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分卷(65)
纪辰担忧道:宋师兄,你怎么了?
师兄为何不高兴庆祝,反而跑来神庙?
宋潜机对上两人疑惑神色,心想来都来了,不干点什么事,确实说不过去,他挥挥手:
这么多金子,放着浪费,熔了它!
彻底绝了气运增益的路子,永绝后患。
孟河泽忽然激动:好气魄!
他当初只想到锁上庙门,而宋兄谈笑挥手间,毁灭神位。曾经的权力顶峰,千渠统治者从此不再高高在上。
我来动手。孟河泽道。
宋潜机奇怪地看他一眼,年轻人很有活力啊,干活都这么高兴?
既然神庙没出问题,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是谁背后搞我?
月黑风高夜。
树影婆娑,两道人影暗巷接头。
一人压低声音问:我听说,最近很缺货?我二叔家真的想请一尊,都念叨三天了。
另一人声音比他更低:老哥,以咱俩的交情,再缺也有你的。
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只绢布小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巴掌大的东西。
月亮钻出层云一瞬间,照亮刘木匠和铁三牛的脸。
铁三牛将东西捧在手中啧啧称奇:这雕工,这神韵,当真吹口气就能活,只有你做得出来。可惜就是他翻来覆去地看,太小,这太小!
刘木匠急道:还嫌小?这可是禁物,不能明着搞!
对对!铁三牛点头,将绢布重新包好,忙不迭道谢。
那东西在雪亮月色下惊鸿一现,只见是一尊宋潜机的彩绘木雕,发丝分明,栩栩如生。
铁三牛揣着禁物,闷头而去。
刘木匠见状,满足地喟叹。
千渠什么都好,唯独拜仙官像做贼。
从前去拜神庙,祈愿自身平安幸福健康,现在藏在自己家里拜泥像木像,却是祈愿对方修为进步,长命百岁。千渠郡永不换仙官,子孙后代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河道热火朝天地赶工时,树苗和庄稼喝饱雨水,沐浴阳光疯长。
千渠的夏天不再寂静,终于有蝉鸣、虫吟、鸟叫。
少年们个头一日日窜高。他们在大太阳下奔跑,穿过密林,点起篝火烤肉,肆无忌惮地挥霍青春。
宋潜机在田间地头劳作,苦苦隐藏、压制修为。他深感无奈,等他压不住的那天,结丹和结婴的雷劫,恐怕要一起劈下来。
不觉燥热减退,凉风暗起,田野由新绿变为澄澄金黄。
千渠丰收的秋天即将到来。
第84章 春种秋收
经过新任司工铁三牛规划, 千渠水利工事扩展为七条主河道。集蓄水、排沙、过滤、泄洪、灌溉于一体,成为一项浩大工程,预计三年才能彻底完成。
宋潜机看过百余张图纸, 包括大坝、水库、堤岸、跨河大桥等等构想,第二次走遍千渠,最终拍板,定下三年大计。
计划赶不上变化, 来千渠做工的人, 不知何时起越来越多。他们来自洪福郡, 甚至洪福之外更远的地方。
或拖家带口,或孤身一人,或怀揣希望,期待新生活;或饥寒交迫, 逃难避灾, 只求一口饱饭,一个活路。
这些新千渠人的到来, 极大加快了河道工程的进度。
丘大成、徐看山每天打算盘不停歇,两人常年混迹赌场, 擅长计算钱粮。
下月再加六口大锅,再招十二个伙夫。
若非咱们挖出灵石矿和火油,这么多河工, 还真养不起了。
纪星天真道:有什么养不起?我那傻哥哥别的本事没有, 钱倒多得是。
周小芸看看周围,低声劝道:纪道友正在修千渠防护大阵,大家都夸他年少有为, 你
纪星吐了吐舌头, 笑道:好、好, 以后我不在别人面前说了,给他留点面子行吧?有人来领地契了,我走了!
新千渠人更勤奋,更能吃苦,只为做工满一月,有机会通过考核,入籍千渠,拥有属于自己的三亩荒地地契。
那些地方目前荒无人烟、寸草不生,地契只是一张废纸。
但他们依然领回树苗、种子、农具,认真耕作栽种。相信等来年春风一吹,就能吹绿自家山头。
徐看山感叹道:你我算什么赌徒,看人家才是真赌啊。三代人举家之力押注,只赌千渠国运越来越旺!
