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节
德妃和容妃倒是早就知道,二人也都准备了胡盐和酱粉。
德妃更细心些,她不只是给自己准备了,还早早吩咐司礼局的姑姑们多准备了些,挨个儿给妃嫔和班命妇们都发点,好是叫这仪式圆满些。
容妃是想不到这个的,太后心里叹气,拍着德妃的胳膊给了她个赞赏的笑,也没心肠多说什么。
德妃恭谦低着头不居功,也没朝着别处看,可静嘉见司礼局的姑姑们鸟悄分派东西,还是忍不住提起心肠来。
她在中秋时便不知不觉中了算计,如今都没查出到底是怎么中招的,细思量久,无非是进口或者进鼻子的东西。
如今殿内主子众多,德妃必不敢从入口的地儿做什么手脚,祭祀燃香是掌礼司专门准备,德妃插不得手。
只是……静嘉眸底带着几分冷光,想要算计人落胎,可不只是无毒便可,凉性甚至是相克的东西亦或是香味儿不对,都有可能叫女子落胎。
这里四周燃着祭祀香,本就味道古怪,最是好算计,她绝不能叫柔嫔将肉吃进嘴里。
这时偏偏墨勒氏走过来,自司礼姑姑手中接过酱粉递给静嘉,语气轻柔极了:“还没恭喜贵人,我倒是没想到安国公府有这个运道,你阿玛高兴极了。”
静嘉不敢叫墨勒氏发现自己注意柔嫔,只抿唇微笑:“多谢额娘记挂,若是没有您,我也没这个福分。”
墨勒氏笑着点头,语气还是轻轻柔柔的:“我想也是,你是该好好谢谢我。”
见静嘉还是平静模样,她蓦地话题一转,瞧着还在案板上分肉的司俎笑道:“不过往后你要谢我的地儿多着呢,倒是不着急,好是你姓安塔拉,往后额娘等着你展扬,好给你见礼呢。”
静嘉轻笑:“承您吉言,那我等着谢您。”实则她已经着急起来,司礼姑姑已经开始给主子们送肉了,柔嫔就在景嫔后头,前面只有三两个人。
墨勒氏还是不肯走,仿佛闲磕牙似的:“宝赫那孩子已许久未归家了,你阿玛想他想的紧,过了春儿便是你阿玛的寿辰,到时宝赫也该回来一趟的。”
“丰台大营自有规矩,您说这个,我也不懂。”静嘉只能耐下心神应付,半点不敢叫墨勒氏发现她的急迫。
墨勒氏呵呵笑着打量司礼姑姑将肉奉给景嫔后朝着柔嫔去,眸子里多了几分薄凉:“如今你好歹是万岁爷的人,侍寝时候吹个忱边风还不是轻而易举,到底万岁爷是孝顺的,定不忍心叫你阿玛失望,你说是吗?”
司礼姑姑端着肉给柔嫔奉上,眼见来不及,静嘉心思急转,反而不再想着脱身了。
看样子墨勒氏这是非往刀口上撞,那她也不好违背墨勒氏这番心肠。
静嘉蓦地凑到墨勒氏面前,清凌凌的眸子直直盯着她,眸中恶意丝毫不加掩饰:“您这是跟人做了交易,想要分散我的注意,好对皇嗣下手是吗?我猜有人答应你,会从内务府安排人到我身边来,好是算计我死无葬身之地?啧啧……可老天爷从来都护着我,湖底的淤泥也只能留给四弟了,毕竟只有他的血脉叫安塔拉祖宗蒙羞呀。”
墨勒氏眸子蓦然冷得仿佛淬了冰,她跟着冷笑:“这会子不再装糊涂了?你真以为自己聪明,就能摆脱……”
“啊——”静嘉突然拉住墨勒氏的手,而后像是被推了一把,猛地倒退几步跌倒,撞翻了司礼姑姑正递给柔嫔的肉。
太后本来正在前头拧着眉咀嚼,听见动静看过去,就见司礼局的姑姑跪在地上,静嘉倒在四分五裂的盘子边,地上擦出了血迹,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放肆!分不清什么场合吗?你们这是闹腾什么?”太后本来忍着恶心咽下肉心情就很不好,见墨勒氏铁青着脸站在那儿,静嘉倒在地上,即便不用别人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墨勒氏紧缩着瞳孔跟着跪在地上:“求老祖宗恕罪,奴才只想跟安贵人闲话几句,不小心没扶住安贵人才叫她跌倒,奴才无心的,绝不敢在这地方撒赖。”
太后脸色依然不好看,看着静嘉道:“安贵人你说,怎么回事儿?”
