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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会好的,我一定会治好你,仁子你别忘了以后你还要买豆浆给我喝,我们约好的!”

    “没用了…”陈作仁的目光渐渐灰暗,一片死气,反射不出一丝光亮,他紧紧握住傅辰的手,“答应我,替我好好活下去。”

    “…好”傅辰的唇被咬破,铁锈味弥漫口腔,却全无所觉,他甚至听不到身边的哭泣声。

    “我的银子放在第二个柜子底下,都给你。”陈作仁声音越来越微弱,“帮我吃糖葫芦……我还没见过长啥样,好想吃…”

    “…好!别说了…”

    “听说晋朝很大,有沙漠,有高山,有瀑布,一定很美…好想看一眼…替我……”陈作仁知道,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好,好!”傅辰声音沙哑,胸口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他的泪水越来越多,滑落脸庞,不停掉下来,“我都答应!”

    泪水灼热的温度落到陈作仁脸上,脖子上,他扯了一个笑容,伴着唇角的血像雪地里的红梅。

    世上还有一个人在乎我,这辈子没白活。

    “最后一个请求,辰子,给我个痛快吧,我好痛……”

    这是陈作仁最后的请求,他实在太痛了,整片腰部以下几乎折断了去,骨头碎肉红红白白的一片。

    这话是一把重锤,将傅辰的表情击碎,“我做不到……”怎么可能下的了手。

    他哽咽的声音就像是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艰涩而沉闷,双手捂着眼,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漏了出来。

    “求你,辰子,求你…”王富贵咬牙把陈作仁劈晕,陈作仁握着傅辰的手无力下滑。

    傅辰的肩膀被王富贵攥住,泪水中却透着一股坚定,“辰子,你不能这么做。”

    一个已经要离开的友人,和还活着的,自然是保住后者。

    如果由傅辰来解决,连带傅辰自己都会受到牵连,自杀和他杀都算犯事,在这里可没人会问你是什么原因。

    行刑的士兵出现,傅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富贵,你身上可有银子。”

    “你不会是要…”王富贵一看傅辰的表情就知道了。

    别看傅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一人,却是最重情谊的,他叹了一声。

    “你这性子迟早害了你。”将银子塞进傅辰手里,“借你的。”

    “谢了。”在士兵要将陈作仁拖走时,出声阻止,“等等,不知道各位达人要将他带去哪里?”

    “自然是停尸房。”

    “但他还没死啊!”一旁一个小太监叫出声。

    士兵面露不耐,每天都要做那么多这类事,早把他们的怜悯磨光了。

    陈作仁已经因为士兵的动作已经痛晕过去了,出气多进气少。

    士兵忽然发现身后有异样,转头就发现跪在地上,清秀的少年,那张脸上是一片泪水模糊,却无法掩盖那双清亮的的眼,那平静中透着安抚人的声音,“请大爷给他最后的体面,让他尸首俱全的离开。”

    不少人跪了下来,傅辰将银子塞了过去,“几位大爷,希望大人能让小的陪同。”

    士兵颠了颠手中的分量,还算满意,撇了撇嘴,“怪事年年有,也不怕晦气。”

    另一个士兵从长廊走来,傅辰隐约看到李祥英的衣角,心底一沉。

    “今日皇后娘娘怀孕,不易冲撞,他必须过了子时才能咽气。”

    也就是这人明明活不过这个时辰,就是想尽办法也要让他熬到规定的时间才能死,而这个人将会生不如死的过生命最后的日子,这是比死刑更可怕的刑罚。

    傅辰只感一阵天旋地转。

    第8章

    长宁宫在喧嚣了一日后才恢复往日的宁静,主殿内飘着檀香味掺杂着屋外的花香,闻着就让人心平气和,世人皆道皇后吴氏最为端庄大度,皇后送完最后一批妃嫔后便小憩了会,坐在上首,一个宫女按摩着背,一个递着茶,可没一会儿,皇后吴胤雅就将茶扔了出去,“那么烫,是想烫死本宫吗!?”

    宫女在下方求饶,良嬷嬷进了屋内上前代替之前宫女的位置给皇后按压肩部,良嬷嬷是皇后曾经的乳母,感情自是不一般,“都下去吧。”

    “皇后您可是有身子的人,可莫要为了一群奴才秧子气坏身子,是谁惹了您了?”

    吴胤雅看到自己的乳母才缓了一口气,可依旧气得火冒三丈,“还不是祺贵嫔那狐媚子!本以为丽妃进了冷宫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到被那贱人钻了空子,本宫怀孕便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

    “娘娘您可千万别为了那群女人动了身子,现在肚子里的小皇子才是最打紧的!”良嬷嬷按摩着吴胤雅,安抚着皇后的气愤。

    “皇上是想效仿那齐襄王吗?”吴胤雅绞着手中的帕子。

    齐襄王,曾经为了宠妃而灭国的皇帝。

    “娘娘!”良嬷嬷高喊了一声,出了门四顾左右,发现奴才们早就下去了,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对皇后劝道,“娘娘,这些女人加起来的身份都没您高,您可是一国之母,又何必自降身份与她们计较,待您生了小皇子,这宫里头还有谁能抢去您的风头。”

    “嬷嬷说的道理我懂,但我咽不下这口气,丽妃那贱人膈应了我这么多年,现在祺贵嫔又是什么东西!”吴胤雅狠狠道,把身边的茶壶全摔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娘娘您先消消气,很快就要三年一届的大选了,宫里头又要进新人了,这祺贵嫔也蹦跶不了多久。”

    “对,大选!又要进一群更年轻的了!”

