还没报,沈观鱼,别乱想。”
一时间除了这个,赵究不知要说什么才能让她想留下,一夜之间,沈观鱼被拆掉了所有坚强,变得脆弱不堪。
听到人声,沈观鱼扭头看他,可她额头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已经反应不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了。
赵究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哄道:“松松手好不好,她大概想漂亮点和夫君葬在一起,玉顶儿,先好好放开她,可不可以。”
玉顶儿……自从娘亲过世后,爹爹,她好久,好久没有听见这个小名了。
仿佛点开了她知道疼的穴位,沈观鱼整张脸因为病痛和巨大的悲伤而憋得通红。
她低头想看看妹妹,手也终于松开些许,赵究顺势将沈落雁挪开,放在了一边。
“我……我不行了,我想去见他们,我好想……”沈观鱼摊开了手,呜呜哭着。
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额头的汗和眼泪让脑子乱成一团,可是他知道她的家人叫她玉顶儿,这份联系,让她觉得亲人都还没有走远,可偏偏只剩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哭出来就好了,赵究安慰完自己,见她拉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玉顶儿,我在,我陪着你好不好?你放心,齐王府和吴家,一个都跑不了。”
沈观鱼意识不到抱着她的人是谁,她真的太累了,高烧将眼皮压得越来越沉,最后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小的门框着两个人,赵究的怀里抱着她,手慢慢顺着,坐下偏头看着
脖颈感觉到那烫人的温度让他蹙起了眉,等到她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缓,才将人抱着起身出去。
扶秋正好过来,见到赵究抱着自家小姐,忙低下了眼小心禀道:“陛下,齐王府派人来问小姐了。”
“不必理会,让他们在外面站着。”
作者有话说:
ps:在本章留评散红包~
今天的时间线好像在不断闪回,大家没乱吧?
齐王府贼心不死,第一回 悄悄的,之后就要明目张道地劝了。
这章太惨了,汪哭鼻子了
第24章 验尸
尚书府吴家, 吴谟坐在书房之中,也是一夜未睡。
当看到登州军和雍州军一齐在京城出现时,吴谟就知道, 这一切都是赵究的算计,连三皇子也是他故意放走的。
该死的小皇帝!倒是真有本事, 将他瞒得死死的。
可那又怎么样,火在没烧到身上之前,他就先将衣袖斩断了, 三皇子逃跑, 乃至造反的事从头至尾都和他吴家没有任何干系。
散播纸条虽是他在城内为暗应,但如今张凭云死了,大理寺卿也死了,就算赵究猜到是他,根本找不出任何证据。
他赵究就算赢了战事, 又要如何洗清当年伪造空印文书篡位的疑云呢。
吴家历经多朝,绝不会有半点撼动,但吴谟也不得不面对吴党元气大伤的真相, 前有刘侍郎,后有大理寺卿, 都是位居高位的吴党……
他目视前方, 苍老的眼睛是历尽千帆的波澜不惊, 只要他这棵大树不倒, 就不会有任何事。
夜鸦鸣叫几声,一位身着黑衣的杀手悄无声息地跪在吴谟面前。
“登州的事处置好了?”
杀手竟犹豫了一下, 说道:“当初给张凭云偷换衣物的小厮临死前交代了一桩事……”
吴谟猛地站起, 苍老的手抖动不停, 连椅臂都无法扶住, 他没想到,自己竟在这样的小事上跌了跤。
不,不会有人反应到这么小的事,那件绸衣既然烧干净了,绝不会再有任何事了。
齐王府里也是一片人心惶惶,知道赵究将三皇子捉拿后,齐王命府内上下赶紧把那些纸条全都烧了个干净,任何人都不准私藏一张。
世子妃在最乱的时候跑了出去,如今天都快亮还没有回来,之后扶秋回来带走了析春要去沈府,齐王妃本是要拦着,又怕惹急了沈观鱼,反正知道她去向就成,也就随他们走了。
齐王妃一晚上坐立难安,更倒霉的是赵复安又摔了一跤,腿疼得钻心,哀喊个不停,姚敏俞还背着姚姨妈偷偷过来看了赵复安,只拿帕子擦着眼泪不说话。
大夫来看过,一个劲儿地叹气摇头,“再不好好养着,这腿只怕就治不好了。”
那群虫子早就随着墙头上的少年消失而不见了,齐王妃找不到罪魁祸首,气得将在场的护院小厮都处理了。
她怒道:“派去沈府找沈氏的人还没回来吗?”
夫君因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沈氏还要为着自己那点事龟缩在沈府不成。
齐王妃转念一想,那个少年说不准就是她的人,况且沈观鱼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做局,赶紧把人找回来解释开解一遍才是要紧。
一直守在外面的老嬷嬷赶紧进来回话:“王妃,沈府出事了,沈府二姑娘刚刚过身了。”
齐王妃讶异:“那个夫君牵涉了空印案的沈落雁。”
“是,听闻是急病死的。”
竟有这么巧的事!齐王妃烦躁地挥了挥手,“罢了。”
明日她屈尊亲自跑一趟就是了,希望沈氏不要不识抬举才是。
角落里被遗忘的赵衣寒也摸了过来,齐王妃乍一见他,面上露出了慌张。
赵衣寒咧嘴笑道:“王妃娘娘,咱们也该一块儿说几句话了吧。”
沈府里,扶秋和析春帮沈观鱼换下衣裳打理干净之后,院正也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去从府里请了过来。
开方喂药之后,一切都忙完了,赵究又让所有人都出去了。
两个侍女对视了一眼,都默契地退了出去,走远了,析春忐忑地问:“陛下是不是对小姐……”
扶秋轻拍她:“嘘——你不要命了?”
