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柳竹秋 第239节
他真怕朱昀曦只是赶来为温霄寒送行的,那空欢喜后还得难受一回。
朱昀曦端肃道:“陛下有旨,稍后行刑。”
稍后就是有救,柳竹秋的亲友们劫后余生,相□□头称幸。
朱昀曦下马,犹豫着走向柳竹秋。
这时一名着道袍方巾的青年现身,高喊:“王兄且慢!”
此人穿着平民装束,大臣们仍立刻认出是颍川王朱昀曤。
这皇子本该奉旨前往封地,意外到场顿令官员们疑惑。
朱昀曦挑眉质问:“颍川王,陛下命你启程就藩,你为何还在京中逗留?”
朱昀曤似笑非笑道:“臣弟获悉一桩惊天大案,恐父皇受人蒙蔽,特地赶来揭发。”
他径直走近,目标直指柳竹秋。
柳竹秋像被蛇盯上的伤鸟,感受到刚才问斩时都不曾出现的怯意。
颍川王走到咫尺外,视线转向朱昀曦,提高声量堂皇质问:“王兄早就知道了吧,此人是个女子!”
作者有话说:
1明代三品文官补子用孔雀图案,五品用白鹭,伯爵一级的才能用麒麟。
2鲁阳挥戈,成语,典故名,典出《淮南子》卷六〈览冥训〉。春秋时候,楚国的鲁阳公率军与韩国交战,眼看太阳就要落山,鲁阳公举起长戈向日挥舞,吼声如雷,“日为之反三舍”。后遂用“鲁阳挥戈”指力挽危局。感谢在2022-07-18 18:13:02~2022-07-19 18:0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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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朱昀曤不给朱昀曦时间反应, 遽然出手扯掉柳竹秋嘴上的假须,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吩咐柳尧章身旁的官校把人带过来。
官校们将柳尧章扭送上前,朱昀曤冷笑质诘:“柳尧章, 这女子是你什么人?”
柳尧章浑身上下包括牙齿都在打颤, 斜眼瞟视柳竹秋, 见她也无措地愣住了。
朱昀曤得意道:“本王替你说吧, 她就是你那大名鼎鼎的妹子,柳竹秋。”
柳尧章不能否认,再次腿软跌跪。
萧其臻见状也不禁胆寒,似一片薄纸挡不住呼啸的狂风。
近处的百姓听到这一惊世奇谈都咂嘴弄唇,赶忙四下传递, 议论声似潮水扩散, 转眼远处的人也知道了。
温霄寒是女儿身,还是柳家大小姐假扮的, 这咄咄怪事造成的错愕好似“张飞杀岳飞, 杀得满天飞”,没亲眼看到,许多人疑是造谣,争着往这边挤,有人甚至爬上屋顶观看。
温霄寒的熟人们全都愣眼巴睁, 张选志和张鲁生都是搞刑侦的,看到没了大胡子掩饰的柳竹秋便瞧出她的下颌骨构造分明是偏女性的, 又见柳尧章默认了, 傻眼之后顿生恐悚。
他们和温霄寒交情匪浅, 这下逃不过窜通行骗的嫌疑了。
与之有同感的还有陈良机, 他做梦未料会与差点气死他的准儿媳同朝为官, 已被这胆大泼天的女子吓瘫在地。
柳竹秋醒悟中了章皇后的连环计, 皇后一早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却不点破,等她孤注一掷以温霄寒的身份出头,再让颍川王当众揭穿。这下她使尽浑身解数也逃不开确凿无疑的欺君之罪了。
事情败露之始还得从那日她以温霄寒的装束去东宫营救白桃说起。
太子寝殿的宫婢认出她就是不久前为太子侍疾的医女,惊恐无措下将情况透露给曾经教养她的嬷嬷。
那嬷嬷恰巧是章皇后安插在宫里的细作,马上向皇后告密。
章皇后听说温霄寒是女子所扮,还与朱昀曦关系暧昧,喜之不尽地着手策划阴谋。不久许太后又突下懿旨让柳竹秋做替身去宣府出家。
皇后觉出蹊跷,联系前情分析:除夕宫宴上萧其臻请求皇帝为他和柳家女儿赐婚,次日太子便一病不起。随后温霄寒女装入宫侍疾,太子病情才渐渐痊愈。
总览这些信息,温霄寒和柳竹秋九成九是同一个人。
她如获至宝,于是精心编排了这出匿名文书案,企图铲除温霄寒这个眼中钉、揭露朱昀曦的罪行从而剥夺其继承权、顺便败坏庆德帝的声誉,以便在他死后扶立朱昀曤,实现一箭三雕。
朱昀曤正式向朱昀曦发难:“王兄,你让女子假扮男子招摇撞骗,还帮她出仕从政,求官索爵,这等欺君罔上、不臣不子之行该当何罪?”
