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金风玉露(作者:白芥子) 第32节
谢徽禛一挑眉,问萧砚宁:“他说的是谁?”
萧砚宁道:“应当是明慧表妹,她向来擅长这些。”
谢徽禛随口一问而已,没往心里去,打发了那管事离开,拿筷子夹起一块,示意萧砚宁:“张嘴。”
萧砚宁:“少爷自己吃吧,我想吃会拿。”
谢徽禛撇嘴一笑,搁了筷子:“我不吃,这糖粘牙,我不爱吃。”
后头便一起出了门,但没去外头,就在这徐府的园子里逛了逛。
徐府后边这座园子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建造得十分别致精巧,很有看头,他们走到一处临水的游廊下,听到前边有欢笑声,放眼望去,是徐家的一众小辈们聚在那边正玩耍,有男有女,很是热闹。
谢徽禛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徐家这些小辈们果真有精力,这么冷的天还一块聚在水边玩耍。”
徐长青也在那群人中间,远远看到萧砚宁和谢徽禛,迎了过来,说他们在玩投壶,问他二人要不要去看看。
“弟弟妹妹们不知道小郎君的身份,小郎君在这里不必觉得不自在。”徐长青笑道。
谢徽禛漫不经心地点头:“那便去看看吧。”
水边聚集了七八少男少女,身后跟了一堆仆从,围着他们玩儿投壶,中间蒙着眼睛站于壶瓶前的,是一正值妙龄的姑娘,碎花短袄下是青绿色长裙,梳了个简单的随云髻,另一侧垂肩的长发衬出少女轮廓柔美的下半张脸,即使用绸布蒙了眼睛,也瞧得出这姑娘长相必定不俗。
少女手中捏着的却不是箭矢,而是一枝梅花枝。
谢徽禛与萧砚宁走过去,徐长青与他们解释:“投壶他们时常玩的,已没了什么新意,这才换了花枝代替箭矢。”
他话音刚落,少女手中的梅花枝掷出去,却偏了方向,堪堪砸在刚走近的谢徽禛衣裳下摆上,再落至他脚边。
周围响起低呼声,少女一手揭下绸布,神采飞扬如盈盈秋水一般的双眼望向了谢徽禛。
看清楚自己砸中了何人,少女似微微一怔,她身旁一更小一些的小姑娘咋咋呼呼地冲谢徽禛喊:“你是谁啊?大姐姐的花砸中了你,你快帮大姐姐将花捡起来啊。”
谢徽禛垂眼看向地上的梅花枝,目光一顿,无甚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少女低呵身旁小姑娘:“三妹不得无礼。”
她走向谢徽禛与萧砚宁,福了福身子:“昨日听母亲说萧家表兄与好友来了家中,原是真的,明慧见过表兄、钱小郎君。”
萧砚宁温声问候了一句:“许久不见,表妹可还安好?”
少女笑道:“一切都好。”
谢徽禛却未吭声,目光落在少女脸上,似在打量她,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全无其他人初见她时的惊艳。
若是换个别的知礼数的人,这时也该客气寒暄两句,再帮之将花捡起来,但谢徽禛没有,他就这么大咧咧地看着面前的徐明慧,既无避讳也不出声,气氛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萧砚宁欲要弯腰去捡那花枝,被谢徽禛拦住了,他示意身后下人捡了还给徐家小姐,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未与她说。
“走吧,我们再去别处看看。”谢徽禛转身示意萧砚宁。
徐明慧轻咬住唇,徐长青有心想说点什么,但谢徽禛没给他机会,只道:“你们玩吧,我与砚宁去别处再转转。”
萧砚宁也有些尴尬,走远之后小声与谢徽禛道:“明慧毕竟是姑娘家,少爷就算不喜表兄,也不该这般。”
谢徽禛斜他一眼:“砚宁,你是忘了孤的身份了吗?”
