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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模一样

    睡梦里,有人碰我肩膀。我眼睛还没睁开就下意识地一巴掌甩过去,落在皮肉上“啪”地一声。

    我觉得不对,赶紧爬起来看,只看见三皇子在旁边捂着脑门,小心翼翼地在吸凉气。

    “三公子恕罪!”冷汗一下子冒出来。

    “唉,阿英呀,手劲好大。”他揉了揉额头,挤出一丝微笑,说:“没事的。是我忘了,阿英睡着时候不能碰。”

    “三公子恕罪!奴婢……”

    “没事。我醒了睡不着,闲着无聊,看你被子滑落了一点,就想着拽一把。没事的。”他笑着放下手,朝我这边翻过身来,说:“看来我还做不了贼。”

    “三殿下……”

    “阿英,你先前在院子里干什么呢?怎么那么半天不进来?”三皇子打了个呵欠,换了埋怨的语气。

    “奴婢洗了几件衣裳。”

    “让那几个老和尚唠叨得絮烦,想着等你进来寻个事由打发他们走的。”

    “唉,奴婢那时候还觉得屋里人多不便,洗完了衣裳还特意在外面呆了一阵,冻得够呛!”

    “阿英呀,何苦呢?睡吧。”他自己拽了拽被子,合上了眼睛。

    我大气都不敢出地躺下来,睡意全无。梦里打了三皇子一巴掌的事情就算不追究了,心里也还是七上八下。

    窗外还是呼呼地刮着风。刚才不觉得,现在静下来,还是觉得有些骇人。

    躺着听了一阵风声,只觉得声音越来越大,越听越像是雨点下来了。我猛地想起院子里晾着的那一堆衣服,心里一紧,赶紧坐起来手忙脚乱穿衣服。

    “怎么了,阿英?”

    “三公子歇着,我去把衣裳收回来。”我下床蹬上鞋,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口。

    门扇一打开,一阵凉风卷着枯干叶子扑进屋里,我迈出院子,却没见到一个雨点,只有那几件衣服可怜地被风扯着晃动。

    都起床出来了,心想着还是收起来,要不叫风刮跑了或是掉在土里也是麻烦。我费力地带上门,去把竹竿上的衣裳一件一件摘下来,窝在怀里抱着,顶风转过头来。

    一回头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人,吓得我一哆嗦,下意识地就往腰间伸手想去摸刀,差点把刚收的衣服掉地上。定神一看,才看清是三皇子也跟到院子里来了。

    “三公子怎么跟着出来了?快回去,山里风凉。”

    “我看看。”他紧拽着衣襟,把薄薄一件外袍紧裹在身上,抬头看着夜空,念叨着:“可惜没有月亮。”

    “三公子还是快回屋吧,别冻着!”

    “我看看。”三皇子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但还是好奇地站在院子里。

    看劝不动他,我赶紧回屋,把衣服丢在凳子上,去箱子里翻出件厚外衣来给他披上。

    他接着衣服,回过头,笑着说:“若是有月亮,就和《秋声赋》里一模一样了。”

    “和什么一样?”我把刮了一脸的头发抹开,只觉得四周不过是一片黑暗,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阿英冷么?”他转过身子,站在上风头上,说:“我说欧阳文忠公的《秋声赋》。他夜里读书,听见外面声音怪异,先是像波涛风雨,后来竟像金戈铁马,让童子出门看,确是星月皎洁,不过是秋风过树的声音。可不是一模一样么?”

    “三公子,理儿都对9是快些进屋去吧!”从被窝里带出来的那点热乎气早让山风刮没了,我只急着快回屋里去。

    “好,回去。这就回去。”他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山峰,才跟着我进了屋。

    闩上门,把呼啸的秋风关在外面。我看三皇子也没有要睡的意思,就把刚被吹灭的灯又点起来。伺候他喝了杯水,自己去把刚收回来的还湿漉漉的衣服一件件抖开,找地方搭着。

    他盘腿坐在床上,继续看着被风吹得直抖动的窗户纸,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回头看去,他笑着招呼我过去坐下,低声说:“不打紧。还在想《秋声赋》。”

    “那到底是个什么书,三公子给奴婢讲讲。”进了屋不冷了,我也有了这个闲心。

    “是欧阳修的名篇。其实之前高僧在这里说话的时候,我听着外面起风就想起来了。夜里醒了,听着风声更大,琢磨着里面写秋天的语句,‘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突然觉得确实是句句有味。过去在宫里,庭院重重。到了山寺里,才真觉出这个‘呼号愤发’是有多大的气势。”说到这里,三皇子突然笑了,说:“这篇赋结尾的时候,书童已经听这番道理听睡着了。看着慕斌听老僧**,坐在那里一直点头瞌睡,也觉得大家作文章,真是句句情状真实。大小事情都躲不过他的眼睛,大小事情经他笔下写出来都有一番趣味。”

    “奴婢还没明白,三公子方才叹什么气呢?”

    “欧阳子在这篇赋里说到,秋是‘刑官’,常以肃杀而为心,应在音律上,就是商音夷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

    五音十二律那一套我完全不懂。这句话我听了个模模糊糊,但是“过盛而当杀”这几个字却寒气森森地印在了我脑海里。好像屋外的劲风和黑压压的山影也跟了进来。

    “阿英若是觉得有点意思,等回了辰都,就叫人去把那本书找出来。”

    我赶紧回过神来,干笑着回答:“三公子何苦费这个心,我哪里看得懂这么斯文的书?看个市井笑话都有一半的字不认得。”

    “阿英也不必过谦。出身乡野的女子能识字就很难得了,念书也都是从不懂到懂这样过来。等回去辰都,你愿意看就叫人找出来给你送去。我那里就有,并不费劲。”三皇子总算打了个呵欠,把身上披的厚衣服拽下来,说:“不早了,睡吧。”

    我伺候他躺下,把灯火拨小了,偏又忍不住说了一句:“奴婢突然想起三公子书房里挂的那幅画来!”

    “哪幅?哦,《雨夜山行》么?”

    “是。那张画像三公子说的,虽然黑,但是细看,什么都有。可是这里的山就是一片黑,越看越觉得怪怕人的。”

    “我倒把它忘了。”三皇子伸了个懒腰,笑道:“现在没雨。要是哪天下雨的话,咱们出去看看,那画究竟是见过真景画的,还是凭空臆想的。”

    ------题外话------

    跟大家交流点闲话~最近看了《北方一片苍茫》这部电影,很奇妙地发现电影里的一些设计和这个故事有些巧合——一个本无神力的女子被推上大仙的位置,带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少年四处装神。后来看访谈,觉得导演对于大仙作法这些现象的态度跟我也有些相似——只是讲述,不作批判。

    推荐大家有时间也看一看这部很有特点的电影,记得真实的人生永远比想象的故事更为魔幻。

    编故事要讲究首尾连贯、逻辑合理,但是真正的生活从不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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