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不速之客。

    洗刷了碗筷，赵百川便端端正正坐在桌旁，双手拢袖，神色平静，心里安宁。

    人是会随着经历事情之多寡而发生变化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便是这其中的一个表象。

    赵百川如今虽然只有十二岁，但经历的事情就如同成年人而言，都已经算是很丰富的了，他的心态老成，一般的成年人若是当家理事得晚，或许还比不上赵百川这么个十二岁的少年。

    二人围桌而坐，守着岁，左右无聊，赵百川便起了自己以前的事情。

    包括在他还没有投胎时他们家是如何如何富有阔绰，平安镇的人家无不低上一头；

    包括他的到来如同一颗灾星临世一般，不仅给母亲带来了穷凶极恶的病魔，把他们赵家的雄厚家业给拖垮了，最终还让父母双亲都丧了命；

    包括在父亲去世之后他一个人背着比他不了多少的背篓去山里采药所经历的许多刻骨铭心的事情，例如他在刚开始采药没多久，那也是一个酷夏，脚上穿着刚刚编织的草鞋而被磨出了血泡，偏偏那些个血泡还被戳破了，阳光如火般毒辣，照在人身上如同掉进了油锅里一般，赵百川瘦如猴的身躯经受着百般折磨，很多时刻他都想直接躺在地上不动了，让太阳晒死他得了，反正活着那么累，还一点儿盼头都没有，死了一了百了。只不过一想到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的娘亲，赵百川便又因为满心愧疚而不敢死，只得抹着眼泪汗水，承受着脚上血泡磨破后的痛苦，顶着炭火一般的太阳，嚎啕大哭着一瘸一拐在山里寻药。

    那时候是真的苦。

    即便现在想来，赵百川仍然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像不知不觉就从那段饱经生活摧残折磨的岁月里走了过来，然后云散风清见月明。

    这是赵百川第一次跟狐仙儿自己的过往。

    赵百川得漫不经心，狐仙儿听得动魄惊心。

    有些岁月，并不是一定要亲身体验才能有身临其境的感受。

    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晒得黢黑，个子不高且瘦的男孩儿，背着一个有些夸张的背篓，在野外仰嚎哭的无助形象。

    狐仙儿不知道如何安慰有些神情落寞的赵百川。

    正如之前她在陈长生、青竹和尚等三人联手逼入绝境之时，拖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回去母亲兄妹死的地方一样，赵百川依然没有安慰她。

    有些伤痕，注定只有自己埋头舔舐。

    忽然，一阵沉闷的钟声敲响。

    新年与旧年终于开始交接了。

    气氛有些凝重，狐仙儿便想着改善一下氛围，便伸出雪白的手，调笑道：“虽然你的故事很悲情，很能打动人，但话的新年礼物可不能少，毕竟这么冷的，我陪你一坐便是这么几个时辰！”

    赵百川微微一笑，从袖口里抖出一串银钱，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枚，道：“这是你第一次到我家，压岁钱还是不能少你的。”

    发压岁钱，是平民百姓过年必不可少的环节，大人给孩儿发压岁钱，期望的是孩儿能够平平安安，不被邪魅事情缠身，压岁，同压祟。孩儿给大人压岁钱，则寓意着让老人健康长寿。

    十二枚银钱，也有讲究，一年刚好十二个月，也就寓意着一年风顺；当然，四枚也可，毕竟一年又分四季。

    对于凡人中的这些规矩，狐仙儿自然不甚清楚，是以在看到她陪着赵百川守了好几个时辰才得到这么几个银钱之后，还忍不住撇了撇嘴，不过当她从赵百川嘴里听到关于压岁钱的来历和寓意之后，便又笑得合不拢嘴了，还一本正经地这十二枚银钱她会保存好的，一定不会拿出去乱花。

    见到狐仙儿那股子发自肺腑的欢喜劲儿，赵百川笑着摇头，如同长辈看晚辈一般。

    狐仙儿乐乐呵呵地去她房中休息了，赵百川却没有去睡觉，精神极好的他推开门，站在自家门前。

    一眼望去，脑海里的旧时景象全变了，赵百川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座木屋旁边的高大仙家府邸中，居住的都是些什么人物，这些人家的门长时间都是紧闭着的，除了门楹上的崭新春联还能证明这些高门大户并非无人居住。

    平安镇成为平安老镇，是仙家镇子，其实一点儿仙气也无，现在还一点儿人气都没有了，活脱脱像一个鬼镇。

    赵百川就这么双目空洞地看着，怔怔出神。

    时间无声，当次日晨光唤醒大地的时候，赵百川才恍神过来，出个神便是一夜，时间真好混。

    赵百川便又如同一个货真价实的厨子，一头扎进厨房。

    大年初一有个规矩，早晨得吃汤圆，家里条件不好的，用糠或者树皮粉捏成圆形汤圆，好一点儿的人家可以吃玉米汤圆，再好一些的就可以吃上麦打出来的面粉汤圆或者糯米汤圆，只有最有钱的人家，才可以在锅里丢几个鸡蛋。

    之所以要在大年初一早晨吃圆的，寓意便是一滚就是一年，中间没有磕磕绊绊。

    狐仙儿记住了昨夜赵百川的叮嘱，起了个大早，并且没有如往常那样大呼叫一惊一乍，如同一只温顺的猫。这些都是民俗的忌讳。

    赵百川很满意，他还怕狐仙儿不把他叮嘱的这些忌讳当回事儿呢。

    赵百川煮了一锅糯米汤圆，里面还有两个鸡蛋，这些都是他在平安新镇买回来的。

    洗漱之后，水不能外倒，盛在盆里，这些水只能过了大年初一才能倒出去，否则便是不吉利的。

    黄糖是放在碗底的，赵百川舀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端上桌，香气四溢。

    落座之后，喜好甜食的狐仙儿已经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了起来，赵百川则半个一口慢慢进食，以前的时候，他们也吃汤圆，不过是最粗糙的树皮打磨做出来的，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来买面粉食财。

    “哟！日子不错啊，还吃上了糯米汤圆，给我也来一碗呗？”

    赵百川闻声抬头，见到来人后，本来有些喜色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