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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9 两笔线索

    “姜令公!”那狱卒连忙行礼。

    萧牧亦抬手作礼:“姜大人。”

    姜正辅面上无太多表情,微一颔首,与那狱卒说道:“本官也要见那凶手一面,前面带路。”

    他奉旨监察此案,狱卒自不敢怠慢,立时应下,于前侧方引路。

    萧牧与姜正辅一同来至天牢外,路上并无半句交流。

    察觉到二人之间依旧冷寒的气氛,想到二人的过节与诸多流言,带路的狱卒只觉置身修罗场,生怕自己离哪尊大佛太近了些,从而得罪了另一尊大佛,好似头顶顶了碗水,一双眼珠子都尽量保持中立,不敢有丝毫转动。

    待到了单独关押顾长武的牢房前,萧牧直言道:“萧某想单独与此人说几句话,不知姜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他恐迟则生变,不愿耽搁,否则也不会选择与姜正辅一同来此。

    “萧节使认得此人?”姜正辅眼神微动,其内有着审视。

    “素未谋面。”萧牧平静道:“其供词太过‘顺理成章’,反而蹊跷。萧某有试探印证之意,太多人在场,恐致其戒心过重。”

    姜正辅看着面前的青年,片刻后,语气肃然疏冷:“请便。”

    狱卒遂上前将牢房的锁打开,待萧牧入内之后,重新将门合上。

    姜正辅看了一眼那闭上的牢门,静立片刻后,其身侧近随目含提醒地看向了狱卒。

    狱卒挣扎了一瞬,到底是会意上前,放轻了动作无声打开了牢房一侧的暗室。

    看管重要犯人的单独牢房旁,多会设有这样一间暗室,中间隔着的那堵墙内暗有玄机,可以较为清楚地听到隔壁牢房中的动静。

    “你是何人?”

    牢房内,顾长武看着面前的青年,眼中有着打量与思索。

    作为同样久经沙场之人,他清晰地察觉到了对方身上藏着武将独有的杀伐气。

    “顾将军费心构陷在先,此刻却猜不出我是何人吗。”

    “定北侯……萧牧?”手脚皆缚着沉重锁链,坐在铺着茅草的泥榻上的顾长武眯了眯眼睛:“这大理寺上下皆为姜正辅爪牙,萧节使却也能来去自如……看来诸多传闻皆不可信。”

    “姜大人未曾借机将萧某除之后快,顾将军是否很失望——”

    顾长武面颌微绷,凝声道:“这世上没有哪个父亲是不想替儿子报仇的,除非……他对其子当年身亡的真相生出了动摇之心。”

    萧牧看着他:“所以,当年姜家公子于晋军营中离奇身死,是否也是你们的手笔?”

    隔壁暗室中,一双初显老态的大手悄然紧握。

    “……我们?”顾长武警惕地看着萧牧。

    “你背后另有同谋。”萧牧缓步朝他走近:“或者说,你有效忠之人——”

    顾长武冷笑一声:“效忠?这世间倒无值得我顾长武效忠之人。”

    “那当年的舒国公,又如何?”青年来到他面前,垂眸问。

    顾长武面色微变,旋即眼底更多了分戒备:“短短时间内,萧节使倒将顾某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了。”

    是,他是时将军旧部。

    当年将军出事后,朝廷曾大肆血洗拆分过时家军——

    除却那些被“查明”与通敌案有关,被处刑或流放的弟兄们之外,他们这些余下之人也多被暗贬,或辗转流落各处,或就此被百般打压唾弃,他算是运气好一些,尚得以‘安稳养老’,但到底是再无上战场的机会。

    这些年来,他们早已如游魂野鬼,无人问津。

    那些与将军有关的旧事,也早已深埋尘埃,是被尘封而遭人忌讳的存在。

    一切思索不过瞬息之间,顾长武忽察觉到异样,出于本能欲抬手抵挡防备之际,却已经晚了一步!

    那青年微弯身,动作快如闪电,已反手将一把匕首横在了他脖颈前。

    顾长武眼中现出讽刺,低声道:“萧节使身手极快,脑子却过于天真,竟认为单凭此,便可胁迫顾某开口吗?我本就是必死之人,倒是萧节使,当真会动手吗?”

