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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分卷(74)

    昭元帝身体差得很,信却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厚。写到后头,甚至隐约能看出他拿不住笔,字迹都是抖的,却还不停地在写。

    江随舟静静看完了信,将它收了起来。

    所以,就是因着这封信才不高兴的,是不是?江随舟问道。

    霍无咎闷闷地应了一声,伸手想将那封信拿走。

    他这逃避的模样,分明是在掩耳盗铃。

    江随舟手往旁边一躲,让霍无咎抓了个空。

    你早知道要面对这个的。江随舟说。所以,你才重兵把守着南景,却没有旁的动作,对吗?

    霍无咎没说话。

    江随舟知道,对他而言,这是个极难的选择。

    沉默片刻,他缓缓叹了口气,抬手覆在了霍无咎的手背上。

    这封信里,你也看出了什么来吧?他问道。

    霍无咎没说话,反手握住了江随舟的手。

    江随舟默默回握住了他。

    他早有点猜测,今日这信,便让他的猜测成了真。

    若是昭元帝和霍玉衍父子一心,那么皇位和太子之位都是他们父子二人的,霍玉衍便也不必那般患得患失,冒着风险与敌国大臣私下来往,只为了把霍无咎害死。

    若昭元帝也想让霍无咎死,那么霍玉衍便不必这般大费周章了。

    而今看来,十有八九,昭元帝是对霍玉衍的行为不知情的。

    便听霍无咎咬着牙,低声开了口。

    他们父子两个也不商量好。他说。到底想不想要我的命,也给个准话啊。

    他语气凶得很,江随舟却听出了其中的难过。

    霍玉衍与昭元帝,怎么都是父子一体的。若他们皆不仁不义,霍无咎立马便能挥师北上,与他们反目,但偏偏昭元帝在他这里,仍旧是个慈爱的叔父。

    他下不去手,反倒被逼得进退两难。

    江随舟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我倒是有个办法。他说。无论如何,都可先解而今的困局。

    霍无咎抬眼看向他:什么办法?

    却见江随舟静静同他对视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已是话锋一转。

    告诉你也可以。他双眼微微一横,觑了霍无咎一眼。但你要答应,此后再有什么,不许瞒我。

    霍无咎低了低头,没说话。

    他尚不会爱人,只知道要把最好的都捧给他,把最坏的都替他拦住。

    要再有这样令人不快的事情,他的选择,肯定还不会变。

    却听江随舟接着说道:我知你心思,但我也同样喜欢你,你不能剥夺我替你承担风雨的权力。

    霍无咎心下微震。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江随舟。

    他从不觉得自己需要谁保护,更没想过会需要依赖谁。所有人都在教会他独立与坚强,唯独江随舟静静地告诉他,要替他承担风雨。

    他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了。霍无咎心口烫得厉害,手背上的青筋都跟着鼓了起来。他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却听江随舟又开了口。

    更何况,你还是我的妾呢。我说什么你都得听,更不许骗我了。

    霍无咎神色一变。

    下一刻,天旋地转。

    江随舟眼前骤然一花,紧跟着腰下便一阵疼,竟是被人一把提起,死死压在了御案上。

    便在这时,霍无咎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他头顶上响起。

    你说谁是妾?

    江随舟抬眼看去,便见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阴影之下,是霍无咎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凶巴巴地盯着他。

    第100章

    江随舟抽了一口气,连忙伸手去推他:别闹!

    霍无咎却不听他的,只将他紧紧按在桌上。

    问你话呢,谁是妾?霍无咎直磨牙。

    这小兔子也不知哪儿学来了这一手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手艺,还专捡着人感动的时候,冷水一泼一个准儿。

    他一生气,江随舟反倒觉得好笑了起来。

    本来你就是妾。他一本正经道。打王府角门抬进来的,正门都没让进这才过了几个月,你怎么都忘了?