    “刚奴婢得了消息,说是七皇子马上要不行了。”良嬷嬷凑近皇后,小声说道。

    “什么!此事可是真的?那人鬼终于要被天收走了?”

    “听说今日与二皇子出去游湖,不慎落了水,回去后就高热不退。”

    “什么,阳儿可有事!”二皇子邵华阳就是皇后的命根子,她早年的两胎都掉了,邵华阳是唯一活下来的皇子。

    “哪能有事,您且放宽心,皇上已经罚二殿下抄经百遍为七殿下祈福。”其实就良嬷嬷这外人都觉得皇帝的心偏得也太厉害。

    “阳儿无事就好。”吴胤雅拍了拍胸口,随即又对良嬷嬷笑道:“你说,现在宫里少那么一两个人,谁能察觉?”

    “娘娘,您的意思是……”良嬷嬷惊恐地看着皇后。

    她终于能为自己还没出生过的孩子手刃仇人了。

    皇后笑得格外温和端庄,语气轻柔,“你说我与丽妃姐妹情深,抚养她的孩子也是应尽的义务。”

    傅辰是看着陈作仁在子时过了后走的,等他回到监栏院的时候,早已过了就寝的时间。

    没想到遇到在门外等着的慕睿达,今天监栏院里一下子少了十几个小太监,而几位管事却都默不作声。

    傅辰上前,“师傅,我今日没去伺候您,请您责罚。”

    “过几日吧。”慕睿达严苛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傅辰,发现没有任何异常,才道,“今日的事,是我对不起……作仁。”

    陈作仁的名字还是慕睿达给改的,只是才几年光景却物是人非。

    傅辰闻言,想到陈作仁最后的哀求,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子,一块块切下来。

    “师傅,他已经死了。”死了,再多的道歉都没有用。

    能让向来油盐不进的慕睿达吐出歉意的话,是很难得的。

    按理说,傅辰应该说些讨巧的话,但他完全没有。

    来到昏暗的屋子里,大部分人已经睡下了,却有个小小的声音道,“辰子哥…”

    傅辰也干脆不换衣服,看了眼陈作仁的床位,上了榻就来到吉可身边,“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我好怕,闭上眼就全是仁子哥的样子…”吉可瑟瑟发抖,在黑暗中摸索着傅辰的方位。

    “快睡,明日当不了差就要挨训了。”

    “哥,你的手好冰。”吉可不敢问陈作仁怎么了,

    “你帮我捂捂,捂着就热了。”傅辰轻笑道。

    小孩子很听话,与他在现代经常遇到的熊孩子完全不一样,乖巧又懂事。吉可将身体依偎在傅辰身边,好像这样就能抵挡所有恐惧,他把傅辰冷得像冰窖一样的手攥进怀里,嘴里嘟囔着:“不冷,我们不冷。”

    傅辰轻轻拍着吉可的背,吉可渐渐停止了颤抖。

    “辰子哥,你别难过。”傅辰的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吉可就是听着特别想哭。

    “我没时间难过,睡吧。”傅辰轻声回道。

    像哄着前世的儿子一样,拍着吉可的背,嘴里哼着温馨的摇篮曲。

    直到把吉可哄睡着了,才发现身边几个黑影起起伏伏。

    “你们都没睡?”傅辰惊道。

    有人点了蜡,微弱的烛光照在所有凝重的脸上,王富贵指了指睡着的吉可,又指了指门外,十几个年龄层次不齐的小太监一股脑儿的来到廊下。也就这奴才住的地儿,又离别的院子有些远,平日才没有人经过。

    一群人坐在那儿,却没有一个首先开口。

    “我从膳食房的老八胡那儿要来的酒,来,哥几个都还没喝过吧!”对阉人来说,没人瞧得起他们,他们就要自己瞧得起自己,所以他们自称哥,这是心理上的安慰。

    傅辰知道,再劣等的酒都不是下人可以喝的,这一定是王富贵花了代价换来的。

    王富贵笑着,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罐子,打开后就给自己猛灌了一口。

    又把酒罐递过去,一开始还有犹豫的,因为这是犯了规矩的,但后来一个个都像豁出去似得,喝开了。

    轮到傅辰的时候,他年纪小,王富贵本想抢下,却被傅辰夺了过来喝了下去。

    一圈喝完,所有人看着天上一轮圆月静默坐在台阶上。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个人呜咽了起来,这是小太监里最爱哭的冬子,带动了不少人闪着泪光。

    “你们的愿望是什么。”傅辰轻声问道。

    吸了一鼻涕,冬子抹了把泪,“吃顿饱的。”

    “我就想要弟弟们都别进宫来了……”

    “这儿能吃饱能穿暖,但我还是喜欢家里,虽然穷,但咱快活!”

    “辰子,你呢?”

    傅辰笑了起来,望着月亮静默不语。

    “其实我也想尝尝仁子说的冰糖葫芦…”忽然有个人道。

    一提到这个名字,其他人哽咽着,他们不敢太大声,怕哭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个个人忍着声音抱着头。

    王富贵边流着泪,边将那罐酒洒在地上。

    “仁子,好走!下辈子,咱……还当兄弟!”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抱住了傅辰,一个叠一个,一群人抱着头窝在一块。

    “你院里的,倒是有良心的,哪像我院里的,同僚死了睡得跟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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