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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昏婚入爱

    【故事简介】秦朝暮处心积虑终于嫁给了一直爱慕的那个人,哪怕这是一场虚假的婚姻她也甘之如饴。她陪在他的身边,相信总有一天可以得到幸福。可当她所做的一切被揭开后,欺骗和谎言却让他们越走越远。

    【一】

    秦朝暮结婚的这一天,A市依旧发布着飘红的雾霾预警,透过化妆间半开的窗看出去,整座城市笼罩在雾霾之中,黯淡又模糊。

    简直像是某种不祥之兆,她不着边际地想。

    面前的化妆师示意她闭上眼,她亦乖乖地闭上。化妆刷扫过面颊,香粉味道在鼻尖蔓延开。等了很久都没听到睁开的指令,她兀自抬眼,忽然就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那双眼眸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平静,毫无情绪地望着她,又仿佛是审视。

    “老板。”她下意识地道。沈延清淡淡地扫了一眼她,抿了抿唇,道:“很漂亮。”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你这份报告做得不错”。

    “谢谢。”秦朝暮点头,态度客套得像是在回答“我会继续努力的”。

    化妆师站在一旁,望着这仿佛是在交接工作一般的场景,只觉得诡异,半晌才想起劝阻:“那个,沈总……新娘还没化好妆呢,按道理说,新郎是不能进来的,您先出去等着吧。”

    沈延清伸手扯了扯脖子上规整的领结,细微的动作泄露出一点儿烦闷的情绪。半晌,他点点头,大步跨了出去。

    婚礼是西式的。漂亮的玫瑰拱门,姿态优雅的侍者托着香槟走来走去,还有背后带着一对雪白小翅膀的小花童牵着气球跑来跑去,可爱得像是真正的天使。

    一切都完美精致,是一流的婚庆团队精心策划、排练之后的结果。

    秦朝暮对这些仪式并不上心,也没胆子让沈延清去烦这些。婚礼准备期间正是她最忙的时候,婚礼策划事事打电话来问她的意见,她被问得心烦气躁,直接对着电话吼:“我怎么知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了,什么都要我拿主意,干脆工资换我领好不好?”

    估计婚礼策划个个都在背后骂她“麻雀变凤凰”“耍大牌”吧?

    前面的鲜花拱门下,沈延清已经站在那儿半晌了,他抬起右臂,朝她伸出,是一个邀请的姿势。秦朝暮上前一步,挽住他的手。隔着薄如蝉翼的真丝手套,他的手心传来炽热的温度竟令她有一瞬的愣怔。

    这一瞬的温度提醒着此刻的真实,她,当真嫁给他沈延清了。两人就这么一路携着手行至神坛前。听完神父念完长长的誓词,他低下头,微凉柔软的唇缓缓印上她的眉间。秦朝暮顿住呼吸,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秦朝暮,”一吻毕,他微微退开,声音低低地在两人之间缭绕,“……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很聪明,所以不会把自己搅进这一摊浑水中。

    秦朝暮恍惚了一下,抬头望去,逆着微薄的日光,那人俊美无俦的侧脸有一点儿模糊的光影。他一直如此,像是她只能仰望的神祇,望向她的眼神里永远带着一点儿漠然的悲悯,此刻亦不例外。

    还早呢,秦朝暮微微一笑,低声回道:“是的。”是的,我愿意。

    【二】

    如沈延清所说,秦朝暮的确聪明。她家境并不优越,是凭着聪明刻苦一路拼杀走到了现今。毕业时去盛天面试,她的履历表亦是众人中最耀目的那一份。

    笔试、面试,好一轮折腾后,她站在盛天第四十九楼的总裁办公室里,沈延清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录用你吗?”

    她浅浅一笑,眼底难得地露出了一点儿得意与狡黠:“因为我的笔试、面试成绩都是第一?”