他突然变了自称,萧砚宁一愣,随即白了脸,后退一步拱手请罪:“臣说错话了,臣不该这般逾矩,殿下恕罪……”
“行了你,”谢徽禛打断他,“逗你的,你还当真了。”
萧砚宁低着头没动,谢徽禛无奈道:“好吧,是我说错话了,不该又故意吓你,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我随便说一句,你又开始君君臣臣那一套,累不累,别跟我赌气了,听话。”
萧砚宁没什么底气地争辩:“……我没有。”
“你说我为何不给你表妹面子?”谢徽禛问他。
萧砚宁:“我猜不到少爷心中所想。”
“你太天真了,猜不到的事情多了,”谢徽禛轻嗤,“这般冷的天,特地聚在水边玩投壶,倒是有兴致得很,那几个小点的孩子鼻子都冻红了,徐长青这个做兄长的可当真是一点不体谅人。”
萧砚宁听不明白谢徽禛到底想说什么,也不敢再为徐长青说话,沉默不语。
谢徽禛看他一眼,摇头:“算了,走吧,去前头看看。”
傍晚,西街上灯会开市,徐长青再次来邀,说家中小辈都打算去,请他二人一起。
萧砚宁转达了谢徽禛的意思,说他们用过膳食晚点再出门,让徐长青带其他人先去,徐长青只得道:“那一会你们过来了,在街上见。”
萧砚宁道:“好。”
他二人出门时,夜火已上,天边最后一丝夕阳余晖业已收尽。
西大街上一路明灯,望不到头。
下车后他们顺着人潮往前走了一段,便听见前面传来阵阵喝彩声,谢徽禛派内侍去看,片刻后内侍过来回报说是前头有人在对对子,只要对出来便可拿一盏花灯,有人已连续拿下了六七盏:“是徐府的大小姐,那些对子又刁钻又怪异,只有她对得上,许多人在围观。”
萧砚宁尚未说什么,身边谢徽禛忽然笑了声,萧砚宁转眼看向他,就听他道:“这徐家人,还真有些意思。”
他说的不是徐明慧,不是徐长青,是徐家人。
萧砚宁不解:“少爷何意?”
“今日一日之内,少爷我已听人提了三回这徐家大小姐,次数多了便不是起巧合了,徐家人就这般迫不及待想攀龙附凤,要将女儿嫁进宫?”谢徽禛道。
萧砚宁陡然变了面色,想要解释:“不是,舅舅他们绝不是这样的人……”
“为何不是?”谢徽禛目露不屑,“清早先是派人送来灶糖,做得那般精巧别出心裁,特地让人提是出自徐明慧之手,是告诉我这姑娘贤惠,让我对这个名字留下些印象,接着我们逛园子时碰上他们玩投壶,大冷天的不在屋子里烤火,跑去水边玩是故意在等我们经过,那枝梅花枝砸在我身上,是暗示我与她有缘,少爷我若是个好色之徒,见到徐明慧那样貌的,说不定就惊鸿一瞥晕头转向了,这会儿在这灯会上她再展现出这样出众的才情,更会叫人刮目相看,试问有才有貌又贤惠且出身书香世家的姑娘,做个太子妃做不做得?”
萧砚宁面色几变,接不上话,谢徽禛好笑道:“我说你天真现在信了吗?”
“……他们也未必知道我们这个时候过来,且正巧就能看到明慧表妹在与人对对子,”萧砚宁仍不愿相信,“再者说,也未必就是舅舅他们的意思。”
谢徽禛却道:“我们方才是坐徐家安排的车过来的,什么时候到,在哪个地方下车,他们都能提前得知,至于说不是你舅舅的意思,你觉着说得通吗?徐明慧她是如何知晓的我的身份?今日之事徐长青也参与其中,若非他爹授意他敢这么做?”
萧砚宁哑口无言,舅舅与外祖母他们是贪图权贵、攀龙附凤之人吗?他不敢信,他遍寻自己记忆,似乎找不出半点端倪,难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吗?
他们就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身后的灯火映着萧砚宁逐渐黯下的神情,谢徽禛没再多言,前头徐长青已带着一帮弟妹朝他们走了过来。
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花灯,徐长青还递了两盏过来给谢徽禛和萧砚宁,萧砚宁伸手接了,打起精神与他寒暄:“表兄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只花灯?”
“不是买的,”徐长青笑道,“是明慧方才跟人对对子赢的。”
那几个小些的孩子跟着附和:“大姐姐好厉害,帮我们赢了好多花灯。”
萧砚宁看向徐明慧,少女画了桃花妆,面纱遮了半边脸,但挡不住她灿若星辰的眼睛,夜火下她笑得格外动人,目光几次晃过谢徽禛。
萧砚宁心思一沉,终于不得不承认谢徽禛说的是对的,徐明慧在人前向来骄矜傲气,不会如现在这般。
即便是少女怀春、情窦初开,若无家人默许,她不敢这样,徐家人更不会几次有意将她往谢徽禛面前推。
徐长青问他们要不要去街边茶楼坐一会儿喝口茶,谢徽禛道:“我与砚宁才刚来,先走走。”
徐长青犹豫道:“我随小郎君您与砚宁一起吧,灯会上人多眼杂,父亲先前交代过,让我一直跟着您,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谢徽禛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随你。”
徐长青安排了下人带一众弟妹去茶楼,跟上了谢徽禛与萧砚宁一起。
谢徽禛兴致勃勃逛起来,这灯会还挺有意思,规模不输京城的上元节灯会,风情却截然不同,来这一趟确实不亏。
萧砚宁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沉默不语,徐长青几次看他,问他道:“砚宁,前头有你喜欢吃的甜糕卖,我去给你买些来吧?”
