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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北方有雪 第1节

    《北方有雪》

    作者:纵虎嗅花

    简介:

    【正文完】

    十六岁那年,贺图南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起初,他视她为入侵者。

    后来,她变作他的一根肋骨,不能或缺。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刘亮程《寒风吹彻》

    ***指南********

    1.时间线开始于1998年

    2.慢热,微群像,重点塑造女主展颜的成长与蜕变

    3.感情线甜中带虐,虐中带甜,纠缠不休

    4.结局he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展颜,贺图南┃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与你一路同行。

    立意:风雪和阳光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第1章

    “转院吧。”

    展有庆说这话时,碧清的月亮,正往影影绰绰的云层里躲,天暗下来,蓝黝黝的。

    “还朝哪儿转?”

    奶奶尖利的声音响起。

    展有庆闷声说:“市里头。”

    “天老爷哩,我怎么这么命苦,生个儿子就不管老娘的死活了!”奶奶顺势往地上一坐,支开两条腿,开始干嚎,“为了这个婆娘,你是要把家底子掏空了,把你爹妈都逼死了才能完事呦!有庆啊有庆,你活被婆娘迷了眼啦!”

    奶奶飞了口痰,又摔碗,那碗正巧砸在门口石窝子上,碎瓷跳起来,月亮也露出了头,清光一泄,被瓷片折了,竟刺的眼睛疼。

    展颜按着眉骨,这才知道,不是月光刺眼,是那瓷片崩到脸上来了。

    爸爸一声不吭,由着奶奶骂,她看他蹲在石窝子旁,黑魆魆的一团,明明平日里看着很高的一个人,这会儿,渺小的很。她没哭,也没说话,门口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连月光都挤不进来了。

    家里羊被人偷了,半夜的事,当时爸在矿里上夜班,妈去追,骑着那辆破摩托,贼没追着,却把自己摔坏了,她伤的很重,又在底下医院耽误了一段时间,挨过了秋天农忙,妈已经生了褥疮。

    “啧,腚上烂了那么一大块,可不是快那啥了,他花婶儿,有合适的你给我们有庆留意着!这回可不要俊的,就要能干活的,力气够的!”

    “小点声儿,有庆他娘,回头媳妇儿该听见喽!”花婶朝东屋努嘴儿。

    “啧,再金贵的腚,这不也生这么大的疮,白瞎了有庆惯着她,这么些年,擦腚都是用的卫生纸,要上天哩,我就说,作狠了天都得收人!”

    奶奶的嗓子像是被玉米叶刮过,尖辣辣的,一扬声,东屋里头床上妈妈能听得一清二楚,展颜也听见了,脸上轰的热了下,紧跟着,突然扑簌簌落下两行眼泪,跌在细弱的手腕上--她正给妈翻身。

    一九九八年,一九九八年北方的乡村,小卖部卖散称的卫生纸,不够洁净,也不够细腻,但依旧是好人家才能用的东西。

    展有庆家里,只有媳妇用卫生纸。用他娘的话说,就是腚比人家长得嫩。

    妈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颜颜,去吧,念书去吧。”

    “我不……”展颜哭起来,她扎着马尾,黑油油的一把子头发,又亮又柔顺。

    妈就不停地摸她头发。

    这一年,日子难过的很。哪儿哪儿都难过,夏天发大水,冬天就得死人。那么,城里呢?听书记说,城里人都下岗啦,没了工作,还不如庄稼人哩,庄稼人有地,有地就有口饭吃。

    月亮冷了,风刮起来,院子里的塑料盆,捡来的瓶瓶罐罐,全都哗啦啦响个不停。风猛撞窗户,玻璃就跟着发抖,展颜睡在小木床上隐约听见老鼠在大梁上跑,一趟又一趟。

    蒙蒙亮时,风把天地都给刮了个干干净净,鸡啊猪啊,都还缩在窝里,没人催着起。

    院墙上挂着飘萧的干丝瓜藤,一荡一荡的,锅是冷的,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爷爷坐大门口抽旱烟袋,他往鞋头磕了几下,瞧见展颜,说:

    “你爸去县医院了,这往市里头转院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你这,”他脸黑,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了,连皱纹都跟着荡,“等明年小麦一收,就该中考了是不是?”

    展颜点点头,她一夜没怎么睡好,脸色有点苍白,两片薄嘴唇倒鲜鲜的,天干物燥,她舔的,又红又疼,快要裂了。

    “该念书念书去,家里的事,不要问。”爷爷说完,又把泛黄的烟嘴塞嘴里去了。

    锅里没饭,展颜兜里有张五毛的票子,她攥了攥,跑厨房摸了个凉馍馍,馍馍比她的嘴严重--皮儿全裂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看往后连个馍都没得吃!”奶奶不知从哪儿回来的,一把夺过馍,往笼布上一丢,拽着展颜就往堂屋去。

    她才十四,没什么力气,奶奶跟提溜小鸡仔似的,轻而易举就把她给钳制住了,展颜手腕疼,细着嗓子叫:

    “奶奶,奶奶!”

    奶奶一张嘴,不仅喜欢飞浓痰,也飞碎的唾沫星子。

    “想吃馍是不是?钱都被你妈那个短命鬼败坏完了!你还想吃馍?你也往鸡圈猪圈里看看,哪个不张嘴?哪个不等着吃饲料?就你长嘴了要吃馍?”

