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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荷花香

    我在一阵哭声中睁开眼,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无边无尽的黑夜,我置身在冰雪刚消融的池塘中,寒气刺骨。

    这哭声是来自陆大人陆谨城的,他已经连着两日捧着他未婚妻苏念的牌位跪在灵堂前不吃不喝了。

    苏念在他还未出人头地之时便一路陪着他,不离不弃地一起走过了最艰辛的日子,如今陆谨城得到皇上器重,有府邸有官爵,锦绣前程在眼前,本已商量好婚期,熟料苏念却在一个深夜失足落进了荷花池死了。

    那片荷花池其实只有一朵荷花,就是我。

    我是在苏念去世后的第二天才醒来的,我对醒来之前的事一无所知,这些事都是后来墨祯告诉我的。

    我在这阵不太美妙的哭声中幽幽地叹了口气,陆大人委实痴情得很啊。

    池边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半夜三更的又在叹什么气?”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墨祯青衫薄袖盘腿坐在池边,手执一幅画。他捏了个诀,将我元神从荷花中分离,他这么做的原因说来惭愧,因为我道行着实太浅,别说化为人身了,连基本的法术都不会,只能是一缕荷花的元神。没有长相,没有呼吸,摸不着看不见,而我只能依靠墨祯的法术来化为人身,但可能墨祯也只是个不入流的神仙,将我化为人身后,人看到的我是面容模糊不被人所记住的,我对此一度很失落,所以我央求墨祯赠我一副墨宝,画出我的模样。

    墨祯将手中的画扔给我,我小心地打开,画中是一位杏色长裙的女子,眉眼清秀,一笔一画都极具神韵。

    在万籁俱静的深夜里墨祯的声音像是风声般清晰:“这是我心中你的样子。”

    我转头看着墨祯,他眼里映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这一瞬间,我突然很害怕有一天他会离开我。

    墨祯原是天上王母娘娘座下的一只猫,后来因将瑶池里未成仙的鲤鱼红烧了被贬下凡。初初被贬下凡的他法力全无,而凡间又是深冬,他缩在巷尾冻得发抖,万念俱灰之时一位姑娘抱起了他,带回陆府一养就是数年,被悉心调养的墨祯法力逐步恢复,在来陆府的第二年便已恢复完全。

    而养她的那位姑娘就是苏念。

    当时他说起这些时,目光看向池子,眼睛明明灭灭。过了很久我才问道:“你喜欢她吗?”

    他点了点头。

    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我感觉很不是滋味,整个人闷得慌。

    今日是苏念的头七,也是苏念下葬的日子。天在三更时就下起绵绵细雨,墨祯蹲在树梢上一直望着灵堂的方向,从如墨的夜色望到天亮。

    雨势渐渐转密,陆大人一袭麻衣从灵堂走出来,后面跟着扛着棺材的下人和不断撒着纸钱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地哭成一片。

    我和隐了身的墨祯跟着他们来到墓地,坑和石碑都已备好,管家一声“放棺——”后,棺材缓缓放入已挖好的坑中,泥土混着雨水慢慢地把坑填满。在瓢泼的大雨中,我分明看到陆谨城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是幻觉吗?

    墨祯一直沉默地看着墓碑,直到陆大人他们走了墨祯还是一动不动。良久他才轻轻说:“走吧。”

    我们并没有回陆府,而是来了茶馆听说书。那说书的抿了口茶,拿着把合并的扇子吐沫横飞:“大家有所不知,话说那陆大人真正是个痴情种,据说啊,他在未婚妻苏念死后每晚哭得惨绝人寰啊,今日便是他未婚妻下葬之日。真是闻着落泪见者伤心啊!”

    四周的人个个听得津津有味,无一不感叹陆大人的深情一片。墨祯却突然嗤笑两声:“何为痴情?吊唁亡妻不眠不休三日就算痴情?陆大人升官平步青云那么久为何现在才肯娶苏念?而苏念为何又偏偏在要成亲之时落水?”

    周围的人皆发出斥责,大抵是不愿看墨祯这样亵渎陆大人,墨祯喝了口茶便慢慢走出茶馆。

    墨祯转过头问我:“你真的相信陆谨城痴情?”

