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我娘就不会
没有一丁点架子,说每一句话都是由心而发,平凡却真挚。和平日在大臣们面前威风八面的他判若两人。
太皇太后再是做了难以让人理解的事,她也是他的生母,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至亲之一。
一碗药就放在床边,散发浓厚的药味,咳嗽声充斥着华盈寒的耳朵,哪怕床上躺的不是她的娘,她也不禁忆起了她娘病重的时候,也就能体会姜屿此时的心情。
太皇太后的每一声咳嗽传到姜屿耳朵里,定是像针在扎他的心一样。她瞧见他的手一直紧握着没有松开。
姜屿也不是个多善言辞的人,他看见母亲这个样子,实在不知还能如何相劝,无奈之际,仅唤了声:“母亲……”
“你走吧,去忙你的国政。”
太皇太后终于开了口,却说了这冷冰冰的一句。
“母亲一定要撵儿子走?”
“从今往后,哀家谁也不靠,你们谁也不用来管哀家,就让哀家一个人活到哪日算哪日!”太皇太后说的是丧气话,也能叫气话,她还肯置气,说明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没有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太皇太后毕竟只剩姜屿这一个儿子,血肉至亲,哪儿能说不认就不认,只要姜屿耐着心哄哄,总有一日能让太皇太后释怀,今日不成,明日再来就是。
华盈寒跟着姜屿离开了静慈宫,出宫的路上姜屿很沉默,他不说话,她也保持着沉默,慢步跟在他身后。
飞雪无声地下,这是姜屿第一次为亲情所烦忧,想起他母后排斥他的情形,他开始莫名地厌恶起孤独来。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发现还有一个她跟在他身边,他心下的怅惘霎时烟消云散。
华盈寒沉着眼往前走,压根就没留意到谁已经止步不前,她险些撞上他,抬起头,发现姜屿的目光在她身上,看得她莫名其妙,“怎么了?”
姜屿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仅是想看看她而言,似乎没有特别的理由。
他随意编了句能搪塞她的说辞,道:“本王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长辈生气时都这么任性?”
“那倒不是。”华盈寒娥眉轻蹙,又言,“我娘就不会。”
“那你娘生气时会如何?”
“我娘从来不会生我的气。”华盈寒的语气里满含叹息。
她娘一直没有孩子,收养她之后就把她当作天赐的宝贝一样珍惜,疼着、宠着,怎会生她的气。
何况她娘只陪了她五年,哪儿多的时间去生她的气……
华盈寒忆起了她娘,鼻子酸酸的,她原本正难过,抬头瞧见有人在瞥她,摆出了一副不知是嫌弃还是嫉妒的样子。
她才想起姜屿刚被他娘从寝殿里撵了出来,可能心里正委屈,如今听她说起她娘不会她的气,误以为她在炫耀,于是他心里就更委屈了,因而开始嫉妒……
华盈寒忍俊不禁。
她突然笑了。那笑就像一道阳光驱散了姜屿心中的阴霾,他恍然觉得她已成了他身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
周国,正月十六。
一辆马车飞快地驶入函都城。
谢云璘坐在马车上,不停地催促着车夫快些,再快些。
他在初一清晨就陪同他母亲和妹妹去了城郊泡热汤,且在那儿一住就是十多日,他已经有十多日没去过他“金屋藏娇”的别苑,十多日没有见过她,于是今早他刚从母亲那儿脱身就迫不及待地往回赶,盼着能早些与她碰面。
年节已过,城里热闹的气氛还没全然散去,正如谢云璘此时的心境一样欢欢喜喜。
马车停在别苑门外,谢云璘撩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他一改之前的迫不及待,在门口多逗留了一一阵,仔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着穿戴。
他和随从再三确认没有哪里不妥之后,才迈着沉稳的步子进了府中。
她喜欢安静,他便命令阖府上下的奴才都不得喧哗;她喜欢梨花,他又命人赶在春来之前,在府里种了不少梨树,如此大费周折,只为等着春来满园梨花若雪的时候,博她一笑。
他这次去汤院还给她带了东西,是他好不容易从母亲那儿讨来的宝贝,他一直贴身揣着,唯恐弄丢。说起来他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亲王嫡子,从小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几时这样小心翼翼过?