    “你很聪明。”那时沈延清也是这样点了点头,沉吟道,“以你的履历,做我的秘书是屈就——你到底想要什么?秦小姐。”

    想要什么?秦朝暮抬眼,目光直直地对上他。四十九楼的落地窗外,日光正好,整座城市都仿佛匍匐在脚下。

    分明就在眼前,却又仿佛远隔天边。

    “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老板。”她说,微微一笑。秦朝暮跟在沈延清身边,一跟就是三年。要当真是什么商业女间谍,哪儿熬得过三年?

    沈延清不是刻薄的老板,但他性子淡薄,偏偏又有一副好头脑,旁人偶尔跟不上他的思路,或是犯了什么错,被他冷着脸训上几句是常有的事情。可这三年里,秘书室里的人都说,估计整个公司,只有秦秘书没被BOSS骂过。

    也没人能想到,居然有一天,这个女人会嫁入沈家,成为真正的沈太太。

    天微微亮的时候,秦朝暮醒了。抬眼望去,入目的陌生的天花板,提醒着她现在的所处。她愣怔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谁能想到结个婚比谈下一笔合作案还要累?昨晚自婚礼回来后,属于她的房间还未收拾好,两人也懒得折腾,连衣服也没换就倒在了床上。

    转头望去,另一侧的沈延清此刻正合着眼,沉沉地睡着。他漆黑的长睫覆在下眼睑上,显得宁静平和,微抿的唇线有着漂亮形状,仿佛在诱惑着谁去亲吻。

    不知为何,秦朝暮莫名想起,某次他们一起去国外分公司出差。那时恰逢当地动乱,旅馆条件极差,两个人竟只能同挤一间房。她望着房里唯一的床愣了半晌,然后婉转地表示自己睡沙发就可以了。当时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外套脱下后挂好,淡淡地道:“你对我有想法?”

    秦朝暮被问得一哽,哑口无言半晌。他道:“我对你也没有想法,就睡这儿吧。”知道是他生性淡漠,不知道的遇上这事儿,该多质疑自己的个人魅力啊。于是那算是第一次同床共枕。此刻想来,秦朝暮仍感觉奇妙,谁知现在自己会成为他理所当然的枕边人。

    “在想什么?”身侧传来的声音里仍带着一丝缱绻睡意,竟意外地低沉性感。秦朝暮望着天花板,口不对心地道:“在想婚假能放几天?”她的老板没有丝毫幽默细胞,只是道:“你想放几天?”

    “还是算了吧,”她弯起嘴角,无奈地起身,道,“今天还有一场恶仗要打呢,老板。”

    【三】

    做了沈太太,体验到底不一样。两人一前一后踏入盛天,各种视线便钉在了他们身上,其中有艳羡,有探究,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秦朝暮抬起头时,众人又齐刷刷地低下头,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果然是经过层层面试拼杀出来的精英们啊,秦朝暮低下头,不胜唏嘘。这时,走在她前面的沈延清顿住了脚步,回过身来。

    “老板?”她低声问。他却仿佛嫌她太慢一般,直接伸手牵过了她的手。他的手掌温热干燥,指腹有着薄薄的茧。十指相交,突如其来的亲密令她心脏骤停一瞬。她顿了顿,抬起头,疑惑地望过去。他却并未看她,淡淡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霎时消散。

    秦朝暮愣了愣,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

    到了四十九楼,秦朝暮刚刚坐进自己的位置,内线电话便打了进来。她接了电话,起身推开办公室的门,道:“董事长来了,在会议室。”

    她并未说明董事长的来意,但两人都知道是为什么。

    其实这桩婚姻并没有外界猜测的那么复杂,沈延清不过是答应了父亲,让沈家有一位女主人而已。而今沈延清顺应他的意愿结了婚,那他自然是来确认的。

    沈延清放下手中的事情起身前往,秦朝暮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住了他。他驻足,低头疑惑地看着她。

    她抬起头,将他稍稍拉下来些。沈延清不明所以,却并未抗拒。秦朝暮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才踮起脚,亲上他的颈侧,感受到那高大的身躯几乎是瞬间便僵直在了那里。

