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已经来不及深究
这叫不叫给他三分颜色,他就要开染坊?她一句人情要还,他便将这个人情吹上了。
这笔人情债是不轻,不用他提醒,她心里也有分寸,但仍想搓搓他的锐气,故意喟叹:“若不是王爷实行宵禁,奴婢和陛下也不会遇上戍京卫。”
“你想赖本王?”姜屿又停下脚步,负手回眸,倏尔想起了什么,道,“本王差点忘了,你是盈州人,盈州从前没这样的规矩,那是周帝心宽。”
他收回目光继续前行,又道:“心宽未必是好事。”
华盈寒知道在他面前不宜提起大周,没再顺着话往下讲,她想起他在太皇太后面前错不在她,是另有奴才疏忽,可见他应当查问过府里的人。
华盈寒另问:“王爷是不是问过那个车夫,他怎么?”
姜屿摇了摇头。
华盈寒原以为回去再问也不迟,谁知他补话道:
“人已经死了。”华盈寒回到王府,见到了车夫的尸首,他死在离景王府仅二里地远的地方,口吐白沫,中毒而亡。
府里的奴才,车夫得知要去东市办差事会误了吃晚饭,出门前到膳房捎了些吃的,结果误拿了药老鼠的包子,边吃边驾车就……
这样的巧合,容易让人分不清是灾还是,但是姜屿出征在即,已经来不及深究。
第二日拂晓,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华盈寒和李君酌就等候在姜屿的寝殿外,
李君酌已换上了戎装,准备随他主上出征。
今日无风无雪,华盈寒用手绢捂着口鼻打了好久个喷嚏。
李君酌道:“那牢房里怪冷的,寒姑娘莫不是染了风寒?回头记得找大夫瞧瞧,千万别大意。”
“谢君酌大人关心,一点毛病而已,过几日会好的。”华盈寒也客气叮嘱,“大人陪王爷出征,战场凶险,定要多加心。”
开门的声音传来,华盈寒抬眼,目光一下子就定在了那道门前。
无论是尊贵的蟒袍,还是风雅的常服,都不如他这身铠甲能给人以震撼。
地上积雪未化,映着铠甲泛着凛凛寒光,再加上他眉宇间一贯的冷漠,看上去连骨子里都散发着不可一世的桀骜。
但是撇开凌饶气势不谈,不知是衣配人,还是人配衣,反正二者相结合,造就了一道堪称绝代风华的身影,哪儿哪儿都完美无缺。
初看上去顺眼,看得久了他的身影又像把刀在剜她的心,在提醒她,他是个将军,祁国的将军,曾在五年前带兵攻入大周,掀起一场恶战。
她爹、她,还有秦钦都曾在大周疆土上与他激战,一年后,战火还在继续,她却在战场上身负重伤,险些丢了性命,不得不撤回函都休养。又是一年后,军报传来,大周战败,她爹阵亡……
他破了她爹战无不胜的神话,得了军心、民心,还仗着这次战功,篡夺了祁国的大权,如今周帝对他心存忌惮,而越帝更是恨不得平他跟前摇着尾巴巴结,何等威风。
华盈寒的目光有些涣散,依稀想起了她爹和秦钦穿戎装的样子……
李君酌跪地呈上宝剑,“主上。”
姜屿拿了佩剑,目光投向华盈寒,发现她也看着她,可是她的眼中似乎蒙了一层郁,看得仔细了,甚至不难发现眼里还有残存的泪光。
姜屿神色淡然,但是垂在身侧的手有过一瞬的蜷起,不再看她后才渐渐松开。
华盈寒沉眼福身:“恭送王爷,王爷一路保重,到了北疆多加心。”她顿了顿,又慢道了一句,“早归。”
她的语气很沉,给人一种寂寥、空落的感觉。
话是由心而发,语境就是心境。
“本王不在的时候,你可以随意出入王府,嫌闷就出去走走。”姜屿平静地交代。
“是。”
一缕晨曦洒入庭院,风中隐约带着寒梅的幽香,香气来自回廊边的几株梅树。
姜屿好似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寝殿,窗户没关严实,里面的两支梅花若隐若现,一支白梅,一支红梅。他昨日看见时不怎么习惯,瞧着那些花期将尽、聚在一起仍显得繁茂的梅树,才觉得一枝独秀是孤寂了些。
他提着剑,移步离去。
华盈寒送姜屿到王府大门外,看着他带着一众亲卫上马。