丘大成纠正:是郡运,咱这还没立国呢。
因千渠郡贫瘠,被华微宗刻意遗忘,宋潜机也不像从前由宗门任命的仙官。
他在千渠人心中,是真正独立的一方王者,连神庙里的金像都能熔了变现。
凡人并不知他修为多高,只当与隔壁洪福郡刘仙官不相上下。
秋高气爽,田间谷穗被西风渐渐吹黄,直到放眼望去,蓝天之下,满目灿金。
鸟雀叽喳,扑扇翅膀,在谷地里偷食。
经不死泉的水雾滋养,千渠今年第一批成熟的谷子不再干瘪,谷穗沉甸甸向下坠着,也让农人笑弯了腰。
宋潜机走过谷田,挑选最饱满的三株,剪下谷穗,小心装入灵玉雕花礼盒中。
如今天城内有许多肥沃田地。托从前地主豪绅的福,他们连夜买站票离开千渠,留下的府宅、园林,全种了谷子和蔬菜。
宋师兄这是做什么?纪辰见宋潜机包装礼物,疑惑不解,留纪念?
一点土特产,送去华微宗。修士虽辟谷,礼轻情意重。宋潜机道。
为什么?
宋潜机微笑:感谢他们忍痛割爱,将千渠郡给我!
感谢?纪辰心道,华微宗给你千渠郡,分明是想整你。
哪里忍痛了爽翻了好吧。
宋师兄当真胸怀广阔,以德报怨。
孟河泽知晓前因。当夜宋潜机离宗前,便说以后要送特产回去。
宋师兄一贯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孟河泽拿过礼盒:我出去跑一趟,师兄放心。
宋师兄太过仁义,还是少与华微宗那群豺狼打交道为好。他说去就去,立刻要动身。
等等。
孟河泽闻声回头,只见宋潜机扔出一物:试剑!
孟河泽扬手接剑。
嗡然一声长剑出鞘,一道光痕照落眉间。
顺手挽个剑花,惊奇发现此剑重量、样式竟与他用惯的初阶剑一模一样,如故友重逢。
破风时阻力却更小、速度更快,自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
这是师兄亲自为我炼制的宝剑!少年双眼一热,轻声问:它叫什么名字?
宋潜机笑道:你自己的剑,名字要你自己取。
剑在手中,似掬着一捧秋天的月色,孟河泽竟露出羞涩之态:我,我要好好想想。
去罢,态度好些,万勿与人争执。宋潜机又塞给他一沓符箓,顺手抚平他前襟的褶皱,像一位替儿子打理行囊的老父亲。
孟河泽抱拳:东西一定送到,我也一定回来!
纪辰赶忙追出去:孟兄,能不能带上我啊?
宋潜机一笑,低头割谷,享受丰收之乐。
任由秋风吹拂,身边麻雀啁啾。
不到一盏茶功夫,叫喊声再起,纪辰竟舍了孟河泽,匆忙折返:宋兄,有人找你
宋潜机的收割农活渐入佳境,头也不抬:让他来。
纪辰奔至面前,激动道:是一位绝世大美人啊,十八个仙音门女修随侍,好大的排场!
宋潜机下意识皱眉,手下镰刀不停:妙烟?
我此生与你无冤无仇,你来干什么?
纪辰手舞足蹈,颠三倒四:不是妙烟仙子!是、是,她是那种,美得令人浑身发冷
忽一道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是我。
宋潜机闻声微怔,放下镰刀,直起身。
妙烟声音总是柔丽,随风轻飘入耳,飘飘渺渺。
这道女声却有些清冷,两个字出口,似琼盘碎玉,掷地有声。
纪辰默默让开位置。
十余位仙音门女修向两侧退开,裙摆轻摇,仙气四溢,如洁白花朵次第开放。
那人缓步而出,却像一柄利刃刺破花丛。
她穿着绯色长裙,重重叠叠,缀满璎珞流苏,行止间环佩叮当,臂纱飘扬。
群芳争春,唯她寒光凌冽,艳色如刀。
通身气派与农忙景象极不相称。周围寂静一瞬,接连响起抽气声。
美人当前,宋潜机挽着袖子,衣摆沾满泥点。
他笑了笑,随口打招呼:来了。
第85章 屋里坐坐
很少有宋潜机这样的人。你看他做农活的样子, 熟稔顺畅,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就觉得他天生该在田间忙碌, 抚育生命。
但你若见过他作曲、下棋、写诗, 又觉得他风流蕴藉, 天生该在修真界独居仙山, 当个衣不沾尘的雅士。
仿佛他做任何事都自在、自得, 都能做得好。
何青青眼中漾开笑意。
仙音门在天南洲, 仙山高远;千渠郡居天西洲,凡间僻壤。
十万八千里, 日转星移, 山水迢迢。
她越来越忙, 忙于修炼和修炼以外许多事, 做一些从前没做过、想都不敢想的决定。
权力伴随责任重重压在她肩上,她丝毫不觉沉重,因为掌控、命令他人的感觉使她上瘾着迷。
我天生就该发号施令。她想。
但无论多忙碌,何青青总要派人收集千渠郡的消息。
她知道这里种了多少树、挖了几条河,宋潜机又拉回几车绸缎, 买了多少种子。
这是她心中唯一算得上轻松温暖的角落,如雨夜灯笼,雪地火炉。
等她真正踏上千渠土地,见到挂念的人, 却有些近乡情怯的忐忑。
她曾想穿回白裙,重戴幂篱, 因为面容、装扮、气质与从前天地之别。若宋潜机对面相逢却不识, 反问她一句:你是哪里来的姑娘?我们认识吗?