    温热的呼吸喷在颈窝,泛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绵长煽情的吮吸亲吻像是刻意要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什么一样。沈延清喉结微微地滑动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他垂下眼睫望去,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在黑发掩盖下的一截泛红的耳尖。心底忽然泛起的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让他始终一言不发地任她做完了这一切。

    半晌后,秦朝暮退开。他的颈脖上已经隐约可见一个淡淡的红印,半掩在衬衫领口下,明眼人一眼便能知道那是什么。

    “一点儿佐证。”秦朝暮也觉得自己胆大包天。她别开眼,刻意去忽略自己过快的心跳,强作镇定地解释道。

    沈延清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她泛红的两颊。

    半晌后,他垂下眼睫,抬手整理着衬衣的领口,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很熟悉这种事情?”非常失礼的问题,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意。

    “不,”秦朝暮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回道,“一般常识。”直到沈延清去了会议室,秦朝暮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好久,脸颊的热度还始终退不下来。望着因结婚而堆积下来的工作,她更是心乱如麻。

    【四】

    “所以你就这么和那个人结婚了?”酒吧内,发小程森晟皱眉望着她,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最好的选择。”他们自小便认识,她对那个人的执念他亦从头到尾看在眼里。此刻望着她,程森晟只觉得心情复杂,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秦朝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故作轻松地道:“为了应付各路记者的婚礼,所以没有邀请你。不过你要补红包的话,我可以接受。”

    程森晟拍开她的手,说:“滚蛋。”末了又问,“那你以后要怎么办?”这下换秦朝暮莫名其妙了:“这样不好吗?豪门阔太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啊。”

    告别程森晟,出门已经是深夜了,秦朝暮叫了辆车,昏昏沉沉地回了公寓。楼道灯光坏了好久,物业居然也没修,她拿着钥匙半天插不进锁孔,气得一把摔了钥匙。钥匙滚到楼梯上,刚巧被拾阶而上的人捡起。

    秦朝暮抬眼,正巧楼下有车驶过,一晃而过的车灯光线里,她望见沈延清正站在阶梯上,静静地望着她。秦朝暮霎时僵在原地,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似乎是结婚了,并且已经搬家了。

    “如果下次晚归,要提前通知我。”毕竟现在他们已经是法律上的夫妻了。秦朝暮弯了弯唇,却发现很难笑出来。她说:“抱歉,老板。”

    开车一路回到沈宅,沈延清解开安全带下车时,才发现秦朝暮早就在后座睡着了。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她的两颊透着淡淡的红,呼吸间带着一点儿酒气,炽热又惑人。沈延清伸手,想要叫醒她,可指尖在将要碰触到她的时候忽然顿住了。

    单纯作为上下级的关系而言,她作为下属,在他的车上睡过去本身就是一种僭越,可如果从另一种关系来看呢?就像她一样,他亦未习惯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作为丈夫的身份。

    沈延清直起身站在车前,还未来得及思索出到底要如何做,却忽然看见后座上的人眼睫微微颤了颤。半晌,他皱眉道:“秦秘书?”

    秦朝暮认命地睁开眼,假装没有看见自己老板微微皱起的眉头。她伸了个懒腰,面色自如地道:“抱歉,睡着了。”差一点儿以为至少能赖到个公主抱了呢,秦朝暮摸了摸鼻子。

    沈延清“嗯”了一声,低声道:“到了。”说完转身自顾自地往前走去。秦朝暮下车,关上车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走进一楼客厅,她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于是道:“老板。”

    秦朝暮想了想,谨慎地问道:“今天和董事长的谈话,结果如何?”

