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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饮冰 第20节

    好笑,那天火车外有那么多连夜抢修铁轨的士兵,她和徐冰砚光明正大坐在众人视线之内,怎么能叫“私会”?而那后半句陈词就更是胡扯一气,那天出事前她和徐冰砚根本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什么时候又“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了?

    如此信口雌黄指鹿为马却让白清嘉动了真火,那股子骄纵的脾气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扬起手,狠狠一巴掌就扇在了徐隽旋的脸上!

    “闭上你的狗嘴回娘胎去学学说话吧,”白清嘉气得胸口起伏不停,连手都有些发抖了,“好个不要脸的混账,闭着一双蛤蟆眼什么脏话也能说得出口!我和徐三少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哪容得你在这里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要论厉害,不管是上海滩还是北京城恐怕都难找出来一个强过白小姐的,那伶俐的口舌、那摄人的气派,真能将人骇得钉在原地忘了反应,以至于徐隽旋被当面扇了一巴掌都迟迟回不过神,站在原地张着嘴,早已呆若木鸡了。

    可这当儿子的虽然傻,那当老子的却不是好惹的——徐振将军早在之前儿子被骂时就挂不住脸了,如今看到白清嘉当着他的面扇了他儿子的耳光,那脾气怎么能压得住?“霍”的一下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早就没了登门道歉的谨小慎微,反像个大爷似的发起脾气了,还看着白宏景重重冷哼了一声,撂下话:“白家教出的好女儿!勾三搭四不检点也就罢了、竟还敢当着长辈的面打我儿子的脸!这样的媳妇我们徐家要不起!这婚约,废了也罢!”

    说完便要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白老先生也没想到自己的小女儿会如此厉害、竟将局面搅成了眼下这般难以收拾的样子,看着徐振怒发冲冠的样子也真是彻底慌了神,正要在一团混乱中起身去追,耳中却又冒出了一声新的惊呼,是吴曼婷在尖叫——

    “清盈?清盈!我的宝贝女儿,你这是怎么了啊——”

    第33章 退婚 天爷啊!

    白清盈的这番昏厥倒地可真是十分的突兀!

    众人皆吵啊嚷啊闹得不可开交, 谁也没分出神去瞧瞧这位不惹眼的小姐在做什么,哪成想一转眼人就在地上了,还十分柔弱地靠在了她母亲怀里, 而吴曼婷也不知何时竟逼出了眼泪, 搂着自己闺女活像她已经半死了, 扯着嗓子反复问“我的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似乎生怕在场的诸位听不见。

    白清盈也是位搭戏的好手,在一干人等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也不打怵, 恐怕也是承袭了她母亲当年唱柳琴戏的天资,此时便很自然地捂住了脸,装出一副十分羞愧的样子,说:“母亲, 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可真叫看的人着急,白老先生终于是不耐烦了, 催问:“清盈你是哪里不舒服?可需要父亲为你请医生?”

    白清盈本来还想再跟自己的父亲推挡几个来回, 然而此时余光却瞧见徐振将军已有要拂袖而去的征兆,于是再也顾不上理会戏剧的节奏, 径直从她母亲怀里爬起来到白宏景眼前跪下了, 幽幽咽咽地说:“父亲……女儿不孝,是,是有了身孕了……”

    整个厅里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身……身孕?

    什么身孕?

    是他们以为的那个身孕么?

    白老先生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之间舌头发僵一句话也说不出, 怔愣之间却忽而听到一声断喝——

    “你说什么?!”

    ……竟是徐二少爷一脸惊慌失措地跳了出来。

    这……

    白清嘉高高地挑起了眉,忽而觉得眼前这出闹剧竟有了越唱越精彩的趋势,当下也不再生气,干脆拣了个位子坐下, 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准备开始看戏了。

    同样情绪急转直下的还有徐将军。

    他原本是打算在盛怒之下匆匆离去,让白宏景这个老财主意识到他是何等严重地开罪了徐家、从而为两家之后的交往埋下一个于己有利的伏笔,未料却被白家长女这一句石破天惊的未婚先孕给绊住了脚。他冷笑一声,正打算借机讥讽一句白家教女无方、生的这一个两个皆是不知检点勾三搭四的烂货,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又忽然跳出来了,那满脸的张皇和震惊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在场所有人,就是他搞大了白家这个姨太太生的长女的肚子!

