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惨绿少年
那几个人下山逛了一圈,心情大好,晚饭桌子上谈笑风生。三皇子听了些新鲜事,精神也不错,多坐了一阵。
又养了几日,三皇子总算是身体见好。太子立即兴奋起来,说都收拾东西下山,都到了这儿,不能不看看出名热闹的赛锦会。
几日没出来,锦城里的人又多了许多,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处还算干净体面的小院子住下。
院子本来不小,但是让香樟树占去了大半,每天也不得不拿出些工夫去扫地。每天早膳过后,太阳上来,有了暖意,大家就一起出来走走。等楚宜瑞走疲乏了,就由我或兰鹤舒先陪他回来。
虽然太子对绸缎没有兴趣,但是在锦城,也难免要走几家,于是碰到了我说到过的三丝闪缎,犹豫再三还是叫我掏银子去买上一些。宫中人情微妙,孝敬皇后娘娘的东西难免得拿出来赏给别人些许。三皇子对淑妃娘娘的孝心也不能短了。太子妃也要有份儿,所以盘算下来,还真买了不少匹,付了定钱,说走时候再取。
这样逛了两三日,竟觉得热闹的锦城也有些无聊起来,所到之处无非都是喧嚣鼎沸。而且,今年的热闹下面也隐隐藏着恐慌的意味,这些天走街串巷听闻不少传言。几位往年从不缺席的大买家到现在还没有露面,还有一位直接写了封阴阳怪气的信给锦城府,说今年“蛟江水浅行不得大船”了。
蛟江水位虽有减退,但绝对不至于行不了船。不过在罕见的大灾之年,生意人自然也比平日多了许多难处。
之前韩老道提醒过我们,今年的旱灾势必影响到明年的桑叶产量,锦城明年的丝绸产量无论如何要折损。但是,这场危机似乎要提前到来了。太子跟三皇子私下嘀咕了一阵赋税、开支之类的事情,黑着脸叫我替他准备洗澡水,要热些的,随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了。
这种紧关朝政的事情自然不能随便跟人讲论,三皇子出来坐在檐下逗着慕斌玩,脸上笑吟吟的,像是没事人一样。我也假装自己没有那么好的耳力,没有偷听见半句他们的对话,拿起扫帚扫着刚掉下来的树叶。
兰鹤舒之前趁着两位皇子私下说话,又偷偷去写他家的秘方了,听见三皇子在外面,便也走了出来,扯了一簇树叶,捏在手里无聊地撕扯着,嘟囔道:“在屋里闷,出去又挤,锦城也是没劲!”
我回头看见刚扫干净的地方又被他丢上了树叶渣渣,心里不高兴,随口骂他:“把地弄脏就带劲了么?!”
“没劲!”兰鹤舒丢掉树叶梗,拍拍两手,伸了个大懒腰,说:“不过,锦城最出名的地方,咱们倒是都还没去呢!到了出名的美人多的地方,倒窝在和尚庙里住了半天!”
“哟,你原来是惦记美人呢?!”我没好气地一扫帚伸过去,逼得他后退了一步。
三皇子罕见地歪了歪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用调侃的声音说:“那是!兰公子当年也是风流倜傥的惨绿少年,吃了这些年苦,倒是该松泛松泛了!”
“惨绿少年?惨绿少年!哈哈哈哈!”我听见这个词,忍不住笑起来。“可不是,在花窖子里关得脸都跟菜似的了,可不是惨绿惨绿的?!又惨又绿!”
兰鹤舒朝我翻了个白眼,摇着头长叹道:“英姑娘这是望文生义了。”
三皇子摩挲着慕斌的脑袋,笑着解释说:“阿英,惨绿少年不是这个意思!‘惨’在这里是指颜色淡,惨绿少年指的是衣着讲究、气度不凡的青衣少年……”
看着兰鹤舒站在那儿,一副孤芳自赏的样子,我还偏想多贬损他几句,嚷道:“不管!我不管!你兰小九就是惨绿惨绿的!就差没跟大石头似的,长出青苔来了!”
楚宜瑞赶紧阻拦:“哎,阿英,这个绿字说人可不好啊……”
“不管不管,你就是绿的!惨绿惨绿的,发长霉青苔!”我把扫帚往旁边一丢,叉着腰继续冲他嚷嚷。
“你才发霉长青苔!你还长地衣,长牛毛藓,长铁线蕨,长茑萝松呢!”兰鹤舒气急了,也跟着我胡说起来。
花匠果然是花匠,这嘴里一套一套的。说正经花草我说不过他,只能想起来田间地头的东西。“你不长茑萝松,你长喇叭花儿,你长菟丝子!”
“我要长也得长灵芝!”
“灵芝个屁!全是狗尿苔!”
“狗尿苔?”
“狗尿苔!就是狗尿苔!驴儿草!拉拉秧!萋萋毛R灰菜!扫帚苗子!”