但是他心甘情愿。
他找去她平日最喜欢待的近水轩榭,结果扑了个空,又去往别苑的书室。她说她喜欢看书,他就让人将他在安王府里的所有藏书搬来了这个地方,在她卧房的附近给她建了一个书室。
他之前总嘲笑云祈太过执迷,如今他又何尝不是陷入了执念之中,他愿为她做一切事,哪怕倾尽所有,只求能与佳人相伴一世。
谢云璘推开门,阳光照了进去,照亮了满屋子的书架,和书架上的一排排书。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显得有些空荡。
越是见不到,谢云璘越是心急。他掉头就走,找去她的卧房,却见房门紧闭,他敲了门,无人应答。
谢云璘沉下心想了想,纵然不太合适,他也鼓起勇气上前推开了门,发现里面和那间书室一样,空空荡荡……
他移步进去,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谢云璘又漫无目的地找了找,随意翻了些东西。妆台上,他从王府宝库里搜罗出来的首饰整齐地摆放在匣子里;衣箱中,他给她添置的衣物都在。
他本没有多想,直到他翻衣箱时发现少了她最爱穿的那袭素纱裙,心下的弦开始一点一点绷紧。
虽然他平日也不会日日都来别苑,但时常向下人打听她的近况。他听下人说过,她从住进府里到现在都从没出去过,为何今日破了例?
谢云璘不再漫无目的地找,他唤来奴才询问,才知不仅他今日没见着她人,奴才们也已经多日没有见到过她的人影。
厅堂里,谢云璘坐在主位上,神色如霜,让人唤来了守门的侍卫。
两个侍卫跪在地上,一人战战兢兢地答:“回世子,初一那天早上,上官姑娘要带着她的婢女出府,奴才们照例询问,上官姑娘说是世子您的吩咐,说您要给她换个住处,奴才们便没敢阻拦。
他的吩咐?
谢云璘心中一沉。她不光走了,还拿他当了幌子,使得府里这些下人一度认为她离开别苑是他的意思,因此没有一个人向他禀报此事。
她这不是铁了心地要不辞而别?
谢云璘一向理智,此时竟有些失了魂,实在难以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
“快派人去找,我要知道她为什么离开,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若是如此,我可以弥补,也可以为她改变。”
随从懦懦地说:“世子,上官姑娘走了都十日了,多半已经离开了函都,大周这么大,奴才们上哪儿去找?”
谢云璘捧着茶盏,眉宇深锁,“不找怎么知道,当初华氏离开了好几个月,云祈他都不觉得难找,婧儿才走了不过十日,我为什么要放弃?”
随从又劝:“世子三思,太子殿下找太子妃娘娘的事,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反对殿下这么做,可是世子你若大张旗鼓地找人,定得惊动王爷和王妃娘娘。”
“他们知道了又能怎样?”
“上官姑娘毕竟是出身歌舞坊的人,再是卖艺不卖身,名声也好听不到哪儿去,王妃娘娘怎会同意世子对个念念不忘。”
“出身歌舞坊又如何,婧儿她才情过人又知书达理,哪里不如那些大家闺秀?”谢云璘漠然道,“我已经及冠,也在朝堂上占了一席之地,难道连个喜欢的女子都不能留?”
