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2节
常嘉赐听得颦眉,穷奇乃是同梼杌、九婴等并列的魔道凶兽,仅次于混沌与饕餮的凶狠,可是以秋暮望的道行,对付它哪里至于要付出这般惨痛的代价?
“我听说你们的秋长老身受重伤不是被沈苑休给捅的吗?”常嘉赐问。
东青鹤道:“这是之后了,在此之前暮望的确伤入肺腑,不过被止契山的萤姝长老给治好了。”
止契山是个小门派,但是修真界的人却不敢随便低看他们,除了其掌门云蚕子是与东青鹤、无泱真人、吴璋并称的修真界四位高手外,更因止契山有一手炼丹的好绝活,听说日部长老金雪里当年便是师从那里,而止契山的萤姝长老更是妙手回春百治百效。
“可是这么厉害一个人物,上回孤山祭,为何却没看到她?”常嘉赐问,神思一转却觉出了什么,“她死了?谁杀的?”
东青鹤迟疑了下,常嘉赐立时就明白了。
“沈苑休。”
可是……为什么?
东青鹤沉默了一会儿:“暮望受了伤后,不能再随扈苑休身边,他很担心他的安危,所以……暮望第一次希望苑休能放下仇恨。”
常嘉赐笑了起来:“说放下就放下,那之前的种种努力,又算什么?”
东青鹤瞳仁一闪。
“怎么?我说错了?沈苑休不是这样想的吗?”常嘉赐弯起眼。
东青鹤无奈:“他……当时也是这样说的。”
“呵,仇恨之所以弥坚,是因为它可比所谓的情爱纯粹多了。”常嘉赐感同身受。
“可是,爱也可以弥坚,只看你愿不愿意去体会。”东青鹤郑重道。
常嘉赐一愣,别开了眼:“反正沈苑休不愿意。”
“是的,真是可惜。”东青鹤遗憾的说。
沈苑休岂止是不愿意,他简直像是陷入了无边的执念中一般,在秋暮望亟需人照拂陪伴的那段时日里,他不仅不见人影,反而像是为了报仇成了没头苍蝇,只要发现到对方曾与其父母有过宿怨,他便对别人痛下杀手,哪怕对方根本不是妖修,根本没到过半轮峰,他也不放过。为此沈苑休几乎得罪了修真界大半的门派,也让秋暮望、东青鹤还有整个青鹤门都处境尴尬。
有人说这便是沈苑休骨血中魔修的天性,偏执、冷血、自私,无论他在青鹤门待了多久,无论东青鹤同秋暮望对他有过多少付出与恩情,他都不会感激不会感念,他只为自己,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又或者,他在乎的根本不是谁杀了他父母,他只为仇恨而仇恨,让所有憎恶魔修,憎恶他出身的人都因此彻底闭嘴。
“那萤姝也和他父母的死有关?”常嘉赐又问,想想却觉不对,沈苑休杀得那些若多多少少总和其父母之死有所牵扯,可他为何最后却对秋暮望动手了呢?除非,他觉得……他最重要的那个人背叛了他。
“秋暮望和萤姝到底什么关系?”
东青鹤道:“苑休不听暮望所劝,到处滥杀无辜,这已让暮望无计可施,更让他伤心的是,他伤重缠绵病榻那段时日,几经生死,苑休只出现过一回,还是希望暮望将他的灵兽借给自己,在暮望拒绝后,苑休便毫无踪影。”
“所以秋暮望转而就跟别人好上了。”常嘉赐嗤笑了起来,“不会是他和那萤姝长老要成亲的时候被沈苑休知道了,于是那倒霉鬼大发雷霆,直接要了那狗男女的命吧?”
眼见时辰不早,东青鹤正起身宽衣,听着常嘉赐的刻薄言词,东青鹤解了外袍,伸手在他额头上敲了敲:“莫要胡说,暮望同萤姝长老乃是光明正大,在此之前,他同苑休早就说清楚了。”
常嘉赐一把拍开对方的手,不高兴的回:“还真是这般,这不就跟戏文里唱的一样么,秋暮望后头能说什么我想也知道,‘你若继续执迷不悟,我便同旁人一起,不要你了,待你一无所有,众叛亲离,看你如何后悔去吧,’是不是?”
东青鹤将衣裳摆在一边,返身回了床榻上,见常嘉赐眼神冰凉,他一把将人抓过抱在了胸前。
常嘉赐抬眼看着东青鹤:“这就是你说的‘爱也弥坚’?”