    前面的沈延清顿住了脚步,半晌,才道:“一切如约,没什么好说的。”

    秦朝暮弯着嘴角笑了起来,放松地活动了肩膀,道:“那真是太好了……明天还要上班,老板,我先去休息了。”好久没好好地睡一觉,秦朝暮已经开始觉得困了。她正转身欲走,身后的沈延清却忽然叫住了她:“秦朝暮。”秦朝暮转过身,挑着眉望着他。

    “为什么要嫁给我?”沈延清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月前,是秦朝暮明白了他与父亲那个约定之后,站在了他的办公桌前,坦诚地道:“如果只是一个结婚对象的话,或许我是最好的选择,老板。”当时沈延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在会议中听到了有实施性的方案,他言简意赅地道:“理由?”她给出的理由条条在理,他那时却忘了问,她想要什么。

    客厅里沉寂半晌,最后,秦朝暮笑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老板,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排着队等着做沈太太。我眼疾手快抢到了,早在偷笑了。”这并不是真心话。沈延清皱起了眉,面前的人却并没有再多解释的意思,直接上楼了。

    【五】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如常。秦朝暮陪着沈延清出席各种大大小小的会议活动,只不过头衔从“秦秘书”变成了“沈太太”。两人受邀一起参加某个访谈节目,并肩而坐,鹣鲽情深的模样也让众人纷纷感叹是现代童话。

    节目录制结束后,两人起身下台,正打算离开,这时,秦朝暮脚下的高跟鞋却不慎绊到了地上繁杂的线。她重心不稳地晃了晃,面前的不知是什么机器亦倒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她的额角。

    人群里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走在她前面的沈延清转过头,这才发现她捂着额角,静静地蹲在那里,有殷红的血液渐渐地从指缝里溢出来。

    她疼得有点儿蒙,耳边也是闹哄哄的,好不容易清醒,抬眼望过去,却发现沈延清站在人群外,面色发白地望着她。

    “沈先生?”沈延清身后有人困惑地开口,“您不上去看看吗?”他抿了抿唇,却并没有动。秦朝暮推开旁边来搀扶的工作人员,自己缓缓地站起来,冷静地道:“我没事儿。”

    她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纸巾,按在了伤口上,刻意不去看他,说:“先回去吧。”人群外有细微的闪光灯晃了一晃,但没人注意。

    第二天网上就有人爆料,说豪门婚姻貌合神离,附图是录制棚里她捂着伤口自己站起来,沈延清却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的画面。看到这条消息时,秦朝暮正趴在床上刷微博,额头上的伤口经过简单的缝合、包扎已经没什么问题了。看到这条微博时,她觉得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她只当是佣人,想也没想地应了一声:“门没锁。”抬起头来时,却发现进来的人是沈延清。

    她还趴在床上,薄薄的真丝睡裙几乎滑到腿根。意识到这一点,秦朝暮连忙坐了起来:“老板。”他淡淡地别开眼,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慌乱:“医生把药拿过来了,我送上来给你。”

    “哦。”她点点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房间里一片寂静。沈延清却对这尴尬的气氛丝毫未觉,只是将水杯和药片递给她:“吃了。”她接过,乖乖地仰头吃药。这时,他却忽然开口,“抱歉。”

    跟在他身边三年,倒是第一次听见他道歉,秦朝暮刚刚喝下一口水,惊得忍不住呛咳起来。沈延清连忙上前,轻轻地替她拍背止咳。温热手掌隔着丝质睡裙轻轻拍在背上,蓦然生出一种暧昧之感。秦朝暮好不容易止住了呛咳,便微微地朝后退了退,满面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呛的还是别的什么。

    “没事儿,”她微微一笑,回道,“我知道当时你不过来是因为你晕血,我没有多想。”

    “不,”他忽然开口,“我不是在因为这个道歉。”

    他垂下眼睫望去,她额头上还缠着绷带,但他知道绷带下是一道狭长的伤口。医生说即便是手术,那个位置还是会留下疤,“我道歉,是因为我没有遵守我的誓言。”

    “什么……”话未说完,秦朝暮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自己顿住了。所谓的誓言,或许只有那一个。

    那一天,在神坛前,男人一字一句地沉声念道:“……无论顺境与逆境,我都将终生爱惜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秦朝暮低下头笑了笑,却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沈延清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眼,困惑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她:“你怎么知道我晕血?”一片寂静中,秦朝暮忽然呼吸一顿。

    “那是因为……”她笑着抬起头来,可话未说完,却被沈延清截断:“不要说谎,我讨厌欺骗。”

