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七姜行
大雄宝殿内寂静肃穆,在太后与皇帝携着几名皇子皇女进入内室后,纪行止才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钟声,荡过了簌簌红叶,钻进了檀香袅袅的空旷佛堂之中。
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仿若真的更心平气和一些。
纪行止背着手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枫叶出神,一旁的阮季山认真上了香,拜了三拜,才回头轻声问道:“你不上柱香吗?”
“我不信这个。”纪行止下意识说完,又忽然想起前几日还去了姻缘庙,不禁犹豫了下:“罢了。”
她摇摇头,朝一旁的小和尚讨了柱香,抿着唇上前几步,依葫芦画瓢地拜了几下。阮季山轻笑一声:“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纪行止懒洋洋说完,掀起眼,就瞧见进去好一会儿的几个人走了出来,皇帝依偎在太后身边,小心搀扶着她,面带笑容说着什么,太后亦弯着眉眼,漂亮的眼眸望向姜行时满是温柔,一副舐犊情深的美好画面。
纪行止冷眼瞧了下,就转眼看向落后几步的姜菱,姜菱与她对视,忍不住勾了下唇,小猫一般骄矜冲她眨了下眼。
真是……
纪行止失笑,侧过脑袋不再看她。
离开大雄宝殿后,那浓郁的檀香味儿一下消散了不少,几位臣子跟在皇帝的身后,要去再见一下天鸿寺住持,走形式地聊上一会儿。
太后却哎呀一声,似乎是忽然找不到了一直戴在手腕上的桃木手串,要亲自回去找一找。
姜行愣了下:“那朕同母后一起……”
“不用,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本宫马上回来。”
她说着,就带着婢女与亲卫往大雄宝殿走,行色匆匆。
姜菱有些好奇,趁人没注意小心凑到纪行止身边,问:“什么手串,竟值得母后那般在意?”
“是二皇子曾经送给她的。”纪行止说。
姜菱哦了一声。
二皇女姜绮,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也是她唯一的孩子。据说俊朗聪慧,卓尔不凡,可惜十四岁时就得病死掉了。
怪不得她这般紧张那条手串。
姜菱转了转脑袋,因为太后不在,她也放松许多,没一会儿就被不远处寺里养的两只狸花猫吸引了注意。她拉了拉纪行止,想带她一起过去看,不想纪行止瞥了一眼,嫌弃道:“你自己去吧,别上手摸,不干净。”
姜菱:“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她气哼哼白了纪行止一眼,自个儿跑过去了。
那些猫一点不怕人,姜菱过去,它们便亲热地围着她的腿蹭来蹭去,姜菱欣喜低头,正要摸,又不禁一顿,回头瞄纪行止。
好在纪行止这会儿走到皇帝身边,似乎正与她说着什么,姜菱便肆无忌惮地挼了上去。
“好猫猫,乖猫猫。”
“喵。”
姜菱闻声抬头,瞧见墙沿上竟还有小白猫。
小白猫矜傲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神气得不得了。
姜菱:……这猫好像纪行止。
她站起身走到墙沿下,正要抬手诱哄它,却听“砰”得一声巨响。
这声响过于巨大,姜菱吓得浑身一僵,耳朵都有些嗡鸣作响,她懵然回头,瞧见院子里乍起白色的浓厚烟雾,身穿红甲的皇室亲卫拔出了刀,声嘶力竭地吼着什么。
姜菱摇了摇头,又拍了拍耳朵,再次抬头望去,声音一瞬间涌入耳内,她也终于听清了他们的叫喊。
“有刺客!护驾!护驾!”
姜菱眸光一颤,往回走了两步,瞧见了几个躺在地上满身鲜血的亲卫和大臣,而在她惊愕之时,有十几个黑影从墙外翻了进来,如鱼一般跃入浓密的烟雾,他们如同视线并未受阻一般,目标准确地向皇帝奔去。
“护驾!护驾!”
反应过来的亲卫大吼着,跌跌撞撞围到了皇帝周围,将她严严实实护住往后退,很快便没入浓烟中,连声音也如同被隔了一堵墙,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姜菱咳了几声,捂着嘴凭自己的印象朝刚才纪行止站的地方跑去,她刚才与皇帝离得可不远,若是刺客过去了,很可能会殃及到她。
混乱中她撞到了不少惊慌逃窜的人,在烟雾中被蜇得几乎睁不开眼。
“纪行止!”
她大叫了一声,却无人应答,正焦灼之时,却听见前面不远处兵刃相交的声音。姜菱心中一跳,随手捡了把地上尸体上的长刀,快步冲了过去。
冲出烟雾后,眼前的场景不禁令她眼皮一跳。地上躺着十多具尸体,而纪行止身形狼狈地挡在皇帝身前,一双手死死抓着刺到身前的刀刃,鲜血顺着手腕落下,已经染红了洁白的衣裳。
皇帝面色惊惶,脸色苍白地看着纪行止的背影,竟是呆住了。
姜菱僵了下,顿时怒不可遏。她几步冲了上去,先一脚踢开一个与亲卫缠斗的黑衣人,从背后抹了他的脖子,又拉着尸体持刀的手刺入另一人的后心。快速解决两人后,她扔掉尸体,抬手挡住侧边劈来的刀刃,脚下却猛地将地面上一把剑踢了出去,风声凛冽,锋利的剑芒瞬间刺入血肉,破体而出。湿热的鲜血顿时溅了纪行止满脸,她眼皮跳了下,瞧见身前的黑衣人忽然失去了力气,身体委顿而下,露出了他身后赶来的人。
姜菱紧抿着唇,平素总是笑着的一张娇俏小脸覆满寒霜。她一侧脸颊似乎被擦破了,鲜血汨汨而下,落在唇角,艳得诡异
纪行止眨了下眼,手一松,那染血的刀便当啷落在地上。姜菱上前一步,抽出插入黑衣人身体的剑,又干脆利索在失去行动能力的男人脖子上抹了一刀。
做完这一切后,她伸手扶住纪行止,上下迅速打量她几眼才稍稍松了口气,之后才看向姜行,忧虑问道:“陛下没事吧?”