终究抵不上恨。
东青鹤抚着他的头发,竟然也有些难过:“在出事的前几天,我在醉倚山抓到了沈苑休,他未有反抗就随我回了青鹤门,我将他关在星部,想稍后再审,可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先杀了萤姝,然后一直等着暮望。那一日,我不在门内,可待我回来时,他已是刺了暮望三剑,我看着那伤口,每一剑都是穿胸而过,我也看到了苑休的眼神,他是真的想杀了暮望,可是暮望……从头到尾都没有还手。”
常嘉赐一呆,说不出话了。
东青鹤一字一句道:“苑休即便苦,但他是错了,暮望即便移情于他人,但他对苑休却已仁至义尽。”
说着,东青鹤揽着常嘉赐躺了下来,抬手,熄灭了那桌上的油灯。
常嘉赐瞪着漆黑的虚空,忽然说:“那天……我们离开火部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只金纹虎。”
“嗯,那是暮望的灵兽。”东青鹤说。
常嘉赐眨了眨眼:“金纹虎……从来都是出双入对的。”传言金纹虎此生只有一个伴侣,若另一只离去,便永世不再同兽结伴,而站在山巅的那只虎,看着着如此寂寞。
“另外一只是沈苑休的吗?”
东青鹤这回沉吟了半晌才说:“是……”
“怎么死的?”
“就是那一次被穷奇所杀。”
常嘉赐沉默了。
东青鹤感受着对方轻拂在自己颈间的鼻息,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亲。
“嘉赐,有时候……所谓执念便是让人不惜一切都想达到那个目的,可当真的实现时,你会发现,你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
第七十四章
隔日一早东青鹤起身梳洗时, 常嘉赐竟然没像之前那般懒怠赖床, 也跟着一道换衣起身了。
东青鹤见他不知从哪儿找出了一套浅蓝的弟子服穿上,又扎起高高的发髻, 衬得一张容颜柳眉杏目, 身姿高挑, 奇妙的糅合了冶丽与清俊。
东青鹤盯着眼前人,问:“你也要去?”
常嘉赐侧头:“你去得, 我为何去不得?”
想了想还是道:“放心, 我不会让你那些子弟发现的。”
东青鹤本想说些什么,但见常嘉赐一脸坚定, 他还是收回了话, 只叮嘱:“那你便要答应我, 无论届时发生何事,你都切莫冲动,也不要插手。”
“只要你们这烂摊子不往我身上甩,我才懒得管。”常嘉赐白了他一眼, 拍了拍袍角, 当先负手走了出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 常嘉赐本想同东青鹤分道而行,一出门才要拐弯儿却见青琅拦在了前头。
“怎么着,这条路走不得?”常嘉赐不爽。
身后跟上的东青鹤也奇怪的看向青琅
青琅表情有点无奈:“这南院此刻有些杂乱,门主还请往北院下山吧。”
“怎么了?”东青鹤问。
青琅悄悄瞥了眼常嘉赐道:“门主吩咐过,南归若不想回火部的时候便可让它留在片石居,所以小的就没有把它送回去, 却不想昨夜南归好像是被什么给吓到了,四处奔逃,今儿个我们去打扫的时候就见南院一片狼藉。”
接到青琅的视线,常嘉赐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他一番四顾无果,常嘉赐就曲起手指抵在唇边吹了一个轻轻的口哨。
不一会儿一条黑黑红红的小细影儿就自远处游了过来,常嘉赐矮身朝它伸出手那东西便嗖得盘到了他的腕间。
正是焦焦。
常嘉赐弹了一下焦焦的脑袋:“你若下回再乱跑,我就剥了你的蛇皮做剑鞘,真是不听话。”
嘴里骂着,然而语气又忽的一转:“不过调皮也总比外强中干的好,有些好东西看着是个儿大,但是胆小如鼠,不中用啊……”
说完哼着歌晃晃悠悠的往北院走了。
身后的东青鹤:“……”
常嘉赐到星部的时候远远便看到那头围拢了不少人,想必都是听见风声过来看热闹的,常嘉赐没有立马进去,在瞧到那头磨磨唧唧地走来一个少年时,他一闪身进了一旁的假山,待那人走近,常嘉赐一伸手把他一把拖了过来。
手里的人吓得脸都白了,直到看清常嘉赐的脸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
“吓、吓死我啦……”鱼邈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常嘉赐看着眼前人,一段时日没见,经过一顿皮肉之苦的鱼邈并不见多少憔悴,反而比以前白胖了些,可怜巴巴的模样都褪了不少,看来那慕容骄阳对他还真不错。
常嘉赐哼笑:“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值得这么胆战心惊的?”