    “不。”萧牧看了一眼那堵墙的方向,拿只二人可听闻的声音说道:“我是怕顾叔如今另有良主,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顾长武眼神骤变:“你……?!”

    微凉的匕首紧贴在了他的肌肤之上,而此一刻,他已有绝对的理由相信、但凡他吐露半个不该吐露的字眼,面前的青年定会毫不犹豫取他性命!

    这一刻,震惊,愕然,不解等诸多情绪剧烈地在他眼中翻腾着,他几乎是无声翕动着嘴唇,声音更低过萧牧,只能借助唇语分辨:“……少将军?!”

    他浑身都在颤栗着。

    萧牧将抵在他脖颈前的匕首无声撤远了些。

    “您还活着!”顾长武通红的眼中涌现出了泪光,蓦地抓住萧牧的衣袍,震惊未褪的眼中多了庆幸与欣慰:“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他这般激动之下,方才竭力掩饰的异样气息便悉数暴露了,嘴角也倏地溢出猩红鲜血。

    萧牧一把将他扶住:“顾叔!”

    “我们不知是少将军,险些酿成大过……”顾长武口中有大量鲜血涌出,声音变得含糊起来:“少将军记得,记得一定要去……去找……”

    萧牧紧紧扶着他:“何人……”

    顾长武试图张了张口,却呕出了更多发黑的鲜血,将他的声音变得愈发支离破碎。

    萧牧收起匕首,试图替他稳住心脉,被他一把攥住了手掌。

    他艰难地向萧牧摇头,而后萧牧察觉到他的用意,立时摊开手掌。

    已无法出声的顾长武拿染了血的手指在他手心中颤巍巍地划过,而后竭力紧绷的脖颈无力地垂向一侧。

    “来人!”

    隔壁暗室内已察觉到异样的姜正辅听得萧牧此声,立时站起身来。

    衙役快步跑了过去将门打开,看清其内情形不禁神色大变:“这?!”

    萧牧扶抱着已无意识的顾长武:“他服了毒,速去请医官!”

    “是……是!”衙役连忙跑出牢房。

    姜正辅走了进来,见此一幕,不禁皱眉。

    他身侧的近随走了过去,探了探顾长武的鼻息,禀道:“此人气息已绝,看血迹颜色,应是提前便服下了剧毒。”

    “果然是报了必死之心。”姜正辅说话间,看向了萧牧。

    萧牧尽量平静地将顾长武放下,垂眸道:“迟了一步。”

    “他这等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的。”姜正辅看着那已成尸体的人,只见对方不甘地瞪大着一双眼睛,尚且没有变得僵硬的面容上显然有泪水痕迹。

    姜正辅眼神微动。

    既有必死之心,为何不甘?

    那些泪痕,是毒发濒死时剧痛所致?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萧牧身上——方才那短暂的静谧无声中,二人之间是否另有秘密交谈?

    医官与仵作先后赶到,仔细查看罢,得出的结论皆为服毒自尽:“其后齿间尚有毒药残留……大约是招供被押入牢中之后,便咬破了毒药。”

    狱卒将此事报于了大理寺卿,萧牧则与姜正辅离开了天牢。

    “不知萧节使是否有所得?”出了天牢,姜正辅不动声色地问。

    “正如姜大人所言,此人轻易不会开口。”

    姜正辅看向远处,情绪莫辨:“因为他曾属时家军麾下,这些人,心志比骨头更硬——”

    可心志如此坚硬之人,究竟为何会于死前流露出那般神态与反应?