那就是真的?析春只觉得世界玄幻。
“可咱们小姐已经嫁人了,陛下这不是……”剩下的话她不敢说。
经历了今晚的扶秋却果敢很多:“齐王府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若有陛下撑腰,小姐以后就不用再怕了。”
一想到今晚小姐差点就人糟践,她就恨不得齐王府的人全都去死。
看着扶秋痛深恶绝的表情,析春闭嘴不说话了。
她虽不知道小姐为什么突然跑回了沈家,但一定是受了不得了的委屈,如今又眼见二小姐过身了,小姐这么难过,她真怕小姐挨不过来。
可是身为夫君的世子都不可信,陛下又真能靠得住吗?
房中的沈观鱼陷在软枕中,睡得无知无觉,可即使睡得再沉,两道秀眉都不曾松下,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脆弱又可怜,将手覆上她的,就会被下意识地牵住。
无意识的动作催出了赵究些许的笑意,他回握着她,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久远的事。
明宗十八年的冬天,苏州罕见地下起了大雪,明苍山庄里一桩发生在命案。
死者是市舶司副提举之子庄化,爹爹的官职虽然不高,姑姑却在宫里做到了妃位,平日在书院里也是个横着走的纨绔。
庄化死在了学子午憩的屋舍里,身上被捅了两刀,屋中唯一的活人就是靠在柜子下的侍女桃枝,桃枝手里还攥着沾血的刀,发髻散乱、衣衫不整。
山长马上就去衙门报了案,彼时按察使沈钧上京述职,惯用的仵作也进京跟顺天府的仵作讨教去了,知府被副提举一家逼催着,以庄化欲和桃枝行不轨之事,桃枝家中定亲,不愿依从,才拔下庄化腰间的短刀杀害了主家为由,草草就判了那侍女斩立决。
等沈观鱼知道这昏庸的判决时,庄化已经被家人带回家安葬了,桃枝不久就要在闹市处斩。
沈观鱼去见过凶案现场,怎么看都觉得其中疑点颇多,之后她又去了牢中探望。
知府对沈观鱼的出现十分忌惮,但念在她是按察使之女,还是给她行了这个方便。
明苍书院少有不认识沈观鱼的,桃枝随着庄化去书院,自然也远远见过。
知道她是按察使之女,她忙爬过来,央求道:“沈小姐,奴婢是冤枉的,少爷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当时晕过去了,刚醒过来,手里不知怎么的拿着刀,就有人冲进来了。”
沈观鱼低头看着那只满是血污的手攥着她的裙子,像捉着一根浮木,她当即就明白,这件事她不能坐视不理。
“是谁第一个冲进来的?”她问,“冲”这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像是那人预感到房里出事了。
“是一名男子,穿着书院的衣裳,很普通,奴婢不认识……”
“我多问你一些事,你都要好好回答。”
出了大牢,沈观鱼想问口供,知府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只说:“此案证据确凿,沈小姐不要误受了杀人犯的蛊惑,妨了公务才好。”
沈观鱼这才知道,这天杀的“父母官”莫说遍问书院中人,就连仵作记录都没有,只是因为屋中只有桃枝一个人,手里拿着刀,衣衫凌乱就定了她的罪。
但偏偏她爹不在,这斩立决可等不得他回来,沈观鱼当即萌发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沈观鱼回去便打听起庄化葬在了哪里。
当晚沈府,扶秋做梦也不敢信小姐的胆子这么大,急忙按住她的箱子:“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沈观鱼夺回仵作箱子,义正言辞:“我跟陈师傅学过仵作之术,咱们要不去,桃枝说不定就要冤死了。”
彼时的沈观鱼一腔天真莽撞,还有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正义感,无论如何都不能冷眼看着无辜之人丧命。
扶秋听到小姐的话,有些犹豫,她也不忍见那小丫鬟含冤而死,便说:“那我也同小姐一块儿去!”
如今爹爹上京述职,她谁也不怕,悄悄地就溜出家门,带着扶秋要往埋葬庄化的山里去,如今天寒,尸身应当保存得还好。
山路崎岖难走,更何况是半夜,她们提着防风的灯笼,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沈观鱼懊恼地拍了自己的头一下,她为什么跳大半夜来开坟,罢了!都走到这了,只能安慰自己晚上没人,安全。
没人……才怪,扶秋率先看到了两个人横在山道中,她赶紧将烛火吹灭。
原来她先前的异样已经引起的知府的注意,知府倒不怕沈观鱼告状,到时什么证据都没有了,按察使能判他什么错。
他就怕沈观鱼派人查出了证据,证明他错判了,这才真的有影响,这才派了人在这守着,那两个人不想待在坟地里,才在这半山腰守山门。
眼见两个人拦在这,其他上山的路她们又不知道,沈观鱼暗自咬牙,这案子果然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