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5章 绝渡的疑心
被唤作“小洛”的男孩顿时眼睛又睁大了几分,原本盛满泪水死气沉沉满是灰败色彩的黑眸绽开大片不可置信的震惊色彩。
他昂着稚嫩的小脸,眸光死死地定在凌风的脸庞上,微张着嘴,仿佛凌风的话语给了他莫大的刺激般,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他的视线落到了凌风脖颈上戴着的项圈上。
他的神色顿时激动了起来,娇小的身子瑟缩着跪伏在地上,疯狂地摇着头:“不不不,凌风少爷不会出现在这里。您放过奴隶好不好,奴隶真的知错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如同尖利的瓷片剐蹭过般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音色,到最后,凌风甚至要集中注意力去倾听,才勉强辨认出他话语的内容。
“小洛,我的确是凌风。”
凌风叹了口气,又唤了一声,幽黑的眸注视着小洛:“这里是东方家的地盘,不是姬楼,没有人会伤害你。”
“……”
听着凌风的话,见凌风的确不像往日姬楼的人一样一上来就抓着他去惩罚室,小洛颤栗着重新抬起了头,满是惊惶的黑眸缓缓地重新落到凌风的脸庞上,又缓缓移向凌风脖颈上的银色项圈,固执地继续摇着头。
“您不可能是凌风少爷,凌风少爷现在应该是万俟家的家……”
“小洛。”
在小洛吐出那敏感的词语前,凌风蹙着眉宇截断了他。
见小洛因此又瑟缩着恐惧地埋下了头,凌风无奈地又叹了口气。他索性在原地坐下,黑眸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那一天,你擅自逃课去做跟李师傅学做蛋糕,被陈姨发现了,你跟陈姨大吵了一架之后,你便赌气出走了。从那之后,你便彻底失去了踪影,连我派出去寻找你的人,都找不到你的任何踪迹。”
小洛原本颤栗的身体顿住,溢满泪水惊惶的黑眸再度抬起,圆溜溜的大眼死死地盯在了凌风脸上。
凌风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你知道,陈姨只剩你一个亲人,你失踪后,陈姨每天都在外面找你,第二年,陈姨便因为过度焦虑和悲痛而疯了。”
小洛的身体又开始颤动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眸里滚落下来。
凌风的心脏微微抽动着,心里滑过一丝不忍,却还是一字一句极清晰地继续向眼前这个仿佛随时都要倒下的少年传达着更为残忍的讯息——
“你失踪的第三年,在你生日那天,陈姨躲过了护工擅自出门,结果在半路上发生了意外。等我赶到的时候,陈姨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话音刚落,凌风明显感觉到眼前的少年屏住了呼吸,一张本就苍白的小脸完全褪尽了血色。
凌风眸光沉冷地注视着他:“陈姨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找到了你,务必让我转告你,‘以后,我再也不逼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了,原谅妈妈,妈妈爱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快快乐乐地活着。’”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毯上,小洛一双泪眼睁得大大的,眼神里已然褪去了惊惶和恐惧,被莫大的悲恸所填满。
他微张的唇瓣颤抖着,通红的眼定在了凌风的脸上,整个人颤栗得连同锁着他手脚的锁链都跟着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碰撞声。
“你……骗……人……”
半晌之后,房间里响起了小洛嘶哑微弱得已经完全听不清的声音。
凌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不……不……妈妈……”
即使嘴上说着“骗人”,可实际上,小洛心里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的脑海里划过母亲的音容笑貌,嘴上喃喃着,眼神空茫地摇着头,仿佛想要逼迫自己否认掉眼前的这一切。
下一秒,小洛嘶哑地呜咽了一声,从喉间呕出了一口浓稠的黑血。
凌风的眉宇瞬间拧了起来,他立即起身想要去找医生。
可他刚刚准备站起来时,一只瘦弱的手便伸了过来,捏住了他的衣角,制止了他的行动。
凌风垂眸看向正皱着脸痛苦地咳嗽着,手却坚定地抓着他的衣角的小洛。
小洛好不容易从咳嗽中缓了过来,他抬起泪眼,朝着凌风摇了摇头。
“我……没……事……”
“我……只……是……中……毒……了……你不、不要……找人、来,我们……谈……”
他的嗓音比方才更加嘶哑微弱,到最后甚至连发音都开始变得艰难。凌风几乎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靠着他的口型面前辨认他话语的内容。
凌风的眉宇蹙得更紧。
“我去找本子和笔给你。”
说罢,凌风便将他抓着他衣角的手撒开,起身,在房间另一头的小柜子里,很快便搜寻到了纸和笔。
重新回到小洛身前坐下,凌风将纸笔递给了他。
小洛接了过去,却没有立即动笔,视线一动不动地凝在了凌风脖颈处。
见凌风望着他,他终于忍不住地伸手指了指凌风脖颈上的项圈,一双通红的黑眸染着询问和惊疑的色彩注视着他。
凌风自然明白小洛想要询问什么。
“这些年,我们都发生了巨变。你成了奴隶,我也是。”
凌风神色淡淡,抬手将小洛脸上的汗珠拭去,在小洛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眼神里继续解释道:“我已经不是万俟家的少爷了,我现在归属于东方家,是东方家现任家主的私奴。”
话音刚落,小洛噌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张着嘴想要说点什么,但似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他急得两眼通红,手在半空中挥舞着,急切地想要传达着讯息。
凌风一脸淡然地坐在原地注视着他:“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问我为什么会离开万俟家?”