    徐将军的脑子于是跟白老先生一样白了,两个老人家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作何言语,彼此对视之后怒火又同时涌上心头,继而一并看向了自家的荒唐儿女,怒喝:“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这个事情的原委倒不难猜。

    吴曼婷和白清盈母女是一早就惦记上了白清嘉的未婚夫,指望着巴上他从此飞黄腾达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再不用留在白家处处看人脸色过日子,于是便挑唆得徐隽旋和白清嘉争执,满心想坐收渔利。

    这徐隽旋也真没辜负这母女俩的算计,她们布什么坑他就进什么洞,甚至还超常发挥在曾副参谋长的府上闹出了那等乱子,果然让白清嘉那个小贱人大怒,两人这就算是彻底没戏了。

    可光他们那一头断了可不行,自己这头也得系上啊,得亏吴曼婷教女有方,在此等关键时刻掏出了自己当年吊上白宏景的绝妙法子,撺掇女儿趁夜去了一趟北京饭店,正赶上徐隽旋买醉喝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于是顺顺利利就把男人勾上了床。

    徐隽旋当日可不知道自己睡的是谁,入睡前还以为自己怀里搂的是白清嘉呢,结果次日一醒才瞧见昨夜与自己纠缠一宿的女郎竟是白家长女,虽生了一双与他那正牌未婚妻十分肖似的眼睛,可其余模样都大相径庭。

    这这这这这、这事可就离了谱了!

    徐隽旋人怂如狗,一见自己闯下这等祸事那真是吓得飞了魂散了魄,跟个受害者似的缩在了床脚,伸手指着满身痕迹的白清盈问:“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清盈一个戏子之女,那表演的技巧怎么会逊于徐二少爷?自然扮得比他更像个受害者,裹着被子遮掩着身体,一边抹泪一边哭诉:“我昨夜来北京饭店为我父亲母亲买宵夜,进酒厅时恰瞧见二少爷在喝闷酒,本打算上前打个招呼就走,谁知二少爷竟、竟一把将我抱住了,还一直叫我妹妹的名字——我、我真是没脸再见人了!”

    说着越发大声地哭了起来,还特意让被子落下一点露出自己脖子上青青紫紫的吻痕。

    徐隽旋:“……”

    白清盈这话五分真五分假,一时也把徐二少爷这草包给镇住了——他仔细回想了一番,的确想起自己昨夜是叫了许多声“清嘉”,也的确想起怀中的女人是推拒过的,一时就对白清盈的这个说法信了七八分。

    他心道一声“完了”,脸色立时煞白,暗想自己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脚差点强了白清嘉的罪过尚没有赎清,后脚就又把这白清盈给睡了个彻底!

    天要亡我!

    徐隽旋绝望了,抱着自己的头躲在床脚再不愿面对这人世,可不料那白家长女竟是个菩萨心肠,当时一边哭还一边开解他,十分通情达理地说:“唉,我也知晓二少爷与我妹妹情投意合、未来是要做夫妻的,你我这一场露水姻缘本也是意外使然,不如便将此当个秘密埋在土里,此后谁都不要再提起了罢。”

    天爷啊!

    这般舍己为人、这般旷达慷慨,便是出家五十年的和尚尼姑也比不上,白老先生真是教女有方,竟养出了一个如此慈悲为怀的小佛祖!

    徐隽旋动容了、心颤了,简直恨不得给白清盈跪下磕头,一面感谢又一面承诺,说:“白大小姐的恩情我徐隽旋这一生没齿难忘,他日若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不是一切都谈妥了吗!

    怎么她又忽然怀孕了!