萧砚宁尚未开口拒绝,他身旁谢徽禛先道:“好啊,我也想尝尝,麻烦徐表兄跑这一趟了,我们在这等你。”
萧砚宁便也点头:“有劳了。”
徐长青说了句“你们稍等一会儿”,往前走去。
他二人站在街边,身后是一道暗巷,萧砚宁仍有些神思不属,谢徽禛忽然牵住他一只手,将那两只花灯交给身后侍卫,拉着他走进了暗巷里。
在拐角处停下,谢徽禛将人抵在墙边,抬手拂了拂他的脸:“不高兴了?”
萧砚宁沉默看了片刻头顶月色,再看向谢徽禛的眼睛,轻声道:“即便,舅舅他们真想让明慧表妹嫁进东宫,她也是合适的人选吧,少爷不愿考虑一下吗?”
谢徽禛在他耳边笑:“为何要考虑?她是长得不错,不过美人我见多了,她还不及乐平呢,砚宁这是又吃醋了吗?”
萧砚宁:“……殿下说笑了。”
“没有说笑,”谢徽禛道,“别人硬要塞给我的,我偏不要。”
萧砚宁心里浮浮沉沉的,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傻子,”谢徽禛提醒他,“你当他们是一家人,他们心里未必没藏着别的想法,别太相信人了。”
“……毕竟是我外祖家。”萧砚宁叹道。
谢徽禛:“记住你自己姓萧不姓徐,别人的事情跟你无关。”
萧砚宁还想说什么,暗巷外忽然有脚步声渐近,再是徐长青的声音:“砚宁,你们在里头吗?”
萧砚宁下意识想要应声,谢徽禛的亲吻覆下,将他的声音吞入腹中。
萧砚宁被他用身体紧抵着,一动不能动,被迫承受他的亲吻。
他的心脏跳得疯快,徐长青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仿佛下一刻就会出现在他们眼前。心跳到嗓子眼时,外头的声音终于停住,片刻后再响起,却已是折返回去逐渐走远。
暗巷之外,谢徽禛带出来的两个侍卫等在旁边的铺子门口,徐长青进去又出来,再次问他们萧世子与那位少爷去了哪里,回答他的依旧是俩人面无表情的冷脸。
徐长青低了头,用力捏紧拳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狠戾。
第38章 男扮女装
之后萧砚宁与谢徽禛便安心在徐家住下了,转眼到了年后,徐府收到总督府送来的帖子,总督府的老夫人八十大寿,设宴摆酒,广邀宾客。
“时间是初九那日,你舅舅方才过来问我们去不去。”谢徽禛随口将消息说与萧砚宁听。
萧砚宁问他:“少爷打算去吗?”
谢徽禛道:“自然是要去的,我们一直留在苍州这边,为的不就是探一探那位江南总督的底,如今有机会光明正大进他府上,岂能放过。”
萧砚宁犹豫道:“总督府老夫人做寿,怕是江南官场的官员都会去捧场,我们若是跟着舅舅去了,要如何说少爷你的身份?”
“就按一直说的便是,”谢徽禛并不担心这个,“我仍是忠义伯府的钱郎君,你是徐氏旁支,我的表弟,我父亲与徐大人是好友,知道我们来江南,徐大人特地邀请我们来家中做客,如此就算有人从前在徐家见过你,也说得通。”
萧砚宁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好在他在这边时本就甚少出门,念书也是在徐氏家学里,外头人并不认识他。
他们说着话,走到了园子中的演武场里,徐长青正带着几个小弟弟在这边练剑。
徐长青演示了一遍剑法,其他人跟着学,与萧砚宁先前在东宫里舞的是同一套剑法,但徐长青的一招一式更刚劲些,不如萧砚宁身姿灵逸、矫健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