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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柳竹秋 第250节

    事实证明他又输了,柳竹秋以女子身份游走天下,仍活得风生水起,还实现了为闺阁诏传的豪言壮语。

    仿佛在向他示威,向这世道宣战。

    一个精明的吴姓御史见皇帝听了若干证据仍犹豫不决,机巧进言:“听说靖江王非常赏识荥阳君,多次赠送她大量财物,并邀请她去桂林的藩邸做客,支持她在当地办学。荥阳君还专门写文章感谢他。”

    效果立竿见影,皇帝最忌讳大臣与藩王往来。

    朱昀曦听说那靖江王年方而立,英俊多才,假如柳竹秋与之勾搭生情,用当初辅佐他的心力去辅佐靖江王,保不准会养成大患。

    看样子必须采取行动了。

    次日朝会上,他命大臣们讨论柳竹秋的不法行径,面对守旧派的指责,朝臣里的开明派纷纷为柳竹秋仗义辩护。

    何玿微最为积极,向朱昀曦申辩:“荥阳君之学求真务实,洞见古今,之行扶弱济困,利国利民,刚才那几位大臣明显有歪曲中伤之意,请陛下切莫听信小人谗言。”

    两派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借对柳竹秋的看法间接展示各自相左的政见。

    朱昀曦不堪其扰,提前宣布散朝。

    何玿微不满那位弹劾柳竹秋私通外藩的吴御史,在殿外追上他继续理论。

    吴御史语塞词穷,竟当众质疑他与柳竹秋的关系。

    “听说何大人入仕前便与荥阳君往来亲密,其中莫非有不可告人的私情,故令足下如此维护她?”

    何玿微大怒,照他狗嘴上猛捶一拳。

    他勇力不压武夫,那吴御史是个十足的弱书生,只这一拳便牙齿崩落晕死过去。

    他相好的同僚见状,不依不饶拽住何玿微,要他去皇帝跟前辩理。

    何玿微怒极,又和这些人起了冲突。

    他也有一帮同道,也陆续跑来援助扎场。

    两派人延续朝会上的敌意,骂战随即升级为群殴,就在皇极殿前的广场上演起摔跤大赛,打落乌纱,撕破官袍,扯断玉带,踢落皂靴,直到锦衣卫出面制止,涉事的四十几个官儿都挂了彩,还有几个倒地昏迷的。

    朱昀曦闻奏恼怒,下旨将参与殴斗的官员全部押到宣治门外杖责五十,何玿微和吴御史各自罚俸一年。

    他没想到此事还引出了啼笑皆非的后续。

    三天后吴御史坐轿子出门,被一劲装结束的妇人骑马拦截。

    那妇人武功了得,悍勇异常。不光吴御史,连他的轿夫跟班,共计十人都被打得屁滚尿流,打完还揪住他的头发怒斥:“我是何玿微的老婆,我丈夫跟谁有私情我会不知道?要你这狗贼含血喷人!”

    骂完还一口气砸烂吴御史的轿子方扬长而去。

    人们这才知道悍妇是何玿微的夫人邓云芝。

    吴御史的上司替他到御前告状,说邓云芝以前与荥阳君结交,受其影响恣行无忌。还说荥阳君制造的歪风已带坏全国女子,再不惩教,天下必将牝鸡齐鸣,阴阳倒错。

    朱昀曦下旨褫夺邓云芝的诰命封号,命她去吴御史家赔礼。

    邓云芝公然对宣旨的内官说:“陛下收回诰命我无话可说,但姓吴的诬陷我丈夫与人通奸,我虽

    愚陋,也懂些律法,诬人通奸至少杖九十,我打他一顿还不够抵这顿杖刑呢,岂有反去道歉的理?”

    内官威胁她:“你敢抗旨,不止你挨罚,还将连累你父亲和丈夫,谁让他们没教好你!”