    徐隽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厉害,居然有一夜就能让人怀孕的本事,此时的震惊是一点假也不掺,瞪跪在地上的白清盈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而白清盈则是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同她父亲说明:“是女儿荒唐、是女儿蠢钝,竟想欺瞒父亲母亲和徐二少爷有了夫妻之实的大事,如今却有了身孕怀上孩子,可见这都是我的报应——父亲莫要动怒伤身、也莫要责怪徐二少爷,怪就怪女儿命苦,被扯进意外里掰扯不清了……”

    这一番陈词可真是高明无双!

    该清楚的清楚,该含糊的含糊,让白老先生和徐振将军即便在一片凌乱之中也大约听了个明白,断定是徐隽旋荒唐无度害了她,而她一直有心替他隐瞒、成全他和妹妹的婚事,如今是兜不住了才不得不将实情俱说出口!

    这、这真是、这真是……!

    白老先生已经不会说话了,气得嘴唇发紫两手发抖、站都站不稳,退后两步就坐倒在了沙发上,骇得贺敏之又张罗佣人们去给他取药;而徐将军这回也是彻底没了片刻之前的盛怒气焰,甚至俨然有了要夹着尾巴做人的觉悟,在白家的地盘待得是如坐针扎芒刺在背,只觉得一张老脸今日已全数丢尽,再也无法在白家人面前挺胸抬头了!

    唯一神清气爽的便是白清嘉了。

    她是囫囫囵囵地看完了这整场唱念做打,心中明镜一样,深知吴曼婷和白清盈母女在背后搞了不少小动作,也就男人们蠢钝、竟被这样的小手段耍得团团转。

    她其实并不乐意看到她们母女攀上徐家,只因她不想看到给贺敏之添过堵的人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可是她也深知有得必有舍的道理,要想和徐隽旋这混账王八蛋退婚恐怕也就指着这一遭了,这么一看白清盈也算是帮了她的忙,她便不同她计较如何?

    一念既定,白小姐便也挤上了戏台,暂于这一众名角儿之中抢了一席位子,装作十分不可置信且难以接受的模样,劈手指向徐隽旋骂道:“好啊,好你个负心人!表面与我情深意重山盟海誓,谁成想转头就去糟蹋了我的姐姐!倒是要我怎么宽宏大量与你结婚?退婚!今日必须退婚!”

    这一番台词虽然十分到位引人入胜,可白小姐的演技却实在太差了、起码远比不上她那个姐姐来得精妙,控诉了半天竟然连半滴眼泪都挤不出来,甚至还差一点要笑出声,最终只能以手遮面掩饰自己技巧的拙劣,怕被识破又不得不装作盛怒起身,转身就要朝楼上走去。

    全场的人当时都心潮起伏太过激烈,以至于竟没有一个能分出神来把她叫住、放任这事主施施然走了,还是白小姐自己回过了神,心想可不能把她那性情温吞的母亲留在这乌烟瘴气的破地方受气,遂又扭身回来了,拉住早已六神无主的母亲的手一起走。

    彼时白清盈还泪眼朦胧地跪在地上呢,白清嘉也真是有几分敬佩她,为了个破烂儿一样的男人竟能花心思花到这个地步,一时也说不清心中的情绪是轻蔑还是怜悯,只在与她错身之时无声地留给她两个字——

    “恭喜。”

    说完便再不愿回头跟这些个糟心的烂人烂事搅在一起,那潇洒离去的姿态在白清盈的心中再次留下了屈辱的烙印,令她不由得狠狠攥紧了手、暗暗挺直了背,于心中默默念着:

    白清嘉,你今日看我不起扬长而去、当我是替你捡垃圾的可怜乞丐,可谁能说得准明日的光景?你最好一辈子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尝尝……

    ……这居于人下饱受欺侮的辛酸滋味。

    第34章 回沪 “白家?就是出了通缉犯的那个白……

    因有如此一台热热闹闹的大戏在家中唱响了, 白清嘉与徐隽旋的婚约自然就做了废,而白清盈作为白家的女儿也不能平白被人搞大了肚子,就算是个妾生的在外也是挂着白老先生的面子, 是以最终在两家人一番艰苦卓绝的谈判过后还是被当成了个凑数的配给了徐隽旋, 二人喜结连理。