    霍无咎压上去直要咬他。

    江随舟便匆匆地躲。一时间,两人的呼吸都搅乱在了一起。

    渐渐的,二人的呼吸都沉了些,甚至因着霍无咎此时正压着他,两人身下各处也贴得极近。

    这样的时候,最容易起些说不得的反应。

    江随舟立马便觉察到了。他抬眼看去,便见霍无咎那双漆黑的眼半眯着,正深深地看着他,江随舟所感觉到的那团火,也燃烧在了霍无咎的眼睛里。

    他身后,御书房庄严肃穆,金柱上的蟠龙圆睁着眼,一派周正严肃。

    江随舟一惊,连忙抬手去推霍无咎。

    想把霍无咎推开并不容易,除非霍无咎自己情愿。

    江随舟越推,霍无咎反而压得越紧,江随舟抵挡不住,后背都渐渐压在了御案上成堆的文牒上。

    片刻之后,霍无咎才粗喘着气放开他,再看着他时,一双漆黑的眼,已然热得让人心惊。

    霍无咎也意识到了,这般得寸进尺,分明折磨的不是江随舟,而是他自己。

    他还记得江随舟身上的伤没有好全,由不得人胡乱折腾。

    他硬拱起来的火,还得自己硬忍着,强给压下去。

    霍无咎心下懊恼,嘴上却半点不留情,咬牙凑到了江随舟的耳边,张口便往上咬。

    不过,架势虽吓人得很,咬到江随舟的耳上,却是裹着热气的轻轻一磨,反倒让江随舟一瑟缩,半边骨肉都有些麻了。

    不是说我是妾么?霍无咎咬牙切齿。这会儿怎么不让我这做妾的好好伺候王爷了?

    真是记仇。

    江随舟推了推他的肩膀,霍无咎这才不情不愿地堪堪将他放开。

    你不是。江随舟无奈地开口,颇为敷衍地哄道。你是正室,是王妃,好了吗?

    霍无咎坐回龙椅上,一把将江随舟重新捞回了怀里,虽仍不满,却颇为大度地放过了他。

    这还差不多。他冷哼一声,若不知他所说的内容,旁人恐怕以为他这一本正经的,是坐在营帐里排兵布阵呢。

    江随舟不由得笑了一声。

    便听霍无咎接着道。

    那你可不能敷衍我。他说。三书六礼,册封诏书,一样都不能少啊。

    霍无咎虽说是天下最独断专权的人,但总也有个软肋,让他做事不得不多出些意外来。

    他虽仍不情愿让江随舟出门,但却又拦不住他,不过磨了一两日,他便妥协了。

    江随舟得了自由,第一件事,便是先去御书房,同霍无咎商量着,给昭元帝写了一封信。

    即便他猜测的多半属实,却还是要小心为上。他让霍无咎斟酌着字句,在信上写明了南景而今的情况,又说此番起兵紧急,南景诸般事宜全都乱成了一团。所以,他打算留在南景,将大江以南安顿妥当,再回朝复命。

    信上又写,而今正值用人之际,南景官员不可尽用,还需昭元帝调拨官员人手。江随舟列出了不少官员的名单,皆是北梁的大臣,全是当年追随者霍无咎父子的,算是他们一派的人。

    江随舟这名单列得熟练,上到老侯爷当年的帐中幕僚,下到昭元帝称帝之前、归顺霍无咎的各地官员,还有几个霍无咎都记不住名字的朝臣,一时让霍无咎都看呆了。

    你怎么这么清楚?霍无咎坐在一边,不由得有些惊奇。

    江随舟淡看了他一眼。

    他当然清楚了。别说他们如今是什么阵营的人,就连他们以后要生几个孩子、多少岁死,又会做下什么样的事来,江随舟都清楚得很呢。

    他写完了名单,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这些都是能信得过的人,又留有一定的势力在北梁,这才将名单递给霍无咎,让他拿去誊抄。

    这样,便多少可以试出你叔父的心意了。江随舟说。这一步棋,又是进退都有路的,此后便可以再边走边看。

    这封名单送到昭元帝的书案上,霍无咎什么心思,便算是明明白白写在纸上了他打下了江南,又将他手下的官员弄来治理。

    昭元帝若是信任他,便会只当他是了解这些人、便愿意任用。昭元帝若是不信任他,便会立马相信,他是要江南全都划归他的势力,必不会应允,任由霍无咎势大。

    这样的话,他们双方便全然是对立面了。此时霍无咎有兵有领地,人又在江南,此时便可拥兵自立,即便最差的后果,也是与江北撕破脸,与他们各据一方。

    至于到时以什么名目

    霍无咎若是愿意自立为帝,那自然最好;他若是有心结,江随舟便也不介意做那个杀凶夺位的新帝,替霍无咎撑起一个国来,做他的后盾。

    毕竟事到如今,已经管不了什么历史进程了。

    江随舟这几日病着,也在想这件事。他既来了这里,便已然成了煽动翅膀的蝴蝶,将原本的历史扭转了一个弯,早与原先不同了。

    他知道历史需要尊重,但他如今身在此间,只觉而今历史中的人,才更需要尊重。

    他不想为了维持轨迹,让恶人继续作恶,让忠臣良将仍旧不得善终,让黎明百姓遭受荼毒更要紧的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霍无咎像前世一样,拥立心怀鬼胎的堂兄为帝,独自去阳关,守着那片荒僻的、却存留着他最鲜衣怒马的记忆的地方。