“我?我、我没有啊……”鱼邈缩了缩肩膀,忽而想起什么,连忙小心翼翼地保证道,“嘉赐,我没有把你的东西交出去,我把它藏在了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好地方……”
以这条笨鱼的脑子,能被他想到那地方的确已算是破天荒的好了,常嘉赐难得没拆穿他,只沉声道:“我可是信你才把东西交到你手里的,结果你偏要自找苦吃,害得我也跟着提心吊胆。”
对于常嘉赐的斥责,鱼邈显得有些委屈又有些警惕。
他惨兮兮的低声反驳:“我、我也不想的……对不起,不过你不要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我不能告诉你。”
常嘉赐直接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别给我来这套,你他妈真当我不知道你是为谁才藏着掖着呢?”
鱼邈双手捂着自己的后脑勺震惊地看着常嘉赐。
常嘉赐狠狠白了他一眼:“怕什么,我对他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没兴趣,我倒想问你这是图什么?他给了你什么好东西?金银财宝?稀世功法?灵丹妙药?”
常嘉赐每说一个都换来鱼邈重重的摇头,常嘉赐眯眼:“总不见得,是他说事成后就带你远走高飞吧?你信了?”
“没有没有……他、他以前是说过,但是我没有答应……我早就不信了……宋师兄他……”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罪魁祸首的名字抖了出来,鱼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见常嘉赐一副意料之中的脸,鱼邈又放下了手,“是宋师兄说……让我去金长老那儿取些伤药,他好像受伤了。宋师兄以前……也算照顾我,这回他要我帮忙,我便想还了他的恩情。”
恩情?这算什么狗屁的恩情?
“你那位宋师兄自己就是金长老的徒弟,为何要让你去取药?还要你守口如瓶?”
“他……自己不能去,”鱼邈是一贯信任嘉赐的,事已至此,在对方压迫的目光下,他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他说门内有人要陷害他,他去了会被盯上。”结果鱼邈果然出事了,那样他反而更不能招供宋师兄了,这样不是着了那个坏人的道了吗?
“可是现在变成有人要害你,你替他被人盯上了。”常嘉赐对于这笨蛋简直无言以对,从来没见过那么好骗的,虽然自己也是利用过他这一点,但是常嘉赐却没想要害死过这笨蛋。
“但我没事啊,你看我好好的。”鱼邈嘿嘿笑。
常嘉赐也笑,冷笑:“那你要感谢的可不是宋师兄,而是你们那位心口不一的慕容长老。”
提到慕容骄阳,鱼邈神色一顿,继而一抹奇怪的红晕爬上了他的脸颊,目光也游移起来,看得常嘉赐莫名其妙。
“慕、慕容长老是对我很好……我也没想到他愿意为了我这样,我特别、嗯,感激他……”鱼邈支吾道。
常嘉赐没闲工夫审度他那模样有什么不对,他只是道:“那你便多求求老天保佑,你下回犯蠢时,你们家的这位慕容长老还有佛心救你出火坑吧。”
见常嘉赐要走,鱼邈回过神来,忍不住追了两步:“嘉、嘉赐……宋师兄又骗了我?他难道是坏人吗?”
“这不叫坏人,”常嘉赐头也不回的丢下这句话,“这叫‘探子’。”
待他走出假山,果然先前还徘徊在此地的门内弟子都进了星部,常嘉赐估摸了一下地形,放弃了走正门,而是轻轻从屋顶上跃了进去。顺利的寻到那刑堂后,借着廊柱的掩饰,常嘉赐打开窗,自另一头翻了进去。
他身形极快,修为又恢复了不少,尽管周围站了那么多弟子,竟然没有几个注意到他的,但是这一手却瞒不过青鹤门的长老们,一时间堂上不少人都向常嘉赐看了过来,秋暮望、哲隆等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都是紧紧皱眉,慕容骄阳和破戈是视若无睹,东青鹤则是带了些无奈与温软的目光,只有蘼芜,视线中仿似夹了尖利的冷锋,巴不得要将常嘉赐千刀万剐。
只可惜常嘉赐一个都没向他们望去,他只是看着大门处,那长道的尽头符川正压着一个人朝这里走来。
沈苑休面色青白,长长的头发披拂在背后,穿着一件绿衫,也不知是那衣袍太过宽大,还是他已是瘦骨嶙峋,那衣衫挂在身上空空荡荡,露出的细长脖颈仿佛轻轻一掐就要断了。
上座人的视线自常嘉赐身上收回,落到了堂下之人。
符川压着沈苑休跪下,沈苑休特别温顺,并未反抗,两指粗的铁链环在他的手腕和脚踝间,在冰凉的地上敲出刺耳的叮当声。
堂上的秋暮望看着不远处的那人似有点晃神,周围众都未多言,反而是沈苑休跪了一阵后,自己受不住的抬起了头,直直向正中那人看去,拉回了秋暮望的神思。
秋暮望问:“三月初六,丑时,散修王昇死于牡丹阁外,可是你动的手?”他声音一如往日般冷厉,似乎眼前不过是个陌生人一般。
沈苑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