    这个婚可不能结得慢了, 要跟白清盈肚子鼓起来的速度赛跑, 稍晚一点就要被人家看出端倪,于是刚进四月这婚就成了, 婚礼办得甚是低调,只请了两家的近亲和一些实在避不过的高官政要,也得亏两家人如今都在北京,倘若在沪上办事被知根知底的亲朋好友晓得了, 还不定要怎样嚼舌根子。

    至于白小姐,她从新娘变成了新郎的小姨子,那真是无婚一身轻, 婚礼当天心情也不知道有多轻松, 以至于在徐隽旋和白清盈二位礼成时她都忍不住要上前送一句祝福,连说了两遍“白头偕老, 一生勿负”, 搞得新郎当时看着她的眼神是既不舍又幽怨,新娘则是既愤恨又隐忍。

    而婚礼之后白清盈便很快跟随徐隽旋离开北京回了上海,从白家搬走的那天情绪显得很高昂,好像终于扬眉吐气脱离了苦海, 打白清嘉面前过时后背挺得直直的、下巴抬得高高的,雄赳赳的模样活像只惹人发笑的大公鸡。

    吴曼婷也很亢奋,她虽然不能跟着一起搬去女婿家的官邸,可同样也是满面红光春风得意, 把女儿送到门口时忍不住激动得泪眼涟涟,倘若大清朝还在,恐怕这就是活脱脱一幅“慈母送女入东宫”的锦绣图了。

    白清嘉对此一点都不介怀,在白清盈婚后依然是该干嘛干嘛,生活得十分惬意舒适,可她母亲贺敏之却一改往日的达观,时不时就要唉声叹气,情绪激动时还要掉两滴眼泪,频频感叹那徐隽旋是个“没操守的混账”,而白清盈则是“损福报的盗贼”。白清嘉听了就笑,一边哄母亲一边调侃:“那感情好,看来他们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原先是我横插一杠了。”

    她母亲一听就生气,骂她是跟她二哥学坏了、越来越没正形,训完之后又忧愁不已地追述:“那现在你的婚事怎么办?外面那些人虽然表面上不说,可是背后肯定都在议论咱们和徐家的事儿,不定说的多难听,这样你以后可还怎么找婆家?难不成还要嫁得比二房低?”

    白清嘉才不在乎旁人议论,只管自己过得好就是了,只是她听母亲这个意思像是也不喜欢出身不好的男子,那……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呢,母亲已经自己打算开了,当天就去找了长子白清平,让他在北京政府中多替妹妹留心,务必要为她寻觅一个年轻有为出身体面的青年才俊。白清平也知道自家妹妹在婚事上受了一番奇耻大辱,心中疼得紧呢,当即满口答应下来,保证一定会尽快为妹妹物色出合适的人选。

    于是白小姐这就算是害上了新的苦恼,终日担心大哥会给自己找来一个新的徐隽旋,愁闷得甚至都无心投身于自己的翻译大业了,李锐给她来了好几封催修改稿的信件她都不曾给过答复,好容易打起精神提起笔,也只回了一句“近来家中杂事甚多,无心译事,请先生暂莫来信”。

    由此这条线也算半断了。

    如此浑浑噩噩心不在焉的日子又过了一个多月,其间可有不少热闹,譬如英国人跟西藏搞了个什么西姆拉会议,擅自划定了中国和印度的边界,这件事情在国内吵吵吵闹闹闹,到了4月政府才总算宣布不承认麦克马洪线;又譬如袁大总统公布了新的约法,还改革了全国地方官制,大哥为这些事忙得脚不沾地,连着大半个月都直接住在了办公室,引得嫂子几乎要疑心他在外面养了人;还譬如欧洲诸国的战争言论甚嚣尘上,处处都透着股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整个世界变得像个火药桶,但凡沾上一点火星就要即刻爆炸。

    白小姐是个百无聊赖的看客,对这些外面的事情并不太上心,只当这些争端是绿洲之外的一场沙尘暴,同他们这个小家是没什么干系的。可五月末自上海家中传来的一封信件却彻底打破了这番平静,令整个白家都陷入了空前的动荡之中。

    信是留在上海白公馆的老管家傅叔寄来的,说——

    老爷:

    近来沪上动荡,革命党声势又隆,警察局已于华界大肆搜捕,二少爷不慎被卷其中,受诬与三宝来要犯金勉有所瓜葛,其友淞沪警察厅厅长洪复山亦已被停职查办。

    殷盼老爷早日归沪!

