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7节
她转了转眼珠子,将主意打到谢子忠身上,“虽然你不能写信给皇上,但你本人可以帮到大家啊。”
谢子忠怔了怔,什么意思?
婉玉见他不懂,干脆说得更直白些,“你有钱啊。咱们军营有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你要是条件宽裕,不如也支援大家一点儿。你总不能真的看他们玩忽职守吧?没有钱,谁还会认真干活。他们守的是国门,要是自己人都不尽心,很容易被敌人钻空子。”
接着又讲燕三娘跟她说过,敌军杀过来,将全城百姓屠杀大半之事。
这些可都是真人真事儿,城里上了年纪的百姓都知道这些事儿。
谢子忠吓得腿都软了,最终颤巍巍从怀里掏出银票,“我只有这些,你自己看着办吧。”
婉玉不肯要,“你自己的银子当然由你自己借出去了。我哪能帮你借钱。”
她又迟疑道,“而且你这点钱也不够啊。你得发动那些条件好的人一块借钱。尤其是当领导的那几人,让他们慷慨解囊,这样才能度过眼下这个难关。否则,敌人还没来攻,咱们自己就先垮了。”
谢子忠自小读圣贤书,视黄白之物为阿堵物,掏钱掏得也痛快。他不太确信自己能从别人手里筹到钱。
婉玉拍拍他肩膀,“相信自己,你是读过圣贤书的,你的口才不比我好?你天生长了一副老实相,忽悠人时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你可别浪费了呀。”
谢子忠读了十几年才考中秀才,在家里经常被父母批评,去年他偷偷找了皇上,说要到军队历练,皇上看在他是伴读的份上答应了。
到了军营,他各种不适应。不仅是这边恶劣的天气,还因为周围都是粗鲁的汉子。唯一有点共同语言的人居然是面前这个姑娘。
可也正因为她是姑娘,自己反倒不能跟她走得太近。
现在听她如此相信自己,谢子忠只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为了得一知己,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谢子忠起身,重重点了下头,“你放心,我一定能将这事办好。不会辜负你的期盼。”
婉玉拱手致谢,将剩下的五十两银子也交给他,“我身上只剩下这么多了。能帮一个是一个。”
谢子忠说到做到,回去后,他就去忽悠几个百户千户。将大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们听。这些人经过大小战事,每回战事都能抢到一些战利品,这些东西七成上交,三成留给自己。这些年他们手头也积攒不少好东西。
军营的百户们和千户们都知道这监护来头不小,很给面子,纷纷慷慨解囊,每人都捐了几百两银子。
就这样边城军这次危机解决了。
到了来年春,户部那边终于拨款下来了。听说皇上是抄了两个贪官的家,才解决了国库空虚问题。
有了钱,皇上第一件事就是给边城拨银子。
婉玉握着迟到的军饷以及士兵还回来的银子,想到亲爹,犹豫不决。
恰在此时,婉玉手下有个士兵要回老家奔丧,途经兴元府。
婉玉让他回去的时候,顺便去周家村看看她爹,帮她捎回二十两银子。
士兵答应了。
三个月后,士兵归来,看着婉玉欲言又止。
婉玉在军营是个名人,第一:她是个女子,第二:她之前抓的俘虏是她亲生父亲。可她半点不嫌弃,亲自将父亲送回家中。不少人都对她改观,认为她是个有情有义又孝顺的好女子。
这士兵觉得婉玉这么好的人不该如此欺骗,“我去你家的时候,你那后娘对你父亲很不好,总是叫他窝囊废。还有她的三个儿子叫你爹老瘸子。”
婉玉握紧拳头,眼神阴鸷。那士兵又补充道,“我将那银子偷偷塞给你父亲了。”
婉玉冲他点头道谢。
她回了帐篷给周三郎写一封信,再次建议他来边城,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伺候他终老。
又几个月,周三郎回了信,只字不提来军营的事儿,说自己过得很好,小儿子非常孝顺他。他想给小儿子读书,但奈何瘸了一条腿,需要她支援。
婉玉寒了心,将那封信揉碎。
她真的不理解,明明父亲可以过得很好,可他偏偏选择最辛苦的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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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半夜里睡不着, 她一个人待在帐篷外看星星。
谢子忠路过这边,走过来,“你怎么了?今天一整天都没说话。”
婉玉不明白为什么她爹宁愿给那些人当牛做马, 也不愿跟着她们几姐妹享福。难道儿子就那么重要吗?世人的眼光就那么重要吗?
婉玉忍不住问他,“你觉得我爹究竟是怎么想的?”
谢子忠听后久久不语, “你爹与我爹很相信, 他们都很固执。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我爷爷是当世大儒,可我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二十六才中秀,却还是挂末尾考中的。父亲嫌丢人,总是在家里数落我。我在那个家没办法待下去了,就求了一个好兄弟, 让他送我到军营历练。这地方条件虽恶劣,但是我的心是宁静的。”
婉玉苦笑, “你与我不一样。”
谢子忠点头,“确实不太一样。你父亲是自讨苦吃,我父亲却是将苦转嫁到我身上。从这点看,这就是不识字与识字的差别了。”
婉玉被他逗笑了,比起他受的苦, 她经历的好像都不能称之为苦。至少她从小到大是被母亲宠着长大的。她做什么事, 母亲都支持她。
其实她知道她做的事是离经叛道的,在上层社会引起不少争议。
可她母亲总是很好为她挡开那些流言蜚语。从不让她为这些事困扰。
婉玉为有这样的母亲而骄傲,“那你娘呢?她没有帮你吗?”