    我只怔怔地看着他。

    而后他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世人皆爱听这样痴情的话本子,殊不知现实根本没有这样的事,陆谨城,他是薄情。”

    墨祯说得并没有错,陆谨城的确薄情,因为一个月后,陆谨城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娶了当朝抚远将军的爱女林醉墨。

    那场婚礼极尽铺张,迎娶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边敲锣打鼓边往人群中撒喜糖喜钱,百姓们高兴地抢着,每个人都想沾点喜庆,可是每个人也都忘了一个月前这条街也曾有队伍撒钱,只不过撒的是纸钱。

    那一晚我兀自爬上屋顶俯视宾客满座的庭院,每个人的嬉笑嘴脸都让我心生厌恶,墨祯在我身旁坐下不语。我打破沉默:“墨祯,你喜欢苏念什么?”

    他的侧脸清冷,回答我:“全部。”

    胸口一阵钝痛,这种感觉让我十分难受,此时庭院宾客已纷纷散去,陆谨城摇摇晃晃地走进新房。我跳下房顶,在新房的窗上捅了个小洞,正要往里边看,身后有只手捂住我的眼,然后传来墨祯的声音:“别人新婚别看了。”

    但由于捂得太用力,我整个人往后倾,落入一个没有温度的怀抱。也可能不是没有温度,只是我感觉不到。

    我恍惚地靠在他身上,他也没有放开手,周围好像突然静谧无声,只有墨祯轻轻的呼吸声。

    半晌他才放开手,清咳了几声,扔下一句:“你爱看就看吧。”便动作敏捷地跳上房顶。

    我摸着怦怦直跳的胸膛,看到新房里红烛摇曳,陆谨城和新娘手臂交错喝着交杯酒。

    我突然看到房内挂着一幅丹青,画中女子眉眼清秀,一袭杏色薄裙。我一惊,这,这分明,分明与墨祯给我的丹青不差一分。

    我穿墙而入,房里顿时阴风阵阵,红烛明明灭灭,陆谨城警惕地将凤冠霞帔的新娘护在身后,四处张望,在看向我这个方向时他瞳孔瞪大,俊秀的脸满是惊恐,扭曲地看着我:“苏……苏念?”

    他叫我苏念?

    陆谨城噌的一下从枕头下抽出一柄木剑,上面用朱砂写着符咒,他慌慌张张挥舞着剑:“别、别过来,我不怕你……”

    木剑上符咒的气流将我生生逼退好几步,我艰难痛苦地爬出了新房,倒在庭院空旷处。不久后穿着喜服的陆谨城抱着个坛子从新房里出来,手拿一道符。

    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见他将坛子里的酒往地上一通乱洒,流得到处都是,然后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写着苏念的牌位,贴上符咒之后扔在地上。

    他有些癫狂地大笑:“哈哈,你以为我怕你?你活着烦我,死了还要烦我,我今天就让你灰飞烟灭!”

    说罢拿出火折子扔在地上,火势顺着地上的酒迅速燃烧,熊熊烈火焚着地上的牌位。我忽地明白,这是让人魂飞魄散的法术,可这是苏念的牌位,我却浑身钻心地疼。

    我忍着剧痛紧抓着要离开火势的陆谨城不放,我想问他,为何我从未想过害他,他却要置我于死地。

    陆谨城惊慌失措想跑,无奈我死死不放开他,火很快蔓延到了他身上,不一会儿俨然成了一个火球。火势越来越大,整座府邸火光滔天。

    我在焦急的人声中意识渐渐涣散,墨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他从前一直叫我荷花精,可在这一片混沌间我好像听得他叫我念儿,是幻觉吗?其实我真羡慕苏念能得到墨祯的深情万重,而我到死最奢侈的事竟是听得墨祯叫我一声念儿,哪怕只是幻觉,也够了。

    一阵暖流在我周身弥漫,睁开眼还是陆谨城家的后院,墨祯坐在我身侧,双手运转半晌后,倒在了我怀里,嘴唇煞白,气息微弱。我慌了神:“我没死?墨祯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墨祯费力地伸出手抚着我的脸:“好像又回到那一年的冬天,你也是这样抱着我……在你怀里死去,真好……”

    我惊慌着大叫:“你在说什么!什么那一年冬天,什么在我怀里死去,你是仙,怎么会死!”

    墨祯不说话,食指点着我的额头,一股气流自他指尖传进我的脑海,脑袋里突然涌现许多画面,从未有过这样的清晰。

    画面一帧一帧地放着,这也是我全部的记忆。

    我生在偏僻的小村,我娘怀胎五月时我爹病逝,故而在那年寒冬我诞下之时取名为苏念。

    我娘一人把我带大,教我读书认字,我们生活本就不富裕,却又奈何我自小体弱多病,因此娘带着我过了十多年的苦寒日子,所以她穷怕了,她不愿再在寒冬腊月盖着薄被,也不愿天热连把扇都没有。

    于是她偷偷答应了村长儿子向我提亲的请求,我跪在地上哭着求娘:“娘,我不想嫁给村长的儿子,你从小教我读书认字,不就是想我靠自己吗,求求你了娘……”

    娘用力地扇了我一巴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隔壁那个穷小子陆谨城,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教你读书认字是希望你可以嫁得更好,不是要你跟着那个穷小子过一辈子苦日子!”