    秦朝暮低下头,刚刚提起的勇气不知为何散了个干干净净。半晌,她低声回道:“我就是知道啊。”

    短短一句话里,竟带着某种伤感的意味,这并不是他想要看见的。沈延清别开眼,下意识竟觉得有几分心软,于是没有再追问下去。直到他转身出去,带上了门,秦朝暮这才如释重负般倒在了床上,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为什么不敢告诉他?”她喃喃自语道,“秦朝暮,那又不是你的错。”她闭了闭眼,又回想起了那个夜晚,炎夏的风,带着让人恐惧的味道。两个孩子牵着手在A市的贫民区里逃窜,低矮错综的平房,凌乱的电线杆,路灯映出重重的影。男孩被石头绊了一跤,鼻腔里霎时温热一片。他顿了一瞬,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拉着他的小女孩儿回头望了他一眼,声音里便忍不住带了哭腔:“你不要晕啊。”

    “我不看,我不看就不晕了,你带着我跑。”他说着,颤抖着闭上了眼,任由她牵着自己,继续往前跑,将身后的地狱远远地抛下。

    【六】

    两周后,秦朝暮才等到额头上的伤口拆线。尽管医生手艺精良,但仍避免不了在那个位置留下一条淡淡的疤。秦朝暮站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放下头发,试图遮住那道伤疤——她不是不在意的。

    她目光落到镜面上,忽然发现沈延清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正静静地望着她。她下意识地笑了笑,最终还是将头发扎了起来,转身面向他问:“会不会难看?”

    沈延清抬眼,目光落到那张面容上,倒是第一次这么打量她:“不会。”

    这话并不是为了安慰她而随口胡诌的,他向来不是那样的人。秦朝暮弯起嘴角笑了笑,心情莫名好了起来,道:“那走吧。”

    “沈太太”这职业全年无休,周末本该是理所应当的休息时间,可沈延清要陪同某位政府高官来高尔夫俱乐部打球,她自然也没有缺席的道理。

    一帮阔太坐在球场边的休息处,闲聊着圈内的八卦。秦朝暮来得稍迟,只听见有人似乎提起了一个名字,季晴晴。

    这是个太熟悉不过的名字了。作为沈延清的秘书的那三年,她无数次地听到过这个名字。季晴晴,沈延清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如果不是她盗取了盛天的商业机密卖给对家公司后逃去了国外,或许现今她才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秦朝暮顿了顿,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自如地和其他人一一打过招呼后落座。她心不在焉地看着这一场比赛,直到快结束时,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会被提起。

    季晴晴回来了,少女一如既往地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她朝着这边走来,坐在位子上的秦朝暮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挨了她狠狠的一记耳光。

    周围一片哗然,秦朝暮被打得有些发蒙。这边的骚动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秦朝暮僵在那里,耻辱感令她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地发着颤。

    “贱人。”季晴晴咬牙切齿地骂道,抬手准备再打一耳光时,秦朝暮却被人一把拉开了。季晴晴气愤地抬头望去,才发现来人是沈延清。

    秦朝暮被他拉到身后,听见他的声音冷冷地在头顶响起:“季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犯下的案子,还没有过追诉期。”

    季晴晴抬头看着沈延清,咬了咬下唇,委屈的样子仿佛她才是那个被扇耳光的人。她还想说什么,但俱乐部的保安不由分说地将她请离了场地。

    秦朝暮站在原地,低着头没说话。沈延清牵着她,朝着医务室走去。坐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她低着头,任由沈延清拿棉签蘸了药水,轻轻地擦在她的脸颊上。

    气氛诡异,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半晌,秦朝暮先开口:“抱歉。”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沈延清垂下眼睫望着她,她低着头,衣领里一截颈脖纤细洁白,脆弱不堪。他一时间亦不知自己是何种情绪,不由自主地别开了眼:“为什么道歉?”