那样她虽不至于伤心, 至少也尴尬失落。
幸好宋潜机没有。
宋潜机还是从前的宋潜机, 无论抱琴、持剑,还是拿镰刀,挥锄头。
他见何青青不说话,放下挽起的袖子,主动开口:屋里坐坐?
何青青转头吩咐:外面等我。
她身后一众女修齐声应是。
田间众人目送二人并肩远去,犹痴痴怔怔。
那美人是宋师兄的朋友?纪星拍拍周小芸肩膀。
周小芸回神:她是何青青道友,现在是仙音门大师姐。
何青青很有名,因她登闻大会一曲成名,因她拒绝琴仙和子夜文殊,也因她鬼怪般的面容。
原来她就是何青青。纪星自语,顿生好奇:你们认识?她的脸竟好了!
周小芸道:我认得那双手。
黄昏晚风吹过宋院朱门,那蒙面女子浑身裹在白裙中,只露出一双纤纤玉手,如初剥菱角,令人印象深刻。
纪星感叹:她好威风啊!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小芸摇头,目露迟疑:我说不好。她与从前,大不同了。
曾几何时,华微宗外门人头攒动,所有人出来看她,却因她丑陋惊叫四散,如遇蛇蝎魔鬼。
今天千渠郡天城,依然万人空巷来看热闹,却因她过分美丽丢魂失神,如梦里遇仙。
是鬼是仙,红尘颠倒。世人前倨后恭,竟都只为一张脸。
周小芸叹气:当时,我不该那样怕她。毕竟宋师兄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警句。
哪一句?秋天收谷子、下雨收衣服?纪星踮起脚,不舍地张望。
何青青飘扬的臂纱渐渐看不到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男女。
红粉骷髅,妙你个头。
不是吧姐姐!这也叫警句?还不如秋天收谷子。
周小芸神色微肃:若以貌取人,只看肤浅表象,永远看不见真实,做不成真人。
千渠人都说,天城来了一位真正的仙子。
她的裙子有百花点缀,她的臂纱由云霞织成,她的头发沾着露水,她的眼睛藏着星光。
淳朴老实的千渠人穷尽想象,在宋仙官骑银龙引水后,将仙女下凡说得栩栩如生。
她是宋仙官的媳妇,不,道侣?刘木匠被选作工农代表,低声向徐看山、丘大成打听消息,满足广大千渠工农旺盛的好奇心。
徐看山摇头:宋兄不辨美丑、不近女色、不结道侣。修真界说他风流多情,四处沾花惹草,都是污蔑他!
丘大成嘿嘿一笑:我估计啊,宋兄看她的脸,就像看地里谷子长势喜人,根粗苗壮。
他二人与宋潜机相识,起源于戒律堂问罪孟河泽那夜,押宋潜机去乾坤殿。
半路偶遇妙烟,他们看得差点跌下逝水桥,却见宋潜机面无表情地路过,好像路过一根灯柱。
今日何青青从天而降,宋潜机依然姿态从容,更让徐、丘二人心生敬佩。
喝茶。
何青青捧着茶盏,四下打量宋院。
比起华微宗外门的小院,这里天地更开阔,花草争奇斗艳,蔬菜品种更多。
刻有草木名称的小木牌随风轻晃,发出风铃般悦耳的响声,花架高低错落,处处可见主人精心。
紫藤谢去,又有新的花绽开。明艳动人的粉海棠,含羞带怯的蓝牵牛,一簇簇细密的淡黄桂花。
那些淡香混杂在宋潜机袖间,层层叠叠地浮动,好像一场遥远纷繁的梦。
何青青浅尝一口,菊花茶味道清淡微涩,她似要醉在这场梦里。
宋师兄,这是你种的菊花?
她问完,一抬眼,视线正对着几丛白菊风里摇曳,与茶盏中打旋儿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