门前的守军和奴仆们跪了一片,齐齐伏首恭送,祝他凯旋,只有华盈寒一个人站着,目送队伍渐行渐远。
这下,她不知又要等多久……
他走了,华盈寒转身回府。
不过想想,她也得了难得的自由,看起来无事可做,实则想做什么都方便,她的当务之急是要去街上蓉剑和行李,然后可以试着找找那些东西。
现在姜屿还没走远,她不能轻举妄动,前日在牢里待了一夜,今又起得早,华盈寒瞧了瞧色,决定回去再歇息歇息。
*
马蹄声惊破淸晨,大军在文武百官的相送下,从北城门离开了隋安。
李君酌总觉寒姑娘之前的反应有些奇怪,不像是下人在送主子,若要透过寒姑娘的言行举止猜她的心思,不难发现她心里藏的是——离愁别绪。
他从没见过哪位将军家的下人有这等表现,倒是将军夫人们送夫君远征时,都是清一色的这般愁苦。
所以这到底是口是心非,还是……日久生了情?
他都发现聊事,主上不会毫无察觉,但是主上没有不高兴,不知是默许了,还是想借这次久别让时间去消磨。
李君酌笑道:“主上,奴才瞧着寒姑娘今早好像舍不得主上。”
“本王待她不薄,知她手头拮据、家人居无定所,本王便给她银子,让她安顿好家人。”姜屿淡淡道,“何况本王昨日还在母后面前力保她,她不是喜欢念别饶恩吗,难道只念秦钦的,不念本王的?”
“主上得极是,寒姑娘若当主上是恩人,有那等反应不足为奇。”
姜屿又问:“她近日有去见过秦钦?”
“这奴才……”李君酌似笑非笑,沉下眼,半晌都不敢答。
四年前主上在周军的剑下救了他时,他就发过誓,会誓死效忠主上,而要做到“忠”字,最起码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主上绝不能有什么隐瞒。
“有一事奴才不知该不该向主上禀报,既然主上问起,奴才理应真话,但请主上别怪罪寒姑娘。”李君酌牵着缰绳拱手,接着,“主上没向寒姑娘揭开秦钦的来历,她便不知主上和秦钦之间有何仇怨,所谓不知者无罪……”
姜屿没耐心听他这番辞,即道:“什么真话?”
“回主上,其实……其实主上给寒姑娘的银子,寒姑娘自己分文未取。”
“都给了她家里人?”姜屿道,“她倒是孝顺,只知亏待自己。”
“寒姑娘把银子都给了……”李君酌心里着实忐忑,压低了声音道,“给了秦钦。”
有人将缰绳一勒,浩浩荡荡的大军都得跟着停下。
姜屿盯着李君酌,目光森冷,“你什么?”
“寒姑娘把银子都给了秦钦……”下午,庭院清静。
华盈寒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辗转反侧近一个时辰才睡着。
她睡得正沉,“砰!”地一声巨响,她卧房的门被人骤然破开,烂木头散了一地。
华盈寒猛地惊醒,迅速翻身坐起。
屋里原本昏暗,门开后,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近乎睁不开眼,来人已至床边,她分不清敌友,试问这么不请自来的又怎会是朋友!
她看见一只手朝她伸来,她出手还击,竟被他又快又稳地接住,手臂还被他捏得生疼,不过她感觉得出,他的招式里只有火气,没有杀意。
几招之后,华盈寒发现此饶功夫很熟悉,她默想片刻,仅仅是片刻就落了下风。
接着,他招招压制她不,还揭来她的被褥将她裹了起来,又一把扯下床边的幔子像捆粽子似的将她捆得死死的。
这下华盈寒除了脑袋能转之外,哪儿哪儿都动不了,不想消停也得消停。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不仅看清了来的是谁,还发现他的脸色阴沉至极。
“王爷……你……”华盈寒吃了一惊。
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他已经走了,怎么会回来就回来。
“李君酌!”姜屿冷声喊道。
李君酌从外面进来,拱手,“主上。”
“带她走!”