世子为人一向谦和,平日里都不忍训斥他们这些下人,可是今日同他们说起话来格外郑重,随从便知世子的心意有多坚定。
随从无奈,只得应道:“是……”
*
二月,祁国都城隋安。
早春轻寒,一辆青蓬马车使入了隋安城,马车上,婢女轻摇了摇主子的手,“姑娘,咱们到了。”
上官婧原本闭目养着神,闻言缓缓睁开了眸子,用葱一般纤指挑起车帘的一角朝外看去,隋安城比起她离开时繁华了不少,若没有森严的律法约束,定不输周国的函都。她的唇边浮出一丝浅笑。
函都城再好,她也只是个过客,不曾留恋过半分,而隋安既是她阔别已久的故土,也是她此生的归宿……
祁宫里,御湖边的柳树垂下千丝万缕,枝头已经抽出了嫩芽。
华盈寒在湖边独行。自太皇太后积郁成疾以来,她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进宫,但最终都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她还是锲而不舍地每隔两日来一次,送些太皇太后喜欢的珍宝首饰,还有能助太皇太后调理身子的补品。
她如此厚脸皮且不知疲惫地往这儿跑,不是执着,而是被姜屿连哄带骗给推来的,他总能找到些法子让她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来。
她在这儿谁都可以得罪,唯独不能惹尊神不高兴,再是要碰一鼻子灰,也得照吩咐办事。
今日她手里的东西还是没送出去,这是上次越国派使臣偶爱给姜屿送来的礼物之一,一颗千年灵芝。
太皇太后的风寒早已痊愈,但是身子仍旧虚弱,至今还把自己闷在静慈宫里,如此避世总归不妥,容易没病也闷出病。
姜屿想送颗灵芝给太皇太后补身子,无奈太皇太后还是不肯收下,她只能和之前一样,将东西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她三天两头地跑,三天两头地吃闭门羹,有人竟然丝毫不体谅。她曾劝姜屿放弃靠礼物哄太皇太后高兴这个办法,另想对策,或者他自己亲自去送也比她去要好。
面对她的劝说,他开口就是:“本王的盈盈甚是聪慧,岂会连母后都哄不住?”又头头是道地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日母后会被你的执着打动,那时她就肯见你了。”
她想,他今日若还这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定会用灵芝堵了他的嘴!
华盈寒抱着装着灵芝的锦盒回到景王府,发现府门外停着一辆青棚小马车。
能到景王府来的人,除了当朝首辅就是皇亲国戚,都是非富即贵之辈,可是这两马车有些寒掺,它的主人似乎没有什么尊贵的身份。
她走上台阶。侍卫齐齐向她拱手,客气地唤:“寒姑娘。”
“府里有客人?”
侍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想了想,应道:“回姑娘,不算客人。”
华盈寒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多想,来的是敌是友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无需打听得多仔细。
她径直去往姜屿的暖阁,暖阁建在一处近水的平台上,如今已经开了春,天气渐渐转暖,所有的落地轩窗都大大敞开着,人站在不远处就能将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华盈寒脚步匆匆,看见姜屿就坐在矮案后面饮茶,她又加快脚步,迫不及待地想推了这桩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可是她刚往前走了两步,视线里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暖阁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既不是亲贵,也不少小姜衍,而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女子。
华盈寒站在这儿只能看见女子的背景,哪怕是个背影也足以让人匪夷所思,叹今日的太阳可能是打西边出来的。
她不免好奇那姑娘是谁,为什么能和姜屿在一个屋檐下饮茶,于是脚步不停,继续朝着暖阁走去。
二人似乎在还在交谈。直到女子回眸看向暖阁外的池塘,华盈寒才得以看见女子的容貌。
真真是极漂亮的一个姑娘,仅用眉清目秀四个字着实难以概括那姑娘的美,换作国色天香倒还贴切些。
华盈寒没有饱读什么诗书,一时间想不出来更好的说辞,总之那是个能让人过目不忘的绝色佳人,可她的心却随之捏紧。
世人常感叹天下之大,到了她这儿偏就奇了怪了,从前她千般打听,万般寻找,始终没能探到上官婧的下落,如今她竟然在祁国遇上了此人,还是在景王府里,在姜屿的面前……。
华盈寒就此止步,心里有的不止匪夷所思,还有有局促甚至是慌乱。纵然她第一次去歌舞坊的时候扮成了随从,且戴着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