    诚然那时候的我满心满眼都是陆谨城,也许是出于从小玩到大的感情,也许是出于一起读书时对他的仰慕。他曾在我生病之时躲着我娘偷偷来看我,也曾在淙淙河水边接过我背上厚重的一筐柴。

    所以我暗暗发誓除了陆谨城谁都不嫁,而当娘应允了村长家的提亲时,这誓便成了奢想。

    可我没有想到在新婚前夜陆谨城竟背着包袱溜到我家,红着双眼说:“念儿,我带你走,不要嫁给村长的儿子。”

    我流着泪抓紧了陆谨城的手,趁着如墨夜色慌张跑到渡头,我们跳上靠岸的船,陆谨城握着我的手:“念儿,我一定会考取功名,相信我。”

    我点了点头,船夫拉开船桨离开了我活了十多年的小村子,轻舟绿水,摇摇晃晃,就像是年少时的爱情。

    初来京城时我们住在客栈,没有收入来源,带来的盘缠很快不够用,我便背着陆谨城一日上四份工,只为让他过得好,可以安心考试。

    陆谨城有满心抱负,更有满腹才华,所以他高中秀才是我意料中的事,皇上封了他一个小官,想着此后就算没有衣食无忧,也不会再像初来京城时那样为吃住所奔波劳碌,我们也算看得开,即使是个小官,也勤勤恳恳做得十分认真。

    可后来渐渐发现,困在这样一个小官的头衔里,即使陆谨城再认真,他的才华也得不到施展,抱负得不到实现。

    多少次我听到他在更深露重时独自叹息,于是我拿出辛苦攒下的钱送礼,多少人因为礼轻而把礼扔出门,终于有人愿意把他的奏折呈给皇上,久而久之皇上慢慢发现了他的才华与治国之道,从九品升到七品,涨了月俸,赐了府邸,一步一步走到了朝廷重臣的位置。

    而他也渐渐忙碌,与众多大臣一同吃饭喝酒,常常夜深才回来。

    我无聊便上街去,意外在巷尾发现一只雪白的猫缩正冻得瑟瑟发抖,我将它抱入怀中:“你也是一个人吗?”

    怀中的猫无力地“喵”了一声,我低语:“我们做个伴吧。”

    而后我将猫带回家,取名为肉包,以此来打发陆谨城不在的无聊时光。但因为我太宠肉包,把肉包养得金贵得很,它只让我抱,其他人抱它就挠花别人的脸,久而久之下人们没一个敢靠近它。我抱着肉包特别开心:“看来你只喜欢我啊,你眼光倒是很锐利嘛。”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谨城得到的越多,他心也越高,那一日我端着陆谨城曾最爱吃的包子进他书房,他手拈一纸信,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箱子,里面装着西域罕见的玛瑙多串,我一下子便明白了书信里的内容。

    我们第一次引发争吵,我走过去放下包子,淡淡地说:“朝廷需要的是对朝廷有益的人,而不是能给重臣送礼的人,你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你也被蔑视被扔过礼,你……”

    陆谨城打断我:“就是因为被蔑视被扔过礼,我才明白这条路的不容易,你以为这世上的习性风气那样容易改变?有才华的人一个是稀有,多了便不值钱。若每个有治国之道的人都被引荐,那我如何被重用?”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我目光渐渐转冷:“原来,蔑视你扔你礼,冷落你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说完我走出书房,临出门时听得陆谨城对下人说:“这包子拿走倒了吧,真寒碜。”

    我在街上踽踽独行,我对陆谨城究竟是什么感情我一直看不透,直到此刻我才明白那是我曾对他有着远大抱负以及才华的仰慕,如今他才华依旧,远大抱负却已迷失,我对他的感情,也在每一晚的等待和对他的失望中消失殆尽,我不明白我还有什么理由停留。

    冬初的冷风突然吹起,一张薄纸从我上空徐徐飘来,恰巧落入我的手中,我展开一看,是一幅还未画完的丹青,画中人穿着杏色薄裙,娉娉婷婷地站在柳树下,只是脸上五官神情却未画完。