静嘉苍白着脸叫半夏扶着跪地,声儿颤抖中还带着点子委屈:“回老祖宗话,额娘她……说的句句属实,都是奴才不小心,求老祖宗责罚。”
“墨勒氏规矩不好,年底就不用进宫了。”太后冷冷道,随后对着静嘉吩咐,“你也是,粗手笨脚,一点体统都没有,禁足三日,罚三月月例。”
“多谢老祖宗恩典!”静嘉和墨勒氏都不敢说别的,一起叩头道。
只脑袋碰到手背上,话分两头却不是那么个事儿。
墨勒氏眼底狠意几乎溢出眼底,唇角却勾起抹得意的弧度,她没看错,静嘉是在帮柔嫔,这可是比帮衬着害皇嗣更贴合她心意的把柄。
静嘉虽然算是得了便宜,脑门贴在手背上,却忍不住心里叹气,若不是人多眼杂,又实在没别的法子,她绝不会亲手送墨勒氏机会好让她图谋更多。
看样子皇上的好处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光嫔位就不知道得添多少不顺气,以后等妃位,贵妃……静嘉心窝子抽缩着,脑仁儿也隐隐约约涨疼。
随后司礼姑姑又重新端了碟子肉递给柔嫔,静嘉没再做别的,柔嫔由着蓉娟伺候她吃肉。
只拿帕子挡住不雅的功夫,那肉连她一分一毫都没沾上,叫蓉娟岣嵝着身子迅速塞进口中,硬生生吞了下去。
待得出门时,柔嫔带着蓉娟迟疑了一瞬,见静嘉微微摇头,她只能撇开头随着大家一起出了大殿。
倒是德妃稍稍错后几步,瞧着静嘉的方向冲她浅浅笑了一下,等扭回头去,那温软的笑丝毫不变,可眸底的冷戾比墨勒氏不逞多让。
第41章 朕等不及了(一更)……
太后带领后宫妃嫔和班命妇于坤宁宫祭祀灶君, 皇帝也不能闲着,同样领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一起前往奉先殿祭奠先祖。
自小年开始,一直到除夕再至元宵节前, 共计三次在奉先殿祭祀, 小年和元宵节时间稍短些,流程也没那么复杂, 大概一个半时辰左右便可结束。
除夕那日则要自三更起,由皇帝打头带领所有有资格进宫的人, 拜于奉先殿前, 陈述一年功过, 祈求上苍和祖宗庇佑大清江山稳固, 至傍晚宫宴方歇,取三拜九叩之吉意。
这会子坤宁宫那边还在分肉, 奉先殿内正和帝奉上最后一炷-香,便算是结束了。
文武百官和宗亲们鱼贯而出,也不需继续留在宫里, 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便可。
倒是定国公没急着走,带着笑躬身伺候在殿门口。
皇帝一出来看见他, 就知定国公这是有话说, 只笑道:“舅舅昨日刚回来, 可休息好了?”