    邓云芝说:“我十岁起家父便事事由我自主,出嫁后家里家外桩桩件件丈夫都听我的,不存在谁管束我。公公请代我回去问问陛下,他受了欺辱,后宫的娘娘们能不气愤?会不想帮他出头?我替丈夫教训吴御史乃是人之常情。”

    内官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女人,咋舌道:“陛下是至尊天子,谁还能替他出头?”

    邓云芝回道:“我们家的丈夫妻子地位平等,没有高低之分。”

    朱昀曦接到内官奏报,气得用力拍桌。

    “朕身为天子,连个泼妇都制服不了吗?”

    赐毒酒命邓氏自尽。

    圣旨下达,何玿微本想进宫求情,邓云芝却愤然一口气喝个精光,转身躺进备好的棺材等死。

    过了一会儿药效发作,她腹泻呕吐不止,折腾一天不见死,身子还慢慢康复了。

    原来那毒酒里只下了芦藜和巴豆,并不致命。

    朱昀曦听说邓云芝宁喝毒酒也不屈服,惊怒加倍,始信钟尚书等人的话,这些泼妇借了柳竹秋的势日益猖狂,再不遏制真要翻天了。

    他本想命何玿微休妻,再判邓氏流放。

    陈维远劝告:“据说何玿微爱妻如命,万一他也抗旨,陛下难道真为这件事杀了他?不如改罚他罢职思过一年,便足以儆效尤了。”

    朱昀曦念及何玿微曾多次立功,又有柳竹秋这层关系,最终依言饶了这对夫妻。然后派遣已任职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单仲游去江南召柳竹秋上京。

    她这通胡作非为并非全是添乱,也给了他实现愿望的机会,将有望成功降服她。

    作者有话说:

    争取晚上二更吧,只是争取,不保证有哈~

    第二百零八章

    单仲游花了一个半月往返, 回宫后耸肩锁颈奏报朱昀曦:“荥阳君说她事务繁忙,暂时不能进京面圣。”

    这女人抗旨不遵,难道真以为翅膀长硬了?

    朱昀曦怒问:“她已犯大逆罪, 你为何不直接拿下押解来京?”

    单仲游苦告:“卑职也如此警告她, 不想荥阳君出示了一份您亲笔书写的免罪书, 上面写明只要她不谋反叛国, 其余不论触犯何罪您都不予追究。”

    朱昀曦回忆片刻才想起这桩旧事,自己埋下的钉子只好硬着头皮踩上去,忍耐着问:“你可知她给多少人看过那份免罪书?”

    “她说自两年前还乡后便经常拿出来向亲友展示,以宣扬您的圣恩,仗着这份殊荣她做任何事都很顺利。”

    朱昀曦知道柳竹秋在给他下套, 故意四处炫耀免罪符, 令他不便处置她。

    若任其摆布,这皇帝还怎么当得下去?

    正想暴躁下旨派人武力捉拿, 单仲游呈上一封柳竹秋写给他的书信。

    “荥阳君说她至多再有半月就能处理完手中事务, 届时将立即上京朝拜。卑职留了一路人护送她,估计她此刻已在路上了。”

    这封信及时阻止朱昀曦失态,展信阅览,信中全是嘘寒问暖,谢恩请罪之意, 言辞极为温柔恭顺,与抗旨行为对比鲜明。

    又是这招, 一边同他作对, 一边做小伏低, 对内给他气受, 对外全他颜面, 这些年她就用这万变不离其宗的招数对付他, 偏偏还百试不爽。

    朱昀曦纠结一阵,决定再放柳竹秋一马,反正她这次插翅难逃,这么爱耍心眼,往后就让她呆在他身边耍个够。

    当日柳竹秋接到圣旨,身边的人都预感不妙,建议她逃跑。

    她安慰众人:“陛下重情恋旧,想必不会重责我。”

    实际上她是不在乎安危存亡,准备坦然迎接一切可能。

    动身前晚春梨突然留书离去,说要去找救兵。

    陪柳竹秋出发的只剩陈尚志和几个仆婢。离京两年他和柳竹秋朝夕相伴,歙漆阿胶,已无异于夫妇。

    陈尚志读书用功,学识精进迅速,平时帮柳竹秋整理文稿,编撰讲义,是她的得力帮手。

    柳竹秋可惜他的才智,想撒个谎骗外人说请神医治好了他的痴呆症,让他去考功名,学以致用。

    陈尚志说那样一来朱昀曦肯定不会再允许他呆在柳竹秋身边,断然拒绝了。

    “世上不缺做官的才子,但能陪伴你的只有我,做你这个女夫子的弟子极为荣幸,怎能说成屈才呢?”