李君酌看了看坐在床边的人,寒姑娘还没懵,他先愣了一下,实在不明白这人他该怎么“带”,他想问,却见主上已经出去了。
他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床边,朝华盈寒揖了手,“寒姑娘,得罪了。”完才去牵多出来的那截布条。
华盈寒莫名其妙,她甚至连理由都没得到一个,就被李君酌像牵什么一样牵了起来,她的脚不能走,只能蹦,姿态怎一个戏谑!
李君酌是奉命行事,她不怪他,鬼知道外面那个人在发哪门子疯。
华盈寒路过门边,看向半扇残门,先前她上过门栓,但门栓只是一条细细的木头,不怎么结识,防得住君子,防不住……人。
她抿抿唇,跟着李君酌往外走。
寒风肆无忌惮袭来,她身上裹着厚重的棉被,倒也不觉得冷。
哪怕是抓人犯也得有个罪名,对于姜屿的举动,华盈寒诚然不服,见那个人还没走远,她喊道:“王爷!”
姜屿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稍稍侧了眼眸。
“几个意思?”她问。
他不答,自顾自地往前走。
华盈寒又看向李君酌,而李君酌似乎很忌惮姜屿今日的无名火,她还没问,他就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话。
华盈寒心下愤懑,转眼间看见旁边屋子的门开着,门口跪着个大气都不敢出的湘芙。
湘芙见主子走了,方才大着胆子抬头,一见后面的两个人,再次大惊失色。
李君酌发现让寒姑娘就这么出去不是办法,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从这儿蹦跶到府门口影响不好。
可他看寒姑娘这个样子,脱身是不成了,主上还在气头上,放人?不可能的!否则也不会让大军原地待命,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找她“算账”。
“湘芙,另找几个婢女来。”
李君酌一声吩咐,华盈寒的双脚不再劳累,可是人依旧狼狈,被四个婢女抬着出了景王府。
姜屿已经到了府门外,站在一匹高大的宝驹旁,谁都没看,拿着马鞭一指马上,“扶她上去!”
不久之后,一匹骏马跑离景王府,在隋安城的街道上飞驰,马上有一位将军和一个“俘虏”。
寒风在华盈寒耳边刮得“嗖嗖”的,她的眼前只有一闪而过的积雪、石板路、泥地,因为她被绑得根本骑不了马,先前几个丫头毛手毛脚地把她托上马,让她以被驮的姿势趴在马背上。
路上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以往沉默的他们开始对这一幕议论纷纷。
虽然她的脸皮够厚,对面子这类身外之物看得很淡,但是脸都丢到敌国来了,她心里实难释怀,不禁咬牙吱声,“此仇不报非君子!”
她头顶立马飘来一句:“你什么?”
“王爷今日让奴婢大出风头,奴婢真不知该怎么报答王爷。”
“是报答?不是报复?”
“岂……”
她“敢”字还没出口,一块黑幕从而降。他解了自己的大氅将她盖住,从头到脚罩得彻底,隔绝了那些路饶视线。
骏马继续飞驰,不知道去往什么地方,而姜屿刚刚已让李君酌先走,可见他们似乎不同路,叫她更加不确定姜屿意欲何为。
大约半个时辰后,马停下了,华盈寒已被颠得晕头转向。
他下了马,将大氅一揭,再不管她死活。
华盈寒抬头瞧了瞧,她身处荒山野岭,四周的树木光秃秃的,地上都是积雪,而她的另一边有间土地庙,纵然偏僻也依旧有香火。
姜屿已经进了庙里,坐在庙旁供香客歇脚的椅子上休息。
华盈寒还在趴在马上,试着挣扎了两下,可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使得上劲儿。
“王爷带奴婢来这儿做什么?”华盈寒扭头问道,“要打要罚能不能先放奴婢下来?”
姜屿没有理会她,只是唤了一个名字:“飞羽。”又曲指吹哨。
然后她身下这匹高大威猛的马便温顺地跪了下去,华盈寒稍稍挪动,双脚顺利着地。
这儿没人扶她,她只能用最初的方式,一蹦一跳地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