谢子忠摇头,“我娘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说到这里, 他忍不住笑了,“其实我虽然没见过你,但是你们家的大名我却是如雷贯耳。”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担心她误会,急得额头都快冒汗了。
婉玉却半点不在意,甚至还自我调侃,“太正常了。只要是京城人,就不可能没听过我们燕家人?”
谢子忠摇头失笑,“他们都说你们燕家没规矩。可我却很羡慕你们。我从小到大遵守太多规矩。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都被人规定好的。可我真正的想法没有人在意。我明明读书没有天份,可因为我爷爷是当世大儒,我这个孙子也得走这条道。”
说到这里,他左手抚着右手的茧子,“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都要抄书,背书,永远背不完书。我原以为我迟早会被这些书逼死。可是太子登基了,我终于结束了这场痛苦。”
婉玉点头,“你的好日子来了。以后你不用再读那些枯燥无味的书了。”
“对啊,我获得了新生。往日所有痛苦都结束了。”谢子忠看着婉玉,认真给她提了个建议,“其实只要你想,你也可以早点结束这种痛苦。前提是你能下得了狠心。”
婉玉低头沉思片刻,抬头时,看着他,说了四个字,“不破不立。”
谢子忠笑了,重复一句,“不破不立。”
婉玉没再给周三郎捎钱。她想起她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那时候她年龄小,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现在她懂了。
父亲心里要的只是男丁,他不在乎这个男丁是不是亲生。他被这个世界教傻了,认为有个男丁就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不会有人再嘲讽他。所有人都会尊敬他。
但是他忘了自己,他从未问过他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没办法成全他的面子,只能远离他,她才能够快活。
又过一个月,大荣率领五万铁骑攻打边城,婉玉与上万士兵站在城门口死守了三天三夜,最终迎来援军,将敌人杀了回去。
这场战事,守城士兵十人中有九个半都受了伤,婉玉杀了三十九个大荣士兵,为此伤了一条胳膊,需要缝制伤口,要不然只告药止血,好得太慢。
只她是女子,军医不好给她止血,她自己咬着牙,自己敷药,自己包扎。但她现在手抖得厉害,没办法拿针缝伤口。
像她这种情况,其实最好用麻沸散,这样能减轻痛苦。但大战刚过,军队药材缺了大半,根本开不了麻沸散。
而江舒涵之前给婉玉寄的那些药,早就在大战开始没多久时,就被她送给底下士兵了。
谢子忠前来看望婉玉。
敌军冲进来时,是婉玉一直挡在他前面保护他,他才没能受伤。他安置好其他事情,就紧锣密鼓赶来见婉玉。
谢子忠掀开帐篷,看到她满头大汗倒在床上,心立刻跟着疼起来,“你可以叫我。为什么要逞能呢?”
婉玉虚弱到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嘴边却挂着笑,“我是女子,我得要保护好我的清白。而且只是刀伤,不疼。”
就这还不疼呢。刚刚在外头,谢子忠看到无数士兵受了伤,有许多伤得比她还轻,都疼得死去活来。叫嚷声喊得震天响。
可她却说不疼。谢子忠眼泪流个不停,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只呢喃了一声,“傻姑娘。真是个傻姑娘。”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放下她的手,冲出账外骑马给她找药。
在军营这段时间,谢子忠最大的长进就是他骑马越来越溜了。
婉玉醒来时,已是第三天,需要换次药,而且不能再拖了,必须要缝伤。
看着磨好的药粉,婉玉撑起身子,开始解开纱布,随着她这一动作,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胳膊是被一把利刃所伤,伤口很深。
这是她迄今为止受伤最重的一次,她揭开纱布,差点没晕过去。
就在这时,帐篷被人掀开,一个黑影几步蹿了过来,将自己带来的药包解开,从里面取出一味药放到边上,“这是从那些商人手里高价买来的金疮药。听说止血疗效非常好。”
说完,不让再解纱布,“你先别解开,我去外面给你煎麻沸散。我来帮你缝。”
别看他是大户人家公子哥,可他现在也是会缝衣服的人。
婉玉无所谓道,“不用那么麻烦。麻沸散留给其他人吧。我直接敷就可以了。”说完开始揭纱布。
谢子忠按住她的手,狠狠瞪着她,“瞎逞什么能。煎药花不了多少功夫。等着我。”
婉玉被瞪,脑子晕得更狠了。其实她不是逞能,她是真疼啊。她只想早点敷药,太疼了。
她喘息几息,就像剥洋葱似的,剥了一层还有一层,好似永远剥不完,但是越往里,纱布就越红。到最后那块纱布已经与血肉粘合在一起。
她没有揭开纱布,而是在上面盖了层新纱布。
没多久,谢子忠端药进来,许是被他搅过,药已经没了多少热气,属于刚刚能喝的温度。
婉玉一饮而尽。这药喝完,还得等两刻钟才能有效。
谢子忠开始串针引线。
其实缝伤口最好是羊肠线,但是这边城物资紧缺,军医那边攒的羊肠线早就用完了。
现在用的线要在热水里滚过,听说这还是武安侯夫人教军医的。此法可以杀死不少病毒。
串完线,谢子忠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额头,鼻尖已经全是细汗。嘴唇更是被她咬得死死地。他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咽了回去。
谢子忠从未觉得两刻钟如此漫长,他不停给婉玉擦汗,生怕她的汗珠滴落在伤口上。
好不容易麻沸散起作用了。
他开始揭开那纱布,这一下差点带出点皮肉,她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绷不住,从嘴里吐出一个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