    “我、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几个合作商都在那里……”闹出这样的不体面的事情,不管有错的是哪一方,都会成为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你是不是对‘沈太太’这个身份有什么误解?”他低下头,墨黑的眼静静地与她对视,他说,“我不需要你忍气吞声,被打了还要瞻前顾后,不敢还手。如果真的需要你委曲求全到这个地步,是我的无能。”

    秦朝暮怔了怔,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可那是季……”话未说完,她却忽然意识到,这样的自己,就好像在对他的过往斤斤计较一般。

    “那又如何?”沈延清淡淡地回答道。秦朝暮闻言抬起头,愣怔地望着他,却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七】

    在那之后,秦朝暮再也没有见过季晴晴,关于那一天的事情,也只是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再没有人提起。

    这天下班后,秦朝暮独自到停车场去取车,刚刚走到自己的车前,就敏感地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靠近。她加快了动作,打开车门坐进去,正当要关上车门时,却有一只手蓦地拉住了车门。她顿了顿,缓缓地抬起头,面前的男人朝她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熏黄的烟牙。

    “好久不见啊,小朝暮。”

    轿车缓缓地开进A市里出了名的贫民区,低矮错综的平房与小巷数十年如一日地破败陈旧。秦朝暮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面无表情地透过车窗往外看去。

    的确是很久了,十三年前逃离了这里之后,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再回来,她以为她已经将自己与这里的联系彻彻底底地割断了。

    男人下了车,将她从车内拉出来,推推搡搡地将她推进了一间昏暗的地下室。秦朝暮被绑着手腕,跌跌撞撞,差点儿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她在屋子内稳住了身子,抬眼看着门口的男人,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只是要钱的话……”

    “你能有多少钱?”男人抽了一支烟点上,笑嘻嘻地望着她。

    “你什么意思?”秦朝暮忽然警觉起来。

    “你能有多少钱?还不是靠着沈家的小公子?”他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秦朝暮顿时恶寒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继续道,“我们的小朝暮,果然还是有几分手段的。”说完,他转身出了门,自门外落了锁,“既然回家了,就好好玩几天,等着小公子来接,好吗?”

    秦朝暮终于明白他想做什么了。她抬脚狠狠地踹了踹铁门,却只不过是徒劳地让铁门发出了一声闷响。她靠着墙,缓缓地坐了下来,心里一片荒凉。

    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中。十三年过去了,尽管沈延清已经记不起了,但秦朝暮仍然清楚地记得,他们真正的第一次相遇。不是在盛天的第四十九楼,而是在阴暗肮脏的贫民区地下室。

    夜色沉沉,沈延清从一堆繁杂的公事中抬起头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他以为是秦朝暮去而折返了。他抬起头,却发现门边站的是多日不见的季晴晴。

    “你来做什么?”他漠然地垂下眼,抬手就想拨内线电话叫警卫。季晴晴却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延清哥。”沈延清的动作顿了顿。

    秦朝暮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了。一天?两天?或者只是一个晚上?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让人感觉越发昏昏沉沉。她回想起第一次遇见沈延清时,就是在这间地下室。

    那时她是寄住在姨母家的小孤女。某天放学时,望见自己的堂哥和另外两个青年鬼鬼祟祟地从地下室里出来,她当下就起了疑心,等那两人走后,便悄悄地跑到了地下室。透过门上的小口,她清楚地望见了蜷缩在地上的少年。

    他们绑架了他,企图以此向沈家索取一笔巨大的赎金。她吓坏了,只想装作什么也没望见一般转身离开,却不小心惊动了门后的少年。他仍保持着那个蜷缩在地面的姿势,却抬起眼,淡淡地望了她一眼。

    也只不过是因为那一眼,她站在原地,愣怔了半晌,脑海里却忽然升腾起一个大胆的念头,她想要救他。

    她回了家,趁堂哥睡着时偷走了钥匙,去给他开门。堂哥醒后发现钥匙不见了,追来时正好望见她放走他的这一幕。少年不知被关了多久,手脚软软的没有力气,她便拉着他跑。在阴暗狭小的小巷中,她带着他,不敢回头,不敢停息,逃命一般地奔跑着。