“劳万岁爷挂记, 臣也在西南摔打了这些年, 身子骨壮实许多, 倒是不算累。”定国公面色恭敬, “本不该搅扰万岁爷忙碌,回来后得知老爷子做下的糊涂事,臣怎么都该给万岁爷个交代。”
皇帝垂眸遮住讽刺:“那舅舅跟朕去御书房说话吧, 咱们也许久没好好说说话了,朕还留了上好的大红袍给舅舅。”
定国公捋着胡子紧道不敢:“劳万岁爷惦记着臣这点子爱好,臣实在是感激涕零。”
等到了御书房,皇帝请定国公在凳子上坐了,孙起行带着人无声伺候上茶水,而后安静退出去。
定国公没急着说话,只低头双手托着茶盏慢慢饮了几口,才不紧不慢放下。
皇帝也不着急,见他放下茶盏,笑着开口:“舅舅——”
他话没说完,定国公一捋官袍跪下了:“臣自五年前受万岁爷所托,不敢有丝毫懈怠,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西南,关尔佳府中稍出息些的子弟都叫臣给带在身边,只盼着能给万岁爷培养出个把稍稍堪用的,忽略了京城这边,才由着阿玛他犯下大错。子不言父之过,无论如何都是臣的错,臣求万岁爷降去臣之爵位,也好给文武百官和天下悠悠之口一个交代。”
皇帝听定国公说完,眼神闪了闪,露出几分回忆之色,他这个便宜舅舅还是老样子。
太后还是敬妃时候,定国公关尔佳多罗还只是包衣世家出来的一个不起眼的三等虾,那时皇帝也还是六阿哥,与太后一般并不受先帝重视,战战兢兢从耶拉氏手里艰难过活。
对皇帝来说,先帝更像生在烟雾缭绕中的一抹幽魂,为君他高高在上,为父却从无任何存在感。
若说皇帝生命中真的存在过阿玛这个角色,大概关尔佳多罗可以勉强算。
太后教他看清后宫倾轧,前朝的权谋都是从三等虾一步步慢慢爬到御前侍卫的关尔佳多罗告诉他的。
那时多罗还不能很好的掩饰好自己身上的阴狠和霸道,对着他这个仰自家妹妹鼻息生存的小阿哥,总带着股子漫不经心。他用最直白残忍的方式告诉当时还是个孩子的皇帝,何为官场沉浮的阴暗,前朝腥风血雨下的脉络为何。
多罗几乎强撑着皇帝的眼皮子,叫他看清这世间人性的脆弱和复杂。
直到皇帝御极,身为定国公府世子,关尔佳多罗更是锋芒毕露,正和帝束手束脚头疼了尽两年时间,才利用自己可利用的一切手段,让他成为定国公,给他兵权,将他打发出京城去。
五年过去,时间将那个带着棱角的阴狠男儿打磨成了滑不溜手的巴图鲁,定国公身上反而没了戾气,更像从翰林院出来的那些酸儒,声音不疾不徐中带着几分文雅气息。
可皇帝不会错辨,掩盖文雅下的,仍是那份熟悉的咄咄逼人,逼着皇帝在孝道和君臣之间做出选择。
要知道大清以仁孝治国,若他连一手扶他登上皇位的外祖家都不容情,谁还敢替皇帝卖命呢?
正和帝心里冷笑,唇角勾出无奈的弧度,温和着脸色上前亲自将定国公扶起来:“舅舅这话严重了,老爷子自来说话敞亮,也未必就是那个意思,无非是叫那等子心思不纯的给利用罢了。”
定国公面上仍有愧色:“那也是臣治家不严的罪过,这些年臣无愧大清,无愧万岁爷,却亏欠了额娘阿玛和妻女……若臣受罚能叫她们不再受人非议,臣百死莫辞!”
皇帝正了脸色:“舅舅这话就见外了,朕已命醇亲王和纳喇辉图严查,舅舅不如跟朕说说,谁还敢嚼舌根子,朕定严惩不贷!”
定国公顿了下,赧然摇头:“都是臣说话不仔细,昨日叫索氏一哭,臣这心里……着实难受,是臣亏欠索氏和容主儿太多,着急说错了话,求万岁爷恕罪。”
“舅舅安心,有皇额娘护着,容妃在宫里过得很是不错,朕会替舅舅多照顾容妃,你这也是替朕卖命,若说愧疚……”
“万岁爷!”定国公赶忙打断皇帝的话,又噗通跪下,“能挡下西南乱民,制止夷人作乱,护广州海运顺遂,这都是臣该做的,为大清为万岁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臣之本分,万当不得万岁爷用愧疚二字,实在是折煞臣了。”
皇帝眸底闪过冷光,顿了一下才又去扶:“舅舅说的是,是朕外道了。倒是有个好消息要说与舅舅听,因舅舅之功劳,加之西北和漠南安稳,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宫中也早该庆贺一二,年后朕有意封赏前朝后宫,不知舅舅可有何建议?”
定国公闻言顺着皇帝的力道起身,激动的眼眶子都泛着红:“能见着这一日,臣已别无所愿,一切都听万岁爷安排!”
“有舅舅对大清这份忠心,朕心甚慰,立春大祭时也该有好消息叫众人都跟着提提神。”皇帝拍了拍定国公肩膀,“虽说舅舅是武将,到底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定国公想要逼皇帝答应的事儿都已经完美达成,这会子并不拒绝皇帝好意,依然恭敬顺着皇帝意思躬身:“那臣先告退!”