    他想要他喜欢的霍无咎,一辈子都是那般肆意明亮的。

    既如此,他便要做不少的事,既然要做,那就干脆做到底。

    他的这些心思,只存在心里,并没告诉霍无咎。霍无咎自然也截然不知,此时正提着笔,有些不耐烦,却又强压着性子挨个写那些名单。

    江随舟静静看了一会儿,便听霍无咎一边写,一边开了口。

    这事儿做完,你就赶紧歇两天。霍无咎说。也没什么要紧的了,我都能做。

    江随舟却看了他一眼。

    还没完呢。他说。你别想关着我。

    霍无咎一点办法都没有,心下虽既不放心也不高兴,却不敢说出口,只得将脾气都发在了李长宁身上,责怪他开的药效果一般,让江随舟到现在都没有大好。

    李长宁最知道一头扎在情爱里的人有多难缠,听着霍无咎责难了一番,只当耳边刮过了一阵风。

    直到霍无咎走后,他才轻飘飘地对魏楷说了句话。

    犬类若情绪不稳定,总撕咬物品、无故嗥叫,那便是求偶之兆。他说。

    魏楷没懂:你说啥?

    便见李长宁淡淡一笑,意味深长。

    没什么。他说。只是告诉你,我不仅会医人,对兽类的病症也有几分了解罢了。

    江随舟这几天将京城内外的所有官员名单都整理了一番。

    有些骨头不大硬,但能力极强的,他都找了出来,或以威势胁迫、或以利禄相诱,再让霍无咎手下的士兵和将领严加看管,便让他们陆续接掌了各郡县的事务。

    有了这些官员调度,霍无咎便可以逐步撤兵,将士卒都撤离到了城外以作镇守。数日下来,南景各处便渐渐恢复了原本的秩序。

    毕竟对百姓而言,父母官的作用比皇帝大多了。只要衙门里坐着青天大老爷,管他金銮殿上坐着的是何方神圣呢。

    而临安城中也是如此。各部官员在江随舟的挑拣下渐渐归位,因着这些时日被霍无咎吓得人人自危,此时又有江随舟在,多半官员倒也算有了主心骨,渐渐回归了朝廷。

    仅剩下的那些,要么就是没有清算的庞党核心,要么就是齐旻一派的南景老臣。

    对于齐旻,江随舟是有些舍不得的。

    他知齐旻有才,知他德高望重,又知他在历史上于庞绍的威势下被害而死。他不忍心国家缺了齐旻,且如今朝中人心惶惶的,他也需齐旻坐镇。

    料理好了要紧的那些,他便亲自登门,去了一趟齐旻的府邸。

    他身体没好全,动得多一点,脸色就又要发白。霍无咎不同意他出宫,却又拦不住江随舟,最后便硬是跟着江随舟一起,上了去齐府的马车。

    太常令府外此刻仍是重兵把守。

    江随舟下马车入府时,只见府上下人们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

    不过,齐府虽死气沉沉,却仍是秩序井然的,可见霍无咎虽看管得严实,却并没苛待他们。

    江随舟和霍无咎一道,在下人的带领下径直入了齐旻的院落。

    那院子朴素得很,一方不大的院落里种满了梧桐。江随舟步上阶梯,便见霍无咎先他一步上前,替他推开了房门,又单手扶上了他的胳膊。

    动作霸道得很,一派不容置疑的劲儿,却又处处透着谨小慎微,活像只守着财宝的巨龙。

    江随舟只得由着他,进了齐旻的卧房。

    齐旻此时正坐在紧闭的窗下,手里握着一卷书。

    听见推门声和脚步声,他头也没抬,手下只静静又翻了一页书,淡淡道:霍将军,留了老朽这么多日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说着,他将书往桌上一放。

    若劝老朽归顺,那您尽可以回。若是要老朽的性命,那么您自便吧。

    他静静说完,抬起了眼,朝着门的方向看去。

    接着,他那一派视死如归的镇定自若,全僵在了脸上。

    靖王殿下?他立时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却又看向了江随舟身后。

    分明该是势如水火、你死我活的两个人,此时竟并肩站在那里。那杀了皇上的叛将霍无咎,此时还单手扶着靖王殿下,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护着什么易碎的宝贝。

    齐旻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了几遭,有些说不出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齐旻:老朽等着慷慨赴死,结果你们就给我看你俩卿卿我我??

    第101章

    齐旻一时间没有言语,倒是江随舟走上前去,停在齐旻面前,淡笑着点了点头:齐大人。

    齐旻的目光在他和霍无咎的身上停了停,片刻后才坐直了身体,开口道:殿下先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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