姜行像是还没回过神,将眼睛慢慢从纪行止身上收回,磕磕巴巴道:“朕,朕没事……可母后……”
姜菱一愣,这才意识到太后一直不见踪影,她环视一圈,周围只剩四个亲卫,而纪园他们都在山下,估计一时也赶不上来。姜菱实在不放心他们两个,只犹豫了一下,就说:“陛下先跟我走,等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陛下,我就去寻母后。”
姜行点点头,站到纪行止身边,被姜菱一手揽一个,匆匆朝西南角的寒枝院掠去,这一路几乎是畅通无阻,把两个人藏在隐蔽的地方后,姜菱又吩咐剩下几个亲卫仔细保护,正要离开,却被纪行止拽住。纪行止面色虽然苍白,但看起来仍旧平静,望着她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轻声道:“小心。”
“好。”姜菱点点头,心疼地看了眼她手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叮嘱道:“你先止血,我很快回来。”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姜菱脚程快,没一会儿就跨越了整个佛寺,寻到了太后的位置。她这里比起方才皇帝那里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行人且战且退,留下了一地的尸体,而她身边也只余五六个护卫,场面可谓是十分混乱。姜菱落在房头瞄了会儿,忽然又瞧见一身形纤细的黑衣人从墙后翻了出来,悄无声息朝太后逼去,她心中一跳,也顾不上寻找合适机会下场,喊了声小心,便如飞鸟般跃了下去。
“殿下!”有人认出她,慌张朝身后回防,却被那黑衣人一剑刺穿心脏。那人哼笑一声,声音软媚,竟是个女人。她转身提剑挡住姜菱的攻击,手上一使劲,便将姜菱弹了出去。
姜菱后退着落地,心中一跳,意识到此人内力深不可测,不是自己能对抗的,只能尽力拖些时间让太后逃跑。她下定决心,便全力朝女人攻去,这人身形却如鬼魅般飘忽不定,在姜菱刺她肩膀时轻而易举侧身躲过,又翻转剑身用剑柄在姜菱手腕上顶了一下,姜菱顿时五指一松,武器便飞了出去。
“你……”她额上起了汗,情知自己完全不是对手,心里却又起了一股倔劲,干脆不要武器,丢了所有的花架子,将内力都聚于指尖,以五指为爪作为武器,配上脚底的步法去攻击。这般简单却直接的招式,旁人若是被碰上少不了得添上几道血痕,这人却闲庭信步般一一避开,还摇头道:“慢慢慢,太慢了。”
眼见好几次她能碰到这黑衣女人,却被轻飘飘躲过,姜菱一时便急躁起来。她从小天资聪颖,是被教她习武的师父夸着长大的,即使是江湖上的同龄人也鲜少有打得过她的。但现在她却仿佛在对着空气胡乱扑腾,被人逗小动物般戏弄,实在是挫败极了。
女人轻哎一声,突然停了下来,姜菱眼睛一亮,合掌朝她拍去,她却旋身绕至姜菱身侧,一手抓着姜菱的手腕往前送,一脚轻踢向她的膝窝,姜菱顿时乱了身形,惊呼一声便狼狈向前跌了出去,好险用手掌撑了下地面才没摔个倒栽葱。
女人挽了个剑花,笑道:“小娃娃,功夫倒不错,可惜太嫩了。”
“你!”姜菱咬了咬唇,心中恼火,但回头瞟了眼,还是隐隐松了口气。
那人挑了挑眉,循着姜菱视线看去,瞧见已经逃出不少距离的太后一行人。她不禁啧了一声,提剑要追,却被姜菱挡住去路,这下,她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小家伙,你可记得你姓姜,不姓靳?”
姜菱一愣,就在这晃神间,对方忽然斜挑一剑刺来,姜菱避之不及,被一剑刺入肩膀,她闷哼一声,退了两步,心神不定地抬头瞪着她:“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你说呢?”女人压低声音,从她身边如风般掠过:“给你个教训,以后学聪明点。”
姜菱下意识追了步,又慢慢停下。她咬唇望了眼女人离开的身影,踌躇再三后,却没有再追上去,而是朝来处赶去。
她刚踉跄着踏进寒枝院,纪行止就推门跑了出来,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慌张:“你受伤了?”
“我没事……”她安慰般笑了笑,垂下眼眸,忽然低声问:“姐姐,这些刺客是不是……是不是陛下派来的?”
纪行止一怔,垂下仍在滴血的手,片刻才说:“我也是才发现。”
姜行不知何时也慢慢走了出来,姜菱抬头看她,少女平静地与她对视,依旧是瘦弱温顺的模样,眼眸如鹿般清澈柔和,看似唯唯诺诺,谁知竟蕴藏着无穷的野心与力量。
姜行,原是山中虎。
她轻叹了一口气,问:“皇姐,你都知道了?”
姜菱垂下眼,点了点头:“是。”
姜行望着她,好似一瞬间褪去了那些柔软与怯懦,神色甚至有些冰冷:“那么皇姐,你是打算忠于朕,还是忠于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