    “看来大人对时家军了解颇多。”

    听着这句平静到仿佛在闲谈的声音,姜正辅面色疏冷:“萧节使该不是认为,经此一事,你我之间便可化敌为友了吧。此番不过各取所需而已,顾长武背后之人深不可测,此人身份明朗之前,你我皆需好自为之,各司其职。”

    萧牧未有多言,抬手揖礼:“多谢姜大人提醒,萧某告辞。”

    姜正辅短暂驻足,看着那衣袍上染了乌血的青年离去,眼中再次现出思索。

    ……

    夜色浮动之时,顾听南院中的香樟树下,再次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一刻钟后,衡玉轻车熟路地由家中后门而出,在那座为竹林所掩的凉亭中见到了萧牧。

    “如何?可见到人了?”衡玉低声问。

    “见到了,但他提早服了毒,很快便毒发身亡,最终未能问出其背后之人。”

    衡玉轻叹了一口气:“倒也算是意料之中。”

    “不全是。”萧牧看向为夜风所动发出沙沙声响的竹林,语气有些低落:“我本是有些把握的——他是我父亲的旧部,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

    衡玉有些意外,旋即明白了他的低落与沉重。

    “他此番刺杀河东王,固然是有为子报仇的心思在。但我回来的路上总在想,若非是受我家中之事牵累,他或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萧牧低声道:“而如他这般者,时家军中远不止一人。”

    “所以呢?你便要将这些罪责悉数背下吗?”衡玉与他并肩而立,看向同一片竹林:“人与人之间的机缘最是玄妙,初遇之际,焉知日后造化?是福是祸,谁也无法预料。这些不是时家之过,更不是你之过,你和他们一样,你亦只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而已。”

    “那人想要毁掉的,从来也不止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时家军。”

    她轻挽住了身侧之人的手,无比认真地道:“这些年来,你所背负得比任何人都要多。日后的路还长,需要你去做的事情还很多,萧景时,且让自己喘口气吧。”

    萧牧默然良久,缓缓反握住了她的手,周身无声松弛了些许。

    衡玉拉着他坐了下去。

    “但也并未全无所获。”萧牧摊开右手掌心,清洗后,其上已经干干净净:“我同顾叔表明了身份,从他的反应中大概可知,他并未另投别主,且他毒发之际用最后的力气在我手心上写下了两笔……一横,横上一竖。”

    “一横,横上一竖……”衡玉蹙眉思索片刻,道:“线索太少,若无参照极难辨认。”

    她说着,看向萧牧:“既是未曾另投别主,那与他同谋者……会不会也是时伯父的旧部?或是……在他看来,与时家是友非敌之人?”

    “我亦有此猜测,已着人暗中整理如今仍在世的父亲旧部名单。”萧牧话至此处,也看向衡玉:“而若是后者的话,这两笔,便有一种解法——”

    对上他的眼睛,衡玉忽觉后颈泛起凉意,声音极低地道:“……李?”

    萧牧微一点头。

    “那……”衡玉呼吸微窒:“会是……东宫吗?”

    暗中收拢时家旧部,为己所用?

    此事若成,便可借刀杀人,可在登基之前铲平北地威胁,且双手干干净净,依旧会是人人称道的“仁君”……若是不成,亦可借此机会表相护之心,以此来向萧牧施恩,收拢人心?

    正是合了那“进可攻退可守”的行事作风……

    衡玉脑中转瞬间闪过诸多,但这些匆匆闪现的猜测,似乎又总能找到些反驳的余地。

    “只是猜测,眼下无法定论。”萧牧道:“但的确要多加防备。”

    衡玉最终也只是轻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更要早做打算。”

    “放心,早已做下了最坏的打算。”他的声音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衡玉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拿手指在他手心中轻轻画着,思索道:“有没有可能,毒发之下,控制不好手下力道方向……会不会,是晏泯的晏字上方,那一竖换了些位置?”

    此事晏泯本就有极大嫌疑。

    “亦有可能。”萧牧道。

    衡玉忽然有些丧气,叹道:“照此说来这可能也太多了些,这线索,有等同无啊……”

    见她丧气的模样,萧牧露出一丝笑意:“就当聊胜于无。”

    二人又细谈许久,直到有脚步声朝着此处靠近。

    “将军——”是王敬勇的声音。

    “何事?”

    “严军医过来了。”

    衡玉下意识地看向竹林外。

    这般时辰,严军医找来此处,定有紧急之事。

    得了萧牧准允,严明很快走了过来,行礼后,却是又单独向衡玉施礼:“严某有十分要紧之事,想请吉画师相帮!”

    ------题外话------

    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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