    从回忆中微微抽离,她忽然听见了身后所靠的墙上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像是老鼠在噬咬着什么。她仰起头,发现墙上封得严严实实的透气窗中,泻下了极细微的一丝光。

    【八】

    秦朝暮回来,是在她失踪后的第二天下午。

    她借着粗糙的水泥柱磨断了手上的绳子,从透气窗里逃了出来。她从未这么狼狈过,磨破的双腕让袖子沾上了累累血痕,身上更是遍布伤痕。回到了沈宅的那一刻她便晕了过去,直到黄昏时才渐渐醒过来。

    温柔的暮色透过落地窗落进房间,她睁开眼,第一眼便望见了窗边的沈延清。回来之前,秦朝暮料想过很多再见到他时的情景,亦想过很多他有可能和她讲的话,她却没想到,沈延清会将一份文件丢在她身前,冷淡得仿佛只是在面对着一个陌生人。

    “秦朝暮,你给我一个解释。”手腕经过了家庭医生细致的包扎,但痛觉依旧挥之不去。她轻轻地拿起那份文件,只一眼,脸色便苍白了下来。

    “当时盗走盛天的重要资料,并将其转卖给其他公司的根本不是季晴晴,是你吧?”他转身望着她,漆黑的眼眸里混合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痛楚……

    “把这一切嫁祸到她身上,让她背着骂名逃去国外,你到底在计划着什么?”沈延清愤怒道。秦朝暮低下头,轻轻地笑了笑。到底还是被发现了啊,她的那一点儿小小的野心。

    其实在季晴晴一开始窃取公司机密时她便发现了,季晴晴自小娇生惯养,哪里是做这种事儿的料,不过是因为受了身在对头公司的情人的蛊惑,才冒出了这种想法。在发现这件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简单之后,季晴晴心里马上打起了退堂鼓。

    是她秦朝暮在暗中操纵着一切,让季晴晴顺利地窃取了资料,并且在其惶恐、害怕不敢交给对头公司的情人时,代替其走出了那一步,将资料寄给了对方。事情爆发时,单纯如季晴晴根本想不到这背后的一切,为了逃避后来的追责,她才惶惶地逃跑出国了。

    夕阳收起了最后一丝光线,房间里渐渐地黯淡下来,秦朝暮始终静静地垂着头,手腕上还绑着绷带,使得她看起来柔弱不堪。沈延清望着她,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看懂过她。

    “秦朝暮,你到底想要什么?”他问。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问题。秦朝暮抬起头望着他,这一刻,她心中忽然觉得一片酸涩,原来他还是什么都不懂。

    “我想要……”她仰头,似乎是思考了一瞬,才道,“我想要你想要的都得到,我想要你一切如愿,我想要你圆圆满满,从无遗憾。”

    她知道他从未喜欢过季晴晴,不过是因为一纸婚约在勉强自己,所以她设计了这一切,只为了顺应他的心意。她亦知道他需要一个名字填在配偶栏,所以献祭出自己,哪怕此举让众人背后骂她攀高结贵、恬不知耻。

    她喜欢他,从多年前隔着铁门那一眼,一直到在盛天第四十九楼中正大光明地与他见面。喜欢到痴痴地追着他许多年,只满足于他偶然的一瞥。

    “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她轻声说着,垂下眼睫,眼里的光亦如夜色渐渐暗淡,“现在,你要判我死刑吗?”漫长犹如宇宙洪荒的寂静中,沈延清只是别开了眼。秦朝暮看到了,亦明白了。

    【九】

    秦朝暮离开盛天这一天,亦是日光晴好。自四十九楼的落地窗望去,一切恍惚得像是当初。她抱着自己的私人物品走出电梯,却在前台大堂里望见了季晴晴。

    洗刷了“冤屈”后,季晴晴显得十分得意。两人擦肩而过,季晴晴有意无意地撞了撞她,她手腕上的伤还未好透,吃痛的同时,手上的杂物落了一地。她并不太想搭理季晴晴,自己俯下身捡起,却听对方在头顶笑着问:“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堂哥会找到你?”