    这封信写得颇为含糊,并未说清楚白二少爷眼下的处境——“被卷其中”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已经被抓进监狱关起来了还是正在被警察通缉?所谓的“不慎”又是什么意思?是确与革命党扯上了干系还是仅仅引发了误会?那淞沪警察厅的人被停职查办又同他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可越是不清楚的说法越是容易引发听者糟糕的联想,白老先生收信时心头巨震,险些要将手中的信纸攥烂,贺敏之则更不经吓,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整个人都虚弱了,拉着白老先生的手颤抖着问:“宏景——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彼时白老先生其实尚算镇定,毕竟他笃定自己那次子只是个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了不起就是赌博输钱打架输人,除此之外还能惹什么乱子?革命党的事必然只是一桩误会,只要他亲自回一趟上海打点打点就好了。

    他打定主意,便请妻子安心,只需留在北京安心养身体,他独自回一趟南方,不出半月就会带着清远一起回来。贺敏之却不允,坚持要跟着一起回沪,全因太牵挂自己的孩子,怎么都要尽早去看他一眼。

    白清嘉也坚持要回去。

    她自小就同她二哥最亲,如今听闻他出事自然心急如焚,而且她仔细一想,又觉得傅叔在信中提到的那个洪复山自己是见过的,兴许就是那日在666号大赌场打过照面的官员,二哥跟这等军政界的人走得近了,说不得就受到了他们的牵连。

    这么一想过她就更是担忧、愈坚持要同父亲一起返沪,吴曼婷一见也来凑热闹,嘴上说是担心清远要回去探望,实则不过是惦记她那新近结婚的女儿女婿罢了,白老先生一看也拦不住,索性就把一家人都带回了上海,只余下白清平一家留在北京。

    哦,不对——留下的还有陆芸芸。

    她一直住在北京饭店,虽则面子上确有几分难看,可若论交际却别提有多方便了,据说她那儿现在每天都是高朋满座,比本家儿还热闹百倍。白老先生叫她回上海时她还不乐意,一边柔柔顺顺地靠在他肩上蹭,一边又甜腻腻地撒着娇说:“二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必然没什么大事,老爷指不定不到一个礼拜就回北京来了,何必还要那么麻烦带我也走一个来回?我便在这里乖乖地等你们回来,到时候给二少爷办一个风风光光的接风宴!”

    如此巧嘴不但会说甜话,而且还会献香吻,真是哄得白老先生心猿意马,当即便摸摸三姨太的年轻脸蛋儿表示了首肯,心中还对她百般留恋呢。

    于是从北京回沪的归途就只有白宏景、贺敏之、白清嘉和吴曼婷四人同行了。

    那时是五月二十七初夏,天气已由暖转热,而这趟旅程已然没了徐将军派军护送的体贴照拂,是以转乘换车之时便难免要与人拥挤,这多少有些不便,一来二去还引人冒汗,颇令白老先生感到不满。

    一向娇气的白小姐当然也在这样艰辛的旅程中感到不适,可她因心中挂念二哥而沉默寡言,一路上倒是没心思开口抱怨——她只希望他没惹事,就算真的惹了也最好别是什么大事,如今政局动荡形势恶劣,倘若真被搅和进了革命党,那沾上身的便是杀身之祸,连带着身为政府官员的大哥也要一并遭殃。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彻底挂上了心事,心里像装了个秤砣一样沉,整个回程都没什么话,一味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风景发呆,只偶尔会在看到荒芜的旷野时短暂分神,想起那个已经阔别数月的男人,眼前划过他在寒夜火光中英挺的侧影,以及他抬目看向她时眉眼之间难解的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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