“你才扫帚苗子!”他气得捡起我刚放下的扫帚,一把冲我扔过来。
“扫帚苗子就扫帚苗子!”敢扔我?!自不量力!我接住扫帚,一个转身把刚才扫成堆的落叶朝他拨拉过去。
“破扫帚苗子!”落叶和尘土弄了他一身,他捡起个大些的树枝,朝我丢过来。
“看看扫帚苗子的厉害!”我又是一扫帚。他急了眼,弯腰抱了一大抱树叶,刚要冲我扔,又说:“你拿着家伙呢,耍赖!”
“不拿就不拿!不拿你也扔不过我!”我扔了扫帚,用手抓着枯枝败叶朝他乱扬。
刚刚从屋里出来的太子看见我们俩在院子里打闹得满头枯叶,横眉问道:“这又是闹哪出?”
三皇子正举着一只袖子挡着慕斌和自己,见太子出来,赶紧用力咳了几声。
“不闹了!不闹了!”听见提醒,兰鹤舒立即就规矩起来,一边往廊下走,一边抬手自己摘着头上的枯叶。
“才不!”我还在兴头上,弯腰划拉了一大把枯叶朝他背后扔去。
“往哪儿扔?!”正准备走下来训斥我们二人的楚宜珏冷不防吃了一嘴尘土,怒气冲冲地扭头往绢帕里吐了口唾沫,朝我喝道:“别胡闹了!”
“啊,大公子恕罪!奴婢该死!”我赶紧丢了手里的抓的第二捧落叶,把脏兮兮的两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楚宜珏不快地掸了掸身上,没理我,去楚宜瑞旁边坐下了,皱眉说道:“三弟,你脾气再好也不能这么纵着这两个人胡闹!”
“大哥教训的是!这次事情说来,倒是为弟挑起来的。不过,两个人闹得风雅,看得有趣,不忍打断。”楚宜瑞笑着说:“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可不是风雅?”
兰鹤舒已经退下去收拾自己,我一身脏兮兮的,站在这儿也不是,上前也不是。楚宜珏冷笑一声,说:“瞧这样子,是够风雅的。被薜荔兮带女萝!阿英,你说,怎么就这么爱跟鹤舒打架?!”
既然兰鹤舒不说话了,我就恶人先告状。“大公子,这次是兰公子动的手!真是他先动的手!我开始就是说笑来着!他先拿扫帚扔我的!我……”
“你什么?!”
兰鹤舒幸灾乐祸地在旁边帮腔:“赶紧跟大公子交代,你都怎么欺负我的!”
“我只是说他长扫帚苗子!”
“扫帚苗子?这都哪跟哪儿?”太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大公子,我说的那扫帚苗子不是这个扫帚苗子,是菜,是好东西,很好吃的!是他自己心眼子小,听见这个就动手!”
“就算是好东西,他又不是地,为何要长扫帚苗子?!”太子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
“这……”
三皇子赶紧凑上前说:“大哥,是这么回事,本来是为弟在跟兰公子开玩笑,说了一句‘惨绿少年’,阿英听着这个词有趣就打了句岔,从这个‘绿’字跑到草木上去了。大家不过是玩笑而已,恼不了的。”
“我自然知道是玩笑,只是阿英和小九老是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又不是孝儿,还没有慕斌懂事!难不成是‘沅有茝兮醴有兰’么?!”
带“兮”的这些话早就听得我一头雾水,忍不住丢眼神向三皇子求援。
“大哥,阿英本来就怕你,你打趣她这一句,她听不明白反而想多了。瞧,都吓得没人色了!”楚宜瑞说:“既然是大人了,懂得道理。又不是在宫里,我倒觉得他们两个活泼自在些也好。阿英,别怕,快去梳洗下吧!”
“三弟,我倒是真服你这好脾气,什么气都咽得下去!”太子冷笑着冲三皇子说:“就阿英现在这幅狼狈样子,你怕是也能夸赞‘被石兰兮带杜衡’吧?”
“当然,人要自己想法儿排遣找乐子。往日已经看足了‘华采衣兮若英’。现在在外面,可不是要多看看‘山中人兮芳杜若’。”三皇子一边答话,一边拼命给我使眼色。
“好!三弟这话说得妙!”楚宜珏脸色突然缓和起来,“既然说到了排遣找乐子,咱们今儿就去排遣找乐子!这可是在锦城!省得小九白被叫一回‘惨绿少年’!”
等我洗了脸、梳了头出来,只剩了太子一个人还在院子里。我心惊胆战地请了个安,他伸手招呼我过去,嘱咐我一会专门给慕斌备饭,今天早些把他喂饱哄睡。
“所以,大公子是有什么安排?”
他看似不想回答,犹豫片刻又简短回答道:“我们几个去一趟红翠阁。”
“红翠阁?!银子够用么?!”我听了忍不住有点腿软。
“我们又没要办那么大的排场!”太子已经有些不耐烦。
我倒也很好奇红翠阁里什么酒菜能一晚上净挣一千两银子,能比宫里的还奢华精细么?想到这里,我又起了点私心,试试探探地多嘴问道:“那为何不带着慕斌一起去呢?”
太子猛地瞪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带他?!怎么想的?!那是青楼!”
我顿时觉得一桶冰水劈头浇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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