    秦朝暮顿了顿,脸上却并未显出多少吃惊。她大概能猜到,当初那场绑架案后,沈延清跑掉了,她却没有地方可以跑。沈家报了警,堂哥和同谋入了狱。姨母一家恨透了她,所以他们搬离A市时,并没有带上她。她在大街上流浪了几天,最后被一家孤儿院收留。

    而季晴晴所做的,不过是顺藤摸瓜查出这些过往,又向她刚刚出狱的堂哥透露了她现今的身份。那一场绑架亦是作假,季晴晴给了那人相应的好处,只为了给她一个教训,所以那人自然是不会通知沈延清的。

    秦朝暮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就打算走,季晴晴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她拉住秦朝暮,扬起手,想要再给她一巴掌才解气。秦朝暮动作更快,挣脱了她,捉住她的手腕。因为用力过度,她手腕上的伤口再度裂开,洁白的纱布上透出淡淡的血色。

    “放开!你……”

    “季小姐,”秦朝暮望着她,声音低沉喑哑,透着某种狠厉,“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的出身,你怕不怕我撕烂你的脸?”季晴晴瑟缩了一下,最终狠狠地甩开她,转身走掉了。

    秦朝暮再次蹲下身来捡拾着那些小物件,视线的余光里却忽然捕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她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指尖停在那些物件上,却忽然想起了那一天。

    在高尔夫球场的医疗室里,那个人眼眸漆黑,他告诉她不需要忍气吞声、被打亦不敢还手,只因为她是沈太太。而现今言犹在耳,她却失去了那个资格。

    停留在她背脊上的目光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秦朝暮捡起东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十】

    几个月后,秦朝暮有了新的工作。她依旧聪明,能力深受上司赞赏,只不过与同事相处得并不融洽,偶尔在洗手间里依旧能听到有关自己的八卦,笑谈她是跌回泥巴里的小麻雀。

    但她已风霜不侵。

    为了庆祝她升职,周末,程森晟在酒吧召集了一帮好友聚会。秦朝暮并未觉得升职有何值得庆祝,所谓一帮好友,也多半是他的好友,但她亦准时前往。

    音乐、酒精、陌生人的热情,一切都让人醺醺然。亦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程森晟忽然捉住了她的手,他望着她,认真地道:“朝暮,和我在一起,好吗?”

    他和她自小一起长大,他知道她默默地喜欢了那个人多少年,而她从不知道,他亦在身后,默默地喜欢着她。他只是知道她心中从来都有另一个人,只不过为了不让她为难,所以从未将这份感情说出口。

    秦朝暮抬头看着他,有一瞬的恍惚。那一瞬间,面前的面容仿佛与记忆中的另一张冷淡的面容重合。可当她睁开眼时,面前只是程森晟。

    那是谁?她想要那人是谁?

    自己亦知道荒唐,她弯起嘴角,笑了笑,借着酒意,肆意地伸出手去搂住了面前的人。

    “好啊。”

    口哨声和喝彩声快活地溢满了整个酒吧。秦朝暮亦在这样的声音中轻轻地闭上了眼。所以她也并未看到,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身影在那里站了许久。

    那天,秦朝暮走后,沈延清暗自调查了她那晚的失踪,这才得知了那段尘封了许久的过往,亦懂得了她那一晚所说的话,和她这么多年来的默默追随。

    起初他愤怒她的背叛和欺骗,后来,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关于她的一切。

    她在车内装睡的小心思、办公室里那个故作镇定的吻……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冷静地看待这场婚姻,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何时已泥足深陷。

    他想问她,她站在他身后,目光追逐了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没想过说出口?他还想问她,如果他愿意为自己曾经的误解道歉,是否能够,让一切重新来过?

    可此刻远远地望着她,他忽然发现那些问题都已不需要回答了。

    那曾经追逐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转向了他人。

    这一段感情的荒谬,大概在于她曾经的满腔情意不过只是虚掷,而当他终于明白时,一切再无回头之时。

    文/仙子有病 图/水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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