    “姑娘,可以帮我把画拿上来吗?”忽然头顶传来声音,我仰头看向声音来源,微光薄雾中一位一袭黑衣的男子临坐在二楼的木窗边,嘴角的笑夺人心魄。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小心地拿着画上了二楼,这个阁楼空旷,里面仅摆放着书案和一把琴,书案上放着未干的纸墨笔砚,我把那幅画放在案几上便和那男子告别。

    刚走了两步男子在我身后叫住我,我扭头看着他,他在案几不慌不忙地研墨:“这幅画还未作完,本想凭空画出一幅美人图,现在突然想画上姑娘的脸,姑娘不会介意吧。在京城里我可是一画难求的。”

    我折了回去站在他面前欣喜地说:“当真吗?当真给我作画吗?还从未……有人给我作过画呢。”

    其实陆谨城画功也不俗,只是他只愿画山水,不愿画丹青,故而没有给我作过画。

    那公子像是受不了我的语气似的轻轻一笑,然后提笔画起来,我紧张地站着一动不动,不一会儿工夫就画好了,他拈起薄纸吹了吹递予我,果真和我一模一样,一笔一画都极具神韵,而这样看起来,画中那条杏色薄裙,似乎我也有一条。

    我道了声谢欢喜地拿着画就走,他又一次在后面叫住我,我扭过头,他张了张嘴复而闭上,淡淡地笑了笑说:“我叫墨祯。”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下小阁楼。

    深冬转瞬即至,而我在外听到传闻,陆谨城欲娶抚远将军的女儿为妻,我本毫不在意,而当晚我在陆谨城书房却看到了那将军女儿的丹青,我冷冷质问陆谨城,陆谨城却极其不耐烦地否认。

    为了让我安心,陆谨城抽出时间决定带我回家乡提亲,从京城回家乡要经过一片丛林,入冬后已经布满冰雪,驱车在雪地中只能缓慢行走,可中途马车竟不再往前。

    眼看就要入夜了,陆谨城提议分头找,然后在马车那里会合。

    我走了许久都不曾看见有村子,便折回去,天此时已经暗了许多,也开始下起小雪,但我回到马车所在的地方竟发现马车和陆谨城都不见了。

    我心凉了半截,这条路我再熟悉不过,绝无可能是我走错路,而可能只有一个——陆谨城驶着马车走了。而这片丛林入夜极冷,若是出不去,必死无疑。

    雪渐渐转密,我置身在这片冰天雪地中如坠冰窟,我走了许久渐无意识,倒在了雪中,冰冷的鹅毛大雪渐将我覆盖。

    混沌中我感觉有人将我抱在怀里,身体慢慢回温,迷迷糊糊睁开眼又睡着,唯一看到的景象便是在一个山洞中点亮了一晚的火光。

    天亮时我转醒过来,睁开眼看到一名男子偏头坐在我身侧,见我醒了他微微皱眉:“醒了?”

    他皱眉的样子让我觉得十分熟悉,我不确认地说了句:“墨祯?”然后我打量四周问道,“我怎么在这儿?我记得我昨天……”我昨天……想到昨天发生之事我缄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怎么在这儿?”

    墨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经过那片丛林看到你倒在那儿,便把你带到了这个山洞,生了一晚的火,好在你没有被冻死。”继而顿了下说,“从这里出去往北走,不出一炷香工夫便会到你家乡,你想寻求的答案也在那里。”

    说罢他清姿风雅地走出山洞,临出山洞前他背对着我:“有些事情,有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喊住他:“你怎么知道这些,我们还会再见吗?”

    墨祯顿了一下脚步,回过头:“只要你想见我,我随时都在。”

    他回头那一瞬似是万物生,他转身走进皑皑白雪,在层层白气中渐渐看不真切,就像一幅淡墨画卷。

    一回到熟悉的村里众人便围了上来,我娘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苍天保佑你平安无恙地回来了,谨城告诉我你不见了我吓得哭了一夜,还好你没事,回来就好,谨城可伤心了,说是本来要来提亲没想到发生这种事……”

    我将我娘拉至无人的角落,思索再三开了口:“娘,我决定不嫁给陆谨城了,他……”

    话未说完我娘给了我一巴掌:“别装什么清高,他现在前程似锦你不嫁了?你必须给我嫁,哪怕只是个妾!”

    我捂着脸不语,看着不远处锦衣还乡被众人围着的陆谨城,陆谨城看到我后面色一惊,快步走上前来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抱着我:“昨晚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幸好你没事,幸好……”

    我轻声说:“幸好?是不幸吧。”

    陆谨城一僵,尴尬地顿了下:“说什么呢。”

    在村里摆了酒宴后我和陆谨城就回京了,临走前我娘不舍地抓着我的手吩咐:“和谨城好好待着,成亲后把娘接过去。”

    我看着我娘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跟着陆谨城上了马车,路途颠簸中我冷冷地看着一脸心虚的陆谨城:“你要攀高枝,何必除掉我?”