在他迂回挑衅期间朱昀曦已摆脱慌乱,峻色声明:“孤也是刚刚才知晓,此前并未发现她是女子。”
他断然否定,令萧其臻等知情人惊怒不已,以为他要绝情地推卸责任。
柳竹秋却明白太子的做法是明智的,眼下他唯有先自保才有可能保住大家,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绝不能承认参与欺君。
朱昀曤没想到兄长的厚黑学已晋升到一定水准,急声嗔问:“她是你的亲信,你们在边境时终日形影不离,甚至同榻而眠,怎可能不知道她是女子?”
朱昀曦严郑驳斥:“此人掩饰得这般好,孤又不曾验过她的身子,如何能识破伪装?你若不信大可问她,有没有对孤坦白过身份。”
他说这话也存着怙惴,幸好柳竹秋保持了一贯的机智,假装惶愧地向他磕头悔罪:“臣女欺瞒殿下多时,深负厚恩,万望殿下念在臣女忠心追随您多年的份上,宽恕臣女的家人。”
抱团只会加速下沉,她虽没把握朱昀曦会尽力搭救他们,好歹还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朱昀曤怎容他们丢车保帅,命在场校尉回宫奏报。
庆德帝还在考虑事后如何处置温霄寒,即便此事真系章皇后主导,他仍无法饶恕此子。
这狂生胆敢辱骂皇帝,一旦生还就将为世人树立标杆,被奉为楷模,来日再得新帝重用,还不鬻
宠擅权,谋朝篡位?哪怕明里放过,暗里都得结果他,方可保社稷稳固。
无人敢打扰皇帝沉思,紧绷的寂静中内官来报,说方才颍川王到场揭发温霄寒是女子假扮的。
庆德帝没闹明白,奇道:“他找了个女子假扮自己?”
内官见误导了皇帝,慌忙改错:“是奴才嘴笨,那温霄寒本就是女子,真实身份是工部左侍郎柳邦彦的女儿柳竹秋。”
比起这个,听者觉得前一个还比较好接受。
庆德帝头疼躺倒,庄世珍和宫人忙来搀住,喂水擦汗,好一番折腾皇帝稍微缓过气来。
奇怪的是此刻他虽愤怒已极,对温霄寒的杀心却削弱不少,大部分恼恨冲着别处去了。
“太子可在场?他怎么说?”
“太子殿下说他也是刚刚才知情,此前一直被柳氏欺瞒。”
庆德帝暗骂儿子狡猾,却又认同他的做法,掩耳盗铃总好过坐实罪行,威信扫地。
他催人传唤太子,将柳竹秋押往昭狱关押,督促颍川王离京,其余人释放宁家。
他想先审完朱昀曦,掌握了全部情况再下决定,所以没当场捉拿柳家父兄和萧其臻等可能知道实情的官员,先让东厂和锦衣卫的佐贰官暂做统帅,派人严密监视涉案人等的动向。
朱昀曦促刺地回到乾清宫,见到父皇时周身汗毛哆竖,连呼吸都忘了。
强烈的背叛感令庆德帝脑门充血,喘着气冷酷讥责:“太子深藏不露,朕这个做父亲的真自愧不如啊。”
朱昀曦惊心裂胆,跪扑着爬到床边,叩首谢罪:“父皇息怒,儿臣绝非有意欺瞒,当初只因机缘巧合认识柳竹秋,见她颇有才干手腕,趁便用她办事,后来事态发展全在儿臣预料之外,等儿臣想制止时已深陷其中,不能自主。怕您怪罪,被迫一再遮掩。但儿臣发誓从无不轨举动,忠孝之心未尝改变分毫,求您念在儿臣也曾因此为朝廷立功,饶恕一二。”
他不想哭也得演戏搏怜爱,因此哭得格外卖力。
庆德帝心烦地闭上眼睛,开始审问:“是你指使柳氏女扮男装的?”