小洛连连点着脑袋,豆大的眼泪再次一滴接着一滴落下。
凌风伸手拉过小洛的手,拉着他在自己身前重新坐下。
“这件事,说来话长,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也没必要再提。”
他动作轻柔地梁了梁小洛的脑袋:“现在我已经不是你的少爷了,万俟家也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跟你一样,是个任人宰割的奴隶。”
小洛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泪水再度决堤,仿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般朝着凌风疯狂地摇着脑袋。
最后,他拷着锁链的双手紧紧抓着凌风的手臂,整个人撞进了凌风的怀里,脑袋埋在凌风的胸前,肩膀颤抖得如同筛糠般,仿佛要把心里藏着的所有悲痛和委屈全部倾泻出来般,无声地哭泣起来。
不习惯跟绝渡以外的人过度接触的凌风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要推开怀里的人。
然而,当凌风垂下头,幽黑的眸光凝在怀里娇小如同孩童般的小洛,沉默了半晌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终是没有推开他。
在哭了十来分钟,凌风胸前的衣料已经完全被泪水浸湿后,小洛终于疲惫地睡了过去。
凌风单手搭在他的脊背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眼眸却望着前方的虚空怔怔地出神,仿佛陷入了过往的回忆般。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头顶。
凌风的身子蓦然一颤,从繁乱的思绪里蓦然惊醒,下意识便昂起头向后看去。
当绝渡冷峻的面容落入视线时,凌风一个激灵,彻底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迅速将怀里熟睡的小洛拉出自己的怀里,忙不迭地想要起身。
谁知,即使陷入昏睡中,小洛的手依旧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阻止了凌风的动作。
似乎察觉到手掌中紧紧攥着的能给予自己安全感的存在将要离开,小洛瘦弱的身子颤动了两下,小手动了动,下意识便攥得更紧。
凌风:“……”
凌风半蹲在地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只能缓缓地调整成跪立的姿势,昂着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绝渡。
“主人,不是……主人。”
一出声,轻软的嗓音便脱口而出。在瞅见绝渡瞬间同同挑起的眉宇后,凌风立即反应迅速地重新变回了自己的声音。
绝渡冷哼了一声,黑沉沉的眸子睇了一眼男孩紧攥着凌风袖口的手,神色似乎又阴沉了几分。
他冷冽的眸光落在了凌风脸上,意味深长:“挣不开?我帮你一把?”
望着自家主人危险的眼神,凌风脑子里顿时警钟大响。
他不再犹疑,使力一挣便将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小手脱了开来。
没有再去看昏睡在地上的小洛,凌风面朝着绝渡跪直了身子,垂着头略微不安地又唤了一声“主人”。
在情绪略有变化时,绝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底涌上来的烦躁和怒火,忍不住蹙了蹙眉。
他已然对自己最近非常不受控制十分反复的情绪起了疑心。
这一蹙眉,却成功被凌风误解为了自家主人发怒的前兆。凌风的身体僵住,抿着唇低垂着脑袋不敢再出声。
绝渡睇了他一眼,冷沉的命令随之下达——
“到我房间去等我回去。”
说罢,绝渡便阴沉着脸转身离去。
绝渡在宅子里为家主专门设立的医疗间见到了崔皋。
早已久候多时的崔皋见到绝渡出现,也没有浪费时间多说什么,一脸严肃地引着绝渡进了医疗室。
堂堂东方家家主若真的被下了药,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系列的检查后,崔皋蹙起了眉宇,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绝渡从检测床上起身,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抬起冷冰冰的眸子看向他。
“老大,目前没看出你有任何被催眠的迹象,初步检测也没有被下药的痕迹……”
“你确定?”绝渡显然不信,落在崔皋脸上的视线凌厉而凌冽。
“不确定。”崔皋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朝自家BOSS摊手,“这只是我的初步判定,详细检验结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来。”
说罢,崔皋顿了顿,大约是初步检测的结果比较乐观让他略略放下了心,整个人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姿态。
“话说老大……”
他朝绝渡的位置凑近了些,挤眉弄眼地露出了八卦的笑:“你说你最近情绪起伏大,会不会真的跟你那个奴隶有关系?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绝渡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连回应都免了,起身便打算离开。
完全被无视的崔皋摸了摸鼻子。
走到医疗室门口时,绝渡停下了脚步。他立在原地,仿佛难得被什么事情般微蹙着眉宇,许久也没有动静。
“??”
崔皋一脸蒙圈望着自家老大忽然停下不动的背影。
半晌过后,大约是想通了什么事情般,绝渡转身走了回去,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单独包装的小药盒,丢到了崔皋眼前的桌子上。
“把里面的药也查一查。”绝渡的声音冷冷的,毫无感情起伏,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般。
崔皋的视线从绝渡脸上转移到桌子上的药盒上,在看清药盒后神色怔住,随即便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色彩。
他震惊地瞪大眼重新抬头看向自家老大:“这不是温迎姐给您准备的药?”
崔皋露出了一副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夸张表情:“不是吧!老大!你就算真的怀疑被人下药,也不必怀疑到温迎姐身上吧?!那可是你亲姐!亲的!!”
“让你查你就查。”
绝渡的眸光从桌子上的药盒上定了定,随即淡淡地移开:“这件事情,不准让其他人知道。”
崔皋“噢”了一声,皱了皱鼻子,拿起药盒放进兜里。
绝渡转身再度迈开步子朝医疗室大门走去。
临走前,他淡淡地抛下一句话——
“崔皋,你最好查仔细了,别让我失望。”
那仿佛不经意的提醒却又暗藏着危险警告的话语,成功让身后依旧坐在医疗室座椅上的崔皋僵住。
离去的绝渡并没有看见,在他身后的崔皋又重新将口袋里的药盒拿了出来放置在手心里。他的眸光定在了药盒上,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