    陆谨城急忙抓着我的手解释:“念儿,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时你迟迟未回来,我想你会不会走错路了,便赶着马车找你,可一直找不到你,我只好先回去,让乡亲们一起来找你,你相信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可能害你,我为什么要害你?从小到现在,我想娶的人一直都只有你。”

    就是这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让我心软,细细想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确实没有什么事让陆谨城到了非杀我不可的地步,于是我眉间一松,问道:“真的吗?”

    陆谨城情真意切地点头,看着他的眼神,想着这么多年的情分,我相信了。

    而回京以后陆谨城却只字未提成亲之事,我又过上了和肉包作伴的日子。如水夜色时我坐在院子里把玩着手中的一块玉佩,墙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姑娘近来可好?”

    我一惊,回过头去,看到院子围墙上墨祯慵懒地坐在那儿,心突然怦怦跳,我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墨祯笑道:“我是仙啊,掐指一算的。”

    我微微扬起嘴角,墨祯眯着眼看着我手中的玉佩,我解释道:“这是我爹临走前给我的,他在砍柴时捡到的,应该不值几个钱。”

    墨祯从墙上跳下来,径直坐在放着筝的石桌旁,抬头对我一笑:“在下可能要离开一段日子,临别前为姑娘弹一曲吧。”说罢双手抚上琴,节骨分明的手经弦处传出琴声淙淙,余音绕梁。

    夜色湮没墨祯的侧脸,我静静地看着听着,眼波流转。

    一曲罢,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临走前墨祯留下一句话:“希望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能平安无忧。”

    终是未能如愿了。

    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陆谨城,我在暮色中推开陆谨城书房的门,陆谨城眉头紧锁,我淡淡道:“我有事想和你说,今晚我在院子荷花池边等你。”

    陆谨城一愣,说:“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亥时我一身鹅黄色浅裙,望着池中波光粼粼泛着月光,身后传来脚步声,并且越来越近,我蓦然回头却措不及防被推入池中,跌进水池那一刹那腰间那块我爹给我的玉佩被抽出。

    我在水里不断起伏中看到了陆谨城略有愧疚的脸,他拿着玉佩喃喃:“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要你的命,是沈家,若我要娶沈家的女儿,必须没有你,我本想让你回去!可,可沈将军却认出你的玉佩是先帝在世前的贴身玉佩,见玉如见人,都是他逼我的……对不起……”

    听到这番话,我放弃了挣扎,沉入池底。

    我头一阵剧痛,似是被千万根针扎,混沌间我将前尘往事全部忆起,怨气也随记忆一同进入我体内。

    原来,我不是什么尚未得道的荷花精,我是一缕未入轮回的怨魂,一缕苏念的,怨魂,而墨祯,就是那只被我养的猫。

    墨祯此时尚余一口气,他虚弱地说:“那时候王母贬我下凡已数年,她唤我回去,所以我离开了一段日子,没想到我再回来之时你已无气息,怨魂不得入轮回,要在阴间受难百年方可轮回,所以我私自触犯天归定了你的魂,将你寄在荷花中,我自私地想留在你的身边,哪怕你只是个怨魂,哪怕你爱的,不是我。”

    我哭着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他声音微弱:“将你的怨魂留在人间已是触犯天规,这次你要魂飞魄散我以精元续你之命……”墨祯咳了咳,仙迹也一点点消失,“念儿,不要哭,不出两日便会有鬼差领你去投胎,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你会忘了我吧……忘了我,也好。”

    我拼命摇头,墨祯慢慢合上他那双总是淡淡的眼睛,留下了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若最早与你相遇的是我,该多好。”

    我保持着抱着他的姿势坐了一天一夜,陆府在前晚的大火中已成废墟,只有荷花池的那朵荷花,依旧开得灿烂鲜艳。

    一片氤氲中我恍惚又看到那年大雪纷扬的冬天,墨祯在雪地里拥我入怀,其实我是知道的。我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静谧的夜里我听着炭火烤干衣裳偶尔溅出火星的声音,在火光中望着地上映出墨祯的剪影,那一刹山河永寂,一瞬却似永恒。

    他在一片雾霭中回过头对我说:“只要你想见我,我随时都在。”

    这是墨祯,唯一对我撒过的谎,余下的千千万万年,他永远不会在我身边了,无论我有多想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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