“不,儿臣是在三年前顺天乡试舞弊案发生时认识她的,那时她已冒充温霄寒长达四年。”
朱昀曦老老实实交代他与柳竹秋相识的经过,说他当时深受文安皇庄乱民案的谣言中伤,那晚云来村的村民邹四郎在皇城红墙上涂鸦示冤,被侍卫们打死。他通过其随身携带的遗物发现此人来自文安,怀疑与皇庄案有关,便想派人去调查。
“儿臣遵守规矩不便擅自委派官员,又怕派侍从前往会惹人注意,就想利用温霄寒。再次见面时偶然识破她的真身,原想就此作罢,但她自告奋勇请命,儿臣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准了。不成想她真替云来村村民平反了冤案,还顺带破获了前文安知县蔡进宝诬良杀人案,由此又牵出高勇的罪行。期间她还发现有人在儿臣的饮水里下毒,协助儿臣抓获了投毒者,并在西山舍身救驾。儿臣见她如此能干,又想她不过是个女子,儿臣纵抬举她也碍不着什么,因此一错再错,儿臣真是糊涂!”
男子有名有权后能连群结党,功高盖主,女子卑微渺小,纵使假冒儿郎建功立业,一现原形便会被礼教俗规的紧箍咒制服。比皇帝制服宦官还容易。
与其说朱昀曦摸准了庆德帝的心态,不如说他们父子在这方面的想法是一致的。
既然温霄寒是女子,那便翻不了天,庆德帝也没了非杀她不可的理由,只觉得这事着实荒唐,可气。好比读了一本精彩绝伦的书,结果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作者说前文纯属扯淡,谁看谁傻瓜。
不过一些疑团也由此解开了。
“你可曾临幸过柳氏?”
朱昀曦来时考虑过,这个问题是绝计搪塞不过去的,所以回答时须把握好度量,否则柳竹秋照样没命。
“禀父皇……儿臣确曾在她引诱下数次招其侍寝,意在笼络她,使之更忠心地效力。”
他若坦露对柳竹秋的痴情,皇帝铁定动杀心,只有让皇帝相信是他控制柳竹秋,而非反受其摆布,双方才得安全。
庆德帝冷眼打量他,像涵养深厚的观众观看演员拙劣的戏法,礼貌地没去揭穿。
之前还怀疑儿子和温霄寒搞断袖,被他玷污了清范,想起来便深感耻辱。而今证实对方是女子,皇帝的心结也解开了,探问:“萧其臻也一早认识柳氏吧,他知道她是你的嬖宠吗?”
“知道。”
“那他还敢求朕赐婚?”
朱昀曦打落牙齿活血吞:“是儿臣允许他这么做的,儿臣曾答应柳竹秋为她找个好夫婿,她看上了萧其臻。”
庆德帝气极发笑:“这女人真不简单啊,看来淫、乱之名属实不假。”
朱昀曦忙辩解:“那倒不是,儿臣临幸柳竹秋时,她还是处子之身。”
“她既懂贞洁廉耻,为何服侍了你还想另嫁他人?”
“……这也是儿臣的主意,儿臣想她的家世不符合选妃标准,又不忍让她终身无名无分,便想为其另择夫婿。因前朝也有很多类似的例子,所以儿臣以为此事并不过分。”
古代皇帝给大臣塞美女是常事,本朝也屡见不鲜,但把自己幸过的女子赏人就不太体面了。
然而这已经是朱昀曦能想到的最能保存皇家体面的说法了,庆德帝估计儿子已在尽量遮丑,这些话修补一下还能凑活糊弄大众,便先略过,改问别的。
“她为何女扮男装?”
朱昀曦说:“她与宋强之女宋妙仙义结金兰,见宋妙仙被卖入教坊便想出这法子,好护她周全。”
庆德帝冤杀了宋强,又将其女贬为贱籍,现在罪名都让唐振奇背了,良心债却还赶不走。得知柳竹秋行骗的动机,对她的愤恨又轻了一分,继续问:
“她扮温霄寒的事统共多少人知道?”
朱昀曦说:“起初只她三哥和贴身仆婢们知情,柳邦彦都是后面才知道的。”
“大臣里有她的同伙吗?”
“据儿臣所知,除萧其臻外尚无人知晓。”
“大长公主和张选志、陈良机他们也不知道?”
“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