待得定国公退出御书房,皇帝瞬间淡了脸色,右手背在身后,一圈一圈转着扳指,云淡风轻站到了御案前。
等孙起行小心翼翼进门时,皇帝正长身玉立,捏着上好的狼毫泼墨,一纸草书毫无潇洒之意,反倒是金戈铁马的杀伐力透纸背。
“万岁爷,柔嫔已经安然无恙回了永寿宫。”孙起行柔着嗓音轻声禀报,迟疑了下,声儿更轻,“奴才听底下人禀报,说是安贵人在坤宁宫伤了手。”
“砰!”一声,皇帝冷着脸挥下最后一笔,许是写字太过用力,一方上好徽砚被甩出去,四分五裂在地上,连着墨汁儿打在皇帝衣摆,瞬间在那明黄色云锦料子上氤氲出浓重暗色。
“朕去看看。”由孙起行伺候着换了身便袍,皇帝淡淡道。
孙起行没敢问到底是去看谁,瞧着皇帝进了永寿宫,他心里这才有数,看样子在万岁爷心里,还是子嗣更重要些。
柔嫔回来后休息了会子,虽没用多少午膳,也比在坤宁宫时脸色好了许多,见着皇帝进门,眼神瞬间就亮起来,衬得她脸色更添红润,丝毫看不出在坤宁宫时遭了罪。
“你身子可还好?”皇帝进门后没等柔嫔蹲身就扶住了她,声音温柔问道。
柔嫔红着脸颊点头:“回万岁爷,嫔妾还好,并没有太难受。”
“嗯,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叫御膳房做了送过来,过几日叫造办处给你安排个小厨房,想吃什么也更方便些。”皇帝拉着她在软塌上坐下,“若是有哪儿不妥帖,尽管叫人来禀了孙起行就是。”
“是,多谢万岁爷,嫔妾定护好腹中的小阿哥。”柔嫔温顺笑道,心窝子叫皇帝这难得的温柔融化,整个人都软了几分,恨不能贴在皇帝身上。
皇帝由着她靠在自己身边,陪着她说了会子话,这才起身:“你早点歇着,朕还有折子要批,明日再过来看你。”
柔嫔略有点失望,可也知道留下皇帝年底忙,只更柔弱点头:“嫔妾知道了,您也要保重龙体呀,嫔妾随时都恭候着万岁爷。”
皇帝嗯了一声,带着淡淡的笑意出了永寿宫后殿,直到进了圣辇面上的笑才彻底落下来,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小主,您为何不跟万岁爷说说安贵人的事儿?”蓉娟伺候着柔嫔坐下,轻声问,“虽说她那帕子没什么,谁知道是不是替老祖宗和容主儿算计小阿哥呢?”
柔嫔轻轻笑了笑:“不管是算计小阿哥也好,还是安贵人瞒着太后有意示好也罢,总归要等我生出来。”
蓉娟不太认同:“奴婢觉着还是叫万岁爷查清楚些更好。您惯是个佛性儿不爱多想,可这后宫里都是吃人的老虎,若他们算计着……去母留子可怎么办呢?”
柔嫔过去不显山露水,实际也不是个爱争抢的,蓉娟还是家里人想法子送到她身边的,若不是蓉娟谨慎,柔嫔不知道该叫人算计多少回了。
如今柔嫔有了身孕,蓉娟只觉得处处都不安全,很有些草木皆兵的架势。
柔嫔只是不爱跟人争抢,倒也不是个愚笨的,她拍了拍蓉娟胳膊:“不是传话给阿玛,叫他想法子送个懂药理的过来了吗?这会子也急不来,再说……”
柔嫔没说下去,只从袖口掏出个小巧的蜜丸儿出来。
“这是安贵人给您的?”蓉娟瞪大眼睛问。
柔嫔点点头,静嘉摔倒的时候,不只轻声说了句别吃,还不动声色塞过来这个给她。
她捏碎蜜丸,跟蓉娟脑袋凑在一块儿看过去,小拇指一半长短的纸条上,只写着六个特别小的字儿——娠重则医呈避。
蓉娟看不明白:“安贵人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