    踏上返京旅程,陈尚志很不安,柳竹秋著书立说惹怒了大批守旧官员,长期参奏诬陷她。皇帝没在圣旨上露口风,但派人远道千里来传唤,想必不会轻松了之。

    他们走的是水路,沿京杭大运河乘船北上。

    正值初冬傍晚,一片孤帆随夕阳航行,两岸青山映带,归鸿逐波,萧瑟寒飙吹撩着船舱门口悬挂的毡帘,间或送来几声凄清的鹤唳。

    柳竹秋忙着校对文稿,手里这批稿件是她这半年写就的,还有部分来自一些文坛知交,她想赶在进京前整理完毕,以保证顺利出版。

    陈尚志替她誊写校好的稿子,趁舱内无人,小声问:“季瑶,今早我听到锦衣卫谈话,他们说这一路都尽量少靠岸,争取下月中旬抵达京城。行程如此之急,我真担心陛下轻信歹人,这次是拿你去治罪的。”

    柳竹秋笑了笑:“估计是这样。”

    她终于说出实话,陈尚志揪心道:“你明知如此为何还不做打算?那人已是皇帝了,你别高估他的气量,为防万一我们还是趁早逃走吧。金夫人去年曾派使者请你去蒙古做客,我们不如仍去投奔她。”

    柳竹秋认为是时候与他商议未来了,放下笔,轻轻朝他招了招手。

    陈尚志忙搁笔挪到她身边,握住她伸过来的手。

    “裕之。”

    她春云般的眼波涓涓流向他,柔声唤着她为他取的表字。

    “我不能逃走,就算这次是条绝路,我也得坚定地走下去。”

    陈尚志眉头更紧,难掩恐惧:“为什么?当年先帝命你去宣府出家,你也决定潜逃啊。”

    “当年我还在冒用温霄寒的身份,尚未将我的思想传播给大众。如今我已让很多人了解并接受了我的观念,算实现理想了。如若逃亡,那些反对我的人定会将我抹黑成叛国者,以此推翻我的言论,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可是……如果陛下判定你有罪,从重处罚你该怎么办?”

    “那我也得受着,总之不能破坏人们寄托在我身上的信念。”

    陈尚志难过得两眼嚼泪:“你是要效法蒋妈和孟先生,舍身证道吗?”

    见柳竹秋默认,他垂头流泪,压抑地低泣数息,抬头保证:“你放心,你若有事,我会替你出版这本文集,然后继续宣传你的学说,直到我死的那天。”

    少年已蜕变成长,温柔体贴的沃壤长出的爱苗往往能结出知音硕果,他钦佩柳竹秋,也钦佩她的理想事业,愿意为二者献身。

    柳竹秋无限欣喜地搂抱他,心疼内疚紧跟着到场。

    “对不起,每次都要你迁就我。”

    刚建立亲密关系那会儿她偶尔还会在陈尚志身上寻觅朱昀曦的旧影,在充分感受到前者的包容理解之后便彻底摆脱了那种若有若无的缺失感。

    有了比较才清楚,纯粹的相爱应该是轻松舒畅的,好比穿着最舒服的衣服,只需要干净柔软的面料和简约合体的裁减。

    如无意外,她希望同他白头到老。

    陈尚志用力回拥她,两个人的体温迅速穿透衣衫交融在一起。

    “是我没用,不能保护你。”

    他失落又向往地说:“假如我有表哥的权势就能成就你了。”

    他从不在意被当成替代品,还遗憾自己这个赝品太弱小,配不上爱人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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