    展颜被搡了一把,肩头那只手,是出了一辈子力气的手,干枯,遒劲,仿佛有着上千年的力道,比古树还古,全都压在此刻了。

    身后抽屉被拉开,奶奶拿出了一把剪刀。

    展颜脸瞬间白透了,她想站起来,被奶奶一把又摁下去。

    “上学留这么长的头发辫子干什么?除了生虱子,就是费洗头膏!”

    说着就上了手,展颜带着哭腔去抓头顶那只手:“奶奶,我不想剪头发,让我留着吧……”

    “你妈是个喝钱的无底洞,你这把子头发卖了换钱治病还不愿意?”奶奶有点吊梢眼,居高临下睨着她,展颜一愣,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似乎该淌点眼泪,但眼泪这东西也是有数的,之前因为妈的事总哭,现在,眼泪跟钱似的,总是不够。

    奶奶为了剪下的更长些,贴着脑袋剪,乍一看,人像赖皮狗,生了癣,一块一块的。

    展颜看着自己镜子里的模样,很陌生,她眉毛乌黑乌黑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好似之前没长五官,此刻,全都露了出来一眼全看完了。

    爷爷在院子里叹气,说:“铰她头发干啥?能值几个钱?”

    “你知道个屁,值几个钱?一分钱也是钱,家里看以后怎么过吧,全都张着嘴等着吃,人得吃,畜生得吃,粮食从天上掉下来?你想护着她,你别吃!”奶奶边骂,边拿细绳绑头发。

    爷爷年轻时干石匠活,砸伤了腿,走路成瘸子,从那以后不能负重。家里的农活是奶奶的,她要喂牛,喂猪,喂鸡鸭鹅,一睁眼就全是活儿等着她,她每天都想骂人。

    天冷,空着肚子更冷。

    展颜找了顶旧绒线帽,戴着去上学。

    初中在镇上,得骑自行车去,她的车有些年头了,凤凰牌,爸妈结婚时买的,当时是大物件,差点被舅舅讹了去。

    “展颜,你怎么上课也不摘帽子?”孙晚秋下课就跑过来问她。

    展颜想了想,把帽子拿掉,说:“看,我剪头了。”

    孙晚秋惊呼,同学们也都看过来。

    展颜脸通红,但跟没事人似的:“剪短头发也挺好。”

    “那也不能剪成这样啊,谁给你剪的?”

    “我奶奶。”

    孙晚秋闭了嘴,展颜有个厉害奶奶,和自己妈还吵过架,两家土地相邻,展颜奶奶偷挪了介石,孙晚秋她妈也厉害,立刻上门来骂,全村都来看,等着人打起来。可惜,骂到两人都累了,坐板凳上骂,也没打起来。

    可展颜和孙晚秋打小就是好朋友,学习不分上下,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

    孙晚秋的妈不让孙晚秋跟展颜玩儿了,两人偷偷地玩儿,大人不知道。

    同学们也没凑上来问,展颜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她成绩好,她漂亮,她就是剪个癞皮狗似的头发,也好看。

    “你肚子怎么老叫?”孙晚秋悄悄问展颜,她听见了,特别明显。

    展颜笑笑:“饿的,早上没吃。”

    “怎么不吃饭就来上学?”

    “我妈要转院了,家里缺钱,奶奶她不高兴就没让我吃饭。”展颜的黑眼睛闪了闪,她别过脸,去看窗外操场上的梧桐树,梧桐树可真粗,叶子落了许多。

    孙晚秋什么都不敢问,她听说,展颜的妈妈快死了,熬不过这个冬天,就算熬过了,也许,开春还得死。

    真是奇怪了,熬过了冬天,春天百花开,蜂子嗡嗡叫,怎么反倒还得死呢?

    “那我下午给你带馍馍,热乎的,我揣书包里拿笼布包着。”孙晚秋也不敢领展颜去自己家吃饭,她妈会骂人,丢死人了。

    展颜摇摇头:“不用,午饭应该会让我吃的。”

    她心里并不确定,只是,不想让孙晚秋为难。

    孙晚秋坚持要带,两人骑着车,到了村头往家的方向不一样,便摆了摆手。

    “展颜!展颜!”

    村头马路那,王静在喊她,王静矮矮的,初三了,不到一米五,骑自行车永远够不着脚踏板,因此,总是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去镇上念书真是难为她。

    青天泛着白,日头底下,村子荒凉萧条,可王静的袄子上却是一片玫瑰紫,成为天地间最醒目的色彩。

    除了孙晚秋,展颜最喜欢王静了。

    “今天我生日,你来我家吃饭吧,我谁都没喊。”王静说话憨憨的,冲着展颜笑。

    展颜有些吃惊,她不好意思说:“我刚知道,都没准备礼物呢。”

    印象中,小学同伴时王静从没过过生日,事实是,她们很少有人过生日。

    “你作文摘抄本给我抄抄吧,我不要礼物。”王静笑嘻嘻的,她推着自行车,玫瑰紫的袄子,一闪一闪的,同龄人几乎没人穿这个颜色,太老气了。

    王静家,在村子里是数一数二的穷。

    展颜看着她咧嘴在